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琵琶】
作者:今夕何如      更新:2023-07-30 12:05      字数:4123
  沈童没去请大夫来确诊,也没有告诉萧旷自己小日子没来。

  每当她想要提起,她都会想起上一次怀孕时两人间的分歧,想起随之而来的子痫之症,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了。

  似乎只要不说出来,就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了。

  随着气温转暖,沈老夫人的身子也日渐好转。

  自从老太太咳嗽减轻,能下地让人扶着缓缓行走之后,沈童便说服她每天下地走走。每次走的时间都不长,控制在老人家刚开始觉得有点累,但休息一下很快就能精神起来的那个点上。

  这么着适应了一段时日,她才开始陪老夫人去后花园散步。

  老夫人大病初愈,后花园走一圈便觉得累,偶有偷懒不想走路的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耍起赖来,不肯出门,但都叫沈童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地劝出去了。

  好在北京春天的雨水极少,只有少数几天大风阴雨或是气温骤降,她们才不出门,除此之外每天都坚持两次户外散步。

  这一天恰逢晴好,阳光灿烂明媚,好些花都开了。

  祖孙俩在后花园边散步边赏花。沈老夫人忽然感慨地道:“瞳瞳啊,多亏了你,我这把老骨头才没有散架,看起来还能多活个两年了!”

  沈童道:“是祖母身子健朗,一些小毛小病,将养将养就好了。”

  沈老夫人低笑着摇摇头。“你在侯府住了快两个月,该回去了。”

  沈童心知老夫人的用意,却只道:“总要等祖母的身子完全康健了,我才能放心啊。”

  “瞳瞳……”

  “已经住那么久了,再多呆一阵也无妨吧?”

  老夫人望着她,眼神通透:“瞳瞳,你已经出嫁了……”

  沈童默然,照顾病中的老夫人当然是最最主要的原因,但却不是她想留在庆阳侯府唯一的理由。不是萧家人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对她来说,住在萧家到底是没有在侯府自己娘家那么放松适意。

  不过老夫人说得也对,她毕竟已经出嫁了,老夫人身子渐渐康复后,她没什么理由再继续呆在侯府了。

  “祖母,我等您身子再好些就回去。”

  沈老夫人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

  祖孙俩又走了会儿,有丫鬟找来,说是苏先生来探望老夫人了。

  沈老夫人看了眼沈童,沈童低声道:“祖母,我先回去了。”

  苏若川回京已经有几天了。沈童前两天就听沈书岩提起过此事。

  虽然怀疑她的小产与苏若川有关,但她和阿旷并未告诉老夫人。因为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阿旷所知道的,也只是前世的苏若川左右逢源,周旋于太.子党与二皇子党之间,非但自保无虞,还借此除掉了好几个政敌,年纪轻轻便进入内阁,成为皇上信任的内臣。

  而广陵王与高湛间的纠纷,以王府的覆灭与高湛的下狱收场。苏若川则坐收渔翁之利,既削弱了太.子党的势力,又最终遂愿,抱得美人归。

  沈童看的时候,情节过得很快,原书侧重女主视角,又是言情为主,许多朝政上的细节并没有写,她也没有太深入地去思考,这些争斗会带来哪些政局上的变化,包括政治利益的重新分配。

  她只觉得这个男人极为专情,甚至是痴情。被这样一个男人深爱着,应该是件值得庆幸的幸福之事吧?

  说到底,那也只是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故事罢了。

  只有当她自己真正身为那个被争夺的女子,当她想要安稳平和的生活却不能遂愿时,她才意识到,被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惦念上,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沈老夫人待沈童离开,又等过一阵,才让丫鬟去请苏若川过来。

  那传话的丫鬟到了前厅,却找不见人,不由纳闷。抓着一个打杂的小丫头问:“苏先生呢?”

  小丫头讶然:“苏先生不是进去了吗?”

  “进去了?”传话的丫鬟略感意外,却也没往心里去,只有点纳闷出来的路上怎么没遇见苏先生,大概是在哪儿走岔了吧。

  沈童带着一众丫鬟往玉霖院走,忽听丫鬟琵琶唤她:“姐儿,瞧那儿,白茶开花了!”

  那是几株千叶白,今天清晨仍然含苞待放,被这晴暖明媚的阳光一晒一催,竟已经绽放开来,碗大的花朵沉甸甸的,坠弯了花枝。

  花开堪折直须折。她们便下了廊子去赏花,一路说笑着走近花树,却赫然发现白茶后立着一人,还是个男人。深青色的衣衫隐在青翠的枝叶之后,直到走近后才看见他。

  丫鬟们意外地低呼起来。

  男子从花树后转出来,一袭青衫显得温雅而内敛,眉目含情,俊秀中又带着一丝风流的气质。

  认出是他,丫鬟们很快镇定下来,纷纷行礼道万福。

  苏若川眸中漾起一丝笑意,颔首回应,目光却只凝在沈童的脸上:“这么巧?”

  沈童扬了扬眉,她可不觉得这是巧合。从后花园回玉霖院,她习惯走这条廊子,显然他是特意等在这里的。

  她瞪着他,下意识地将手抬起一半,双手在身前交握,隐隐带着防御性的姿态。

  苏若川似有所感,眸中的温润笑意随之消散。

  沈童真的很想质问他,是不是他换了她的药。但若他真是换药的人,以他的城府又怎么会当面承认呢?问也是白问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朝他稍稍欠身并点头,态度平静而有礼。“祖母正在等着先生过去呢。我就不耽搁先生了,告辞。”说完便转身离开,不带一丝迟疑。

  随风飘来茶花的清香,还有她的只言片语:“……行远呢……去告诉他我回去了……”

  苏若川垂眸,神色淡淡,这是说给他听的,她知道了么……

  他究竟是哪里比不上那个武夫……

  沈童离去前让丫鬟传话给萧旷,但事实上萧旷不在府中。

  他虽然辞了官,却不能整天游手好闲,白天沈童忙着照料陪护老夫人,他就去萧家的铺子或制笔作坊帮忙。

  傍晚时分,他才回到侯府。

  晚饭时,沈童和萧旷说起她打算搬回萧家住。萧旷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在侯府久住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几位叔父叔母表面上虽然都很客气,但做人总得知趣不是?

  “你想哪天搬回去呢?”

  “祖母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过个五六天吧,这几天我写张食谱给刘嬷嬷。”

  萧旷点点头:“那明天我先和爹娘说一声。让他们有所准备。”

  沈童稍许迟疑片刻,提起白天遇见苏若川的事。

  萧旷并未马上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沈童小心翼翼地问他:“阿旷,你生气了?”

  “我只知道他总是‘刚巧’能和你遇上。杭州那回也是,今天又是。哪儿有那么多巧合?他就是故意等着你过去的。”

  沈童微微蹙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难道我还能不让他来探望祖母吗?”

  “你忘了你的药就是他换的?要是你一开始就告诉老夫人,老夫人还能这样招待他吗?不把他打出去算是客气了!”

  沈童忍着气道:“那件事本就毫无证据,无凭无据的我怎么对祖母提呢?”

  萧旷把碗往桌上一放,力道比平时重了不少,发出“咚”的一声,屋里伺候的丫鬟都被这声吓了一跳。

  沈童没想到他会因此摔碗,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屋里安静了一瞬。萧旷霍然起身往外走。

  沈童问他:“你去哪儿?”

  萧旷却不答,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沈童气得饭也不吃了,起身往里走。箜篌与琴瑟急忙追着她进里间,好一番劝慰。

  琵琶、笙笛与小阮面面相觑,都选择了留在外间。平日里与瞳姐儿最亲近也是最贴心的是箜篌与琴瑟,遇上这种事,让她们去劝慰才合适。

  三个丫鬟等了一阵儿不见沈童出来,倒是琴瑟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姐儿还在气头上,你们把桌子先收拾了吧。晚些等姐儿消了气再劝她用些点心。”

  直到深夜,萧旷才回来。

  值夜的琵琶听见动静,从耳房出来,见萧旷步履不稳,急忙放下灯台,过来相扶。

  萧旷摆摆手,大着舌头道:“去,去打些热水来。”

  琵琶靠近他时已经闻到一股酒气,出去吩咐仆妇送热水的同时,还泡了壶热茶用来醒酒。可她回来时萧旷已经倒在外间的罗汉榻上睡着了。

  琵琶搁下茶壶,找出一条被子,轻手轻脚地替他盖上,接着便吹熄了烛火。

  值夜的丫鬟按例第二天早晨能多睡会儿的,琵琶却一大清早就起来了,木梳沾着玫瑰花水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收拾齐整后便出了侯府。

  阳光穿破晨雾的时候,琵琶到了城东一条僻静的小胡同,看看四下无人,从荷包里摸出两朵鎏银花钿,摸索着戴在头上,又拿出一小盒胭脂,用手指蘸了,小心翼翼地抹在双唇上。

  她收好胭脂,把手指擦干净了,沿着小胡同而行,横穿过一条街后,敲开了另一头胡同里的一扇门。

  来开门的小僮显然认识她:“琵琶姐,你来了。”

  琵琶朝里面看了眼:“先生可在吗?我有要紧事告诉他。”

  小僮让她进门:“琵琶姐,你在这里稍等会儿。”

  不一会儿小僮出来请她进去。

  琵琶往里走的时候,心跳不由就快了几分,入内瞧见那个俊秀倜傥的男子更觉心怦怦直跳,她不敢多看,低头屈膝道:“先生万福。”

  苏若川微笑道:“坐下说话吧。”

  琵琶局促地摇摇头:“奴婢不敢。”

  苏若川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直接便问他真正关心之事:“昨日后来怎样了?出了什么事吗?”

  琵琶把萧旷与沈童争吵起来后摔碗,然后离家,半夜才带着酒气回府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瞳姐儿没等将军先睡了,将军回来时醉得厉害,就干脆睡在外间了。”

  苏若川追问:“今天早晨呢?”

  琵琶道:“奴婢一早就赶忙过来了,那时候将军还睡着。”接着又补了句,“还在外间。”

  苏若川沉吟不语。

  琵琶安静等了片刻,偷偷抬眼去瞅他,只觉这么个神仙般的人儿,想不通瞳姐儿到底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为何一再地拒绝他呢……

  忽然见他朝她看过来,琵琶急忙低头,脸颊上浮起两片红晕,耳中听他淡淡道:“知道了,你先回去。”

  琵琶心中恋恋不舍,想了想又道:“他们本来说五天后要搬回萧家,不过闹了这一出,也不知会不会有变化。”

  苏若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如果他们定下来什么时候搬,你一定要让我知道。”

  琵琶用力点头:“先生放心。”

  苏若川见她仍站在那儿,不由挑眉:“还有事儿?”

  “不,不,没什么了,那,奴婢不打搅先生了。”琵琶红着脸退出屋子,守在门外的小僮递上一小包沉甸甸的物事,落在琵琶的掌心发出铜钱摩擦的清脆切切声。

  “替我谢过先生。”琵琶收好钱往外走。

  她推开小院的木门,却见外头站着几名男子,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晨光,将她惊惶的神情全都遮蔽在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