第6章 【羞辱】
作者:今夕何如      更新:2023-07-30 11:50      字数:4019
  前世的沈童在一家中型企业做了多年会计,直到某天她偶然得知,自己所在部门的财务经理有意跳槽,薪酬都谈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未提出辞职而已。

  那时候的她刚经历失恋,抱着一种“非活出个人样让前任后悔到沟里去”的心态,将精力全数投入工作。她本来就是行动力强的类型,这种积极的态度落在大领导眼里,又正逢财务经理突然辞职,总经理便打算从原部门寻找接任者,她就成为了接任的最佳人选。这大概也是因祸得福的典型了。

  除了做工作交接的准备外,沈童还买了许多管理方面的书籍,下班后便开始恶补。一个月后她走马上任,过渡基本顺利。

  领到升职的第一笔薪水后,她在网上订了个高级智能冲洗坐便器给父母——节省惯了的他们永远不会自己去买的东西。

  这天晚上,她与闺蜜开了瓶红酒庆祝。她还笑着说要修改原先的理财计划了。

  美好的生活前景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直到三个月后她被查出患了胰腺癌,第四期。

  所有的美好设想瞬时都如泡沫幻灭。

  再是不愿服输,也不得不屈服在强大的命运面前。

  拿到活检报告的时候,医生问她有没有家属陪同,得知她是一个人来的时候,才问她准备何时开始住院。她问了治疗费用与预期寿命,医生说得很婉转,但她还是听明白了。

  从医院出来时,她抖得厉害。

  手机拿进拿出了不知多少次,每次颤着手指点开通讯录,看着熟悉的座机号码,她却始终下不了决心拨出去……

  ……

  管理一个大家族,和管理一家中小型企业差不多。蒋氏出的难题,对沈童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她有自信能管好全府上下的食膳事宜。

  但却防不住有人给她穿小鞋拖后腿,尤其在有主母授意的时候。

  入口的事情,可大可小。

  万一出了事,虽然她能借着自己没有经验将责任推到蒋氏头上,蒋氏贸然将这么大的事交给毫无经验的大小姐来管,也必然是要受责的。

  可最终鲁莽疏忽的锅还不是沈童自己背么?

  何苦呢?

  沈童状似惶恐地摇了摇头:“叔母这可太高抬我了,这么重大的事不是现今的我能够担当的,至少也要跟着叔母多学一阵,才能摸着点边吧。”

  蒋氏颇感意外,昨日阿婵去了长房那儿,今早婆婆就发话让沈童与阿婵一起跟着她学管家,言语里还透着责备之意,怪她只想着教好自己女儿,却忽略了瞳姐儿。她作为叔母,对失去母亲的瞳姐儿本该更主动更关心一些才对。

  她急忙自承疏忽失责,婆婆却仍是教训了她好一阵,她低头听训,唯唯诺诺了半天才得以脱身。

  蒋氏本觉得她这侄女野心勃勃,索性放权,有意给她机会犯错,没想到沈童颇为沉得住气,方才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虽是推辞,却也留着余地:现如今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

  沈童既推拒,蒋氏微显意外地扬了扬眉头,便不再提这事。

  这之后几天,沈书岩天天都要来找沈童询问,是否打听到了那位“大英雄”的名姓来历。沈童让他别这么急,京城禁军不止一个营,即使知道对方是禁军武官,也不是这么快就能打听到人的。

  敷衍了五六天后,沈童便说实在找不到人。

  沈书岩既失望又不解:“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谁的吗?那天有那么多的人都瞧见了……”他微微侧头,盯着沈童,“是为了不让我学射箭么?我按着姐姐的要求,把章注全数默写出来了,姐姐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不,只是为了不让你接触渣男罢了。

  沈童真诚地望着他,语气真挚地道:“你要学射箭,姐姐并不反对。这样吧,那位英雄继续找,在找到他之前,先请善射的武师来教你箭术如何?”

  沈书岩无奈地点头答应。

  武师倒是好寻,没两天便请来了一位,在听雨轩后面清理出一片空地,靠着东墙立两座箭靶,专用于习练射箭。

  但在沈书岩看来,这名王姓武师的箭术可远远比不上他那天从酒楼上看到那位武官。在密集的人群中,贼人还在左冲右突地奔逃,如此都能精准地一箭命中,这手功夫实在是漂亮!

  一样是学,有高手指点与跟着平庸之辈依样学样,差得可太远了!

  心有不甘的沈书岩只能让自己的小厮去打听。

  蛐儿找到了上斜街茶馆,向里面的闲汉打听,问到那天在上斜街周边巡逻的都是神机营的兵士,他要找的神箭手,定然也是神机营的。

  沈书岩听了蛐儿的回禀,胸口就火热起来,简直是片刻都按捺不住这颗狂热跳动的拜师学艺之心。

  于是顺理成章的,沈小侯爷又一次逃学了。

  神机营外的守卫见过不少高官大将,可如沈书岩这般年纪不大,衣装光鲜的公子哥来军营可就稀罕了,见他便问:“小公子这是来找谁啊?”

  沈书岩彬彬有礼地说明自己身份,接着便道出自己的目的。

  说起那日在上斜街一箭擒贼的事,神机营的人都知道是萧旷办的漂亮事儿。于是守卫请沈书岩在营外稍候,自入内通传:“萧把总,外头有位庆阳侯府的小侯爷求见。”

  萧旷皱了皱眉,心中疑惑,沈童的弟弟找他做什么?这一世他们还不曾见过面吧……难道是沈童让他来的?但这就更说不通了啊……

  “他找我何事?”

  守卫回话:“说是洗象那天见识了萧把总的箭术,想要向您拜师学功夫呢!”

  边说边忍不住好笑,这些公子哥还真是任性,想一出是一出,先别说萧把总有没有这功夫教这小侯爷,就算是肯教,这位皮娇肉贵的小爷吃得起这苦么?怕是不出三天就哭着回去了吧?

  萧旷一听是这缘由,倒也释然了,那天沈童出现在酒楼后胡同,沈书岩应该也在附近,想是看到他射箭擒贼那一幕了。

  他轻轻摇头:“就说我在练兵,让他走吧。”

  守卫领命退出营房,经过校场时,见高湛朝他招了招手,便急忙过去听吩咐。

  高湛问他:“营外是谁来找萧把总?”

  萧旷与高湛自来交好,神机营内都知道两人情同手足,何况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私隐,守卫便把沈书岩的来意与萧旷回绝之事说了。

  高湛听完事情前后,朗声大笑:“这小侯爷有点意思!我见见他。要真是个好的,萧旷不收他我收他。”

  沈书岩在营外等得心焦,忽然见有名高大健朗的男子出来,顿时眼睛一亮,暗道就是这一位了吧?

  来者两腮确有些胡茬,肌肤是经常日晒而造成的黝黑,一双浓眉下的双眸却精光四射,神采熠熠。

  沈书岩不觉得他像姐姐说得那么不堪,反而觉得他英俊神武,器宇轩昂,绝对符合他这些时日来对“大英雄”的想象,甚至更神气,更威风!

  少年的崇拜之心顿时大盛,远远便朝高湛行了一礼。

  高湛更觉有趣,让守卫放他进来,对他道:“你想学射箭?”

  沈书岩一听拜师有戏,连连点头:“是啊!敢问将军贵姓?”

  高湛带他往校场走,边走边道:“小小把总,当不起小侯爷称将军。鄙姓高,名湛。小侯爷之前可学过射箭?”

  沈书岩说自己学过几日,高湛便让人拿弓过来让他试。

  沈书岩初学射箭,王姓武师给他用的是半石的弓,即使如此,要拉满弓也需费上他十之八、九的劲力了。

  可这是军营中,最轻的弓也要一石之力才拉得开。沈书岩哪儿知道其中厉害?戴上扳指便搭箭张弓。

  才用力他就察觉到差异,却因面子强撑着硬拉,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也没能把弓拉满,勉强拉到极限,手都抖了,对着箭靶自然毫无准头,一松弦,那箭不知飞哪儿去了!连个靶子的边儿都没沾着!

  校场上本有不少兵士在操练,听说有个小侯爷来射箭,更是有不少将官兵士聚拢来看热闹。这帮大兵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人,见此情景立即大声哄笑起来,丝毫没想过要给这位脸嫩皮薄的小侯爷留面子。

  沈书岩又羞又气,脸红得堪比煮熟虾子,当即丢下弓落荒而逃。

  高湛望着他匆匆跑远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这些公侯家的娇贵小哥,当真是受不得半点委屈啊!

  萧旷听见外头闹哄哄的笑声,出来查看,听高湛说完经过,倒是舒了口气。

  以他对自己兄弟的了解,高湛的本意并非是羞辱沈书岩,但这样一来倒也歪打正着。沈书岩经此一事,肯定不会再来找高湛,那么高湛也就不会再卷进那女人的恩怨情仇了吧……

  沈童得知书岩回府了,吃饭时却没见着他,问了丫鬟才知他在听雨轩后头练习。

  她找了过去,却见他拎着个石锁,咬牙奋力甩过头顶,举高片刻再放下,换手继续重复。

  在这动一动就会出汗的三伏天,他练得满脸通红,汗流如雨,不光漆黑的鬓发被汗水湿透,连身上的单衣也被汗浸透,贴在肌肤上,显出少年纤瘦的身形。

  “书岩?”沈童看他神情不对,担心地唤他,“你这是在练什么?”

  沈书岩放下石锁,气喘吁吁地道:“练功啊!我力气太小了,稍微强一点的弓就拉不满。”

  “王师父呢?练功怎么不找他教你?”

  “他教我练的都是童子玩的弓!练得再准又有什么用?!”

  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不断有汗从他额头淌下来,沈童见状,掏出丝帕递给他:“擦擦汗吧。”

  他接丝帕时沈童留意到他手在轻微发颤,急忙一把抓住细看:“你的手怎么了?”

  沈书岩低头看了看:“没啥啊,大概是累的。”

  他试图把手抽回去,沈童却用力扣住他手腕不放,来回拉扯了两下,沈书岩竟然挣脱不了!

  “瞧瞧,你这会儿还没我的力气大!”沈童蹙眉说道,“该歇歇了。”

  她叹了口气,又柔声道:“要练射箭也好,练力气也好,都非一日之功。哪有一口吃成个大胖子的?要是练过头伤了筋骨,那就想练也练不成了。”

  沈书岩垂头不语。

  沈童拉他往回走,吩咐箜篌先去切几片井水镇过的西瓜,同时准备些细盐,接着又命小丫鬟回去传话,让书岩屋里的丫鬟准备热水给他沐浴。

  待沈书岩吃过沾盐的西瓜,再洗个温水澡,人便缓过来了。

  沈童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询问他今日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沈书岩这会儿也冷静下来:“我去了神机营。”

  沈童微惊:“你去那儿做什么?”

  “姐姐找不到那人,我就自己去找了。”

  沈童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再称其为大英雄,而是“那人”。

  “你见到他了吗?”

  沈书岩点点头:“他叫高湛,是神机营的把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