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作者:兔月关      更新:2023-07-30 17:42      字数:11035
  拜师的事情肯定是没问题的。

  虽然林泽心里很不高兴自己被人耍了一通, 但对韩老爷的学识他却是真心佩服, 比起做商人, 他觉得这个韩老爷更适合在官场混。

  因为韩老爷缺少了商人的逐利之心, 而多了几分纵观大局的高超远见。

  上回在船上的交谈,他发现韩老爷的文化程度是非常高的, 远比受人推崇的江老高了不知道多少,这么个学识深厚的老师简直便宜他了。

  林泽给人家提了三个条件,韩老爷最后也给他提了俩个条件。

  同样也不是什么难办的, 简单总结下来就是:必须吃得苦头,以及忠君爱国。

  这两个条件林泽觉得没什么问题, 学东西本就是个吃苦的过程, 自古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吃不了苦还谈什么成就。

  忠君爱国也无所谓, 他要生活在大稷, 自然要爱自己的国家,不然这个时代不爱国的下场, 就是灭国后成为别人的奴隶。

  就是忠君这点他有点意见。

  “老师, 你要我忠君可以,但前提是这个君王是个好皇帝, 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自当发光发亮;但倘若昏庸,我只能做到泯然众已,无法忠于他,而且学生不为任何人卖命,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我有权利自己选择。”

  “你就不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民莫非王臣,这种话你也敢说。”

  盛雍珃算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子胆子到底有多么肥了,这小子脑中压根就没有一点对权贵的敬畏。

  “那不是在老师面前才敢的,自家人说自家话嘛。”

  林泽嘿嘿笑,自来熟,“学生此话虽大胆,可是事实啊,自古明君得贤臣,昏君灭国换朝,历史记载前车之鉴,老师说对不对?”

  “对是对,但你这样想迟早有一天会不小心惹上□□烦,祸从口出。”

  “老师,我在外人面前绝对安静如鸡!”

  林泽立马正色,他最怕死了。

  “你小子嘴贫……”

  盛雍珃忍俊不禁,敲了林泽三个响头,算是认下了师徒关系。

  因为不能在南阳镇呆太久的时间,所以盛雍珃就带着韩云之直接在私塾住了下来。

  夫夫两人也不嫌弃私塾员工宿舍简陋,反正干净就行,主要是他们从儿子口中听到的消息,对林泽私塾的生活和教学日常很是感兴趣,就想找借口体验一翻。

  顺便离得近,也比较好抓紧时间在走之前教到林泽一些东西,以尽老师责任。

  林泽最大的不足之处,就是诗词和赋论,以及书法。

  诗词水平差得要命,只能做到及格,没有半分灵气辞藻之说,跟刚入门的人差不多,盛雍珃简直怀疑当初他是怎么考上秀才的。

  赋论还好点,内容没问题甚至堪称高手,就是经常不自觉的犯一些常识性的格式习惯用词等错误。

  最后一点书法,那真的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不用细说。

  盛雍珃总算明白林泽为什么不教上午的‘文化课’了,这丫的水平就是误人子弟!

  也亏得这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找了方山源来教。

  学生这么‘学渣’,为了赶在离开之前教导出点效果,他对林泽就开始了炼狱般的训练生活。

  每天早上吃完饭,在盛雍珃和韩云之的监视下,林泽就开始一边蹲马步、练臂力,一边还要听诗词的讲解课,一心二用。

  书法不是一蹴而就,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能够有所成就,而臂力手腕的力量,是书法的基础。

  林泽要想参加下一届科考,以现在的水平就必须接受非人的强化训练。

  不然那么多的试卷,考官哪里来的耐心去看一份字迹那么丑的卷子?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出石头里面的美玉。

  诗词这个东西讲究天赋,盛雍珃就不指望林泽有多么出色了,只能教他一些技巧经验性的东西,最后结果全都得靠林泽自己的悟性,反正这个占比分数也不是特别多。

  林泽是个能吃苦和有毅力的人,但同样他的本质是人不是神,所以很多时候也做不到完美,距离老师给出的要求相差甚远。

  达不到要求怎么办?当然是罚,没得商量。

  说好不能打手板,那就骂呗,这方面盛雍珃自问是非常拿手的,随时骂得朝堂那些大臣狗血淋头是他的专长,而且看着林泽被他训得抬不起头的样子,他也是心里很暗爽。

  让这小子牛,再牛啊,可给他找到机会收拾了……

  “你看看你,二十多岁的人了写个字像什么?狗刨鸡抓似的,你那些学生都比你写得好看!”

  “作诗讲究的是个韵味和出处,不是放几个华丽的词就完事,你这个唐宗宋祖是什么意思?历史上哪里来的这几个朝代?连这个你都敢瞎编乱造,脑子进水了!”

  “这个这个又错了,你提倡的这个标点符号是不错,但是现在大稷还没有广泛使用,你在试卷上面写这些勾勾圈圈的符号是不可以的,阅卷官员看到第一个就把你刷下来!猪脑袋!”

  盛雍珃骂得暗爽。

  旁边遭受过林泽‘虐待’的泽珛学生和废物回收所的人也捂着嘴巴悄悄笑。

  总算也有‘林先生’吃瘪的一天啦,真的是好快乐。

  “……”

  自从离开学校,林泽已经很久都没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了,盯着老家伙暗爽的表情,以及旁边悄悄偷笑的众人,心里那叫一个愤慨咬牙切齿。

  他敢肯定,老家伙就是故意的,当着这么多的人面真是有点面子都不给他。

  可他又没法反驳,老家伙训得也是事实,他确实毛笔字写得不好看,诗词作得也不好,写策论时也老是不由自主的带入现代习惯当成作文写,不仅内容过于白话,还习惯用现代的标点符号。

  林泽也很发愁,他也一直在努力的改正,但他才在古代生活一年多,即便有原主的记忆,可很多刻入骨子里的现代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最为难的就是,他又不是考古历史专业出身,这就导致他很容易在引经据典的时候,把宋朝的东西用到唐代,然后又把唐代用到春秋,一团乱……

  所以,人家骂得没错,他也只能受着。

  唯一同情可怜他的就只有他媳妇和儿子,看着林泽被骂得那么惨,章珛在旁边心疼不已,林动动看着父亲也哭得稀里哗啦。

  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看盛雍珃‘凶神恶煞’的形象太多了,这导致林动动长大后看见这个爷爷就害怕,让盛雍珃很是忧伤了一段时间。

  老被当着大家的面训,整得自己都快没威严的,林泽也是深刻反省,私底下下了不少功夫努力克制这些问题。

  当然,他也是个记仇的,认错是一回事,记仇又是另一回事。

  于是等到盛雍珃跟林泽讨教学东西的时候,林泽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暗爽笑容,

  “蠢蠢蠢,老师您看您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这不就是跟鸡兔同笼一样的问题吗?还需要想这么久?”

  “老师您说说您,我这个拼音字母学生两遍就学会了,您都学了十遍了还记不住!猪脑袋,气死我了!”

  “老师啊,您就是有多久没用脑袋了,我就问你孔子和孟子有什么区别,你给整那么长一大串的哲学道理做什么?答案不就是‘孔子在左边,孟子在右边’这么简单么,大道化简,不要纠结那些根本没用的问题……”

  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实则嘲笑鄙视的表情。

  盛雍珃额头青筋暴起,真的好想拍桌而起,一声怒吼‘把这个混蛋拉出去斩斩斩斩斩’!

  然而每次这个种火山要爆发的时候,林泽都会很自觉的马上转移话题,

  “对了老师,您今天想吃什么菜?川菜、湘菜、苏菜……还是粤菜?要不都来点?”

  “恩,都来点,还有要那个那个什么巧克力蛋糕,还有鸡蛋煎饼多加俩鸡蛋,要放辣酱……”

  某老头立马转移注意力开始想菜名去了。

  “好嘞,那老师您休息会儿,学生做饭去。”

  林泽挽起袖子,马上逃离现场。

  他并不是所有的菜式都会,但每个菜系他却都会那么几道,专门研究过的嘛。

  等盛雍珃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泽连个衣角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捶胸顿足的后悔。

  又上这小子当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林泽的厨艺确实不错,虽达不到宫里御厨那般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也上得了台面,而且新颖的菜色却别有风味,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吃着特别新鲜和流连忘返。

  还有那些各种宫里京城见不到的小吃,跟大家一块儿坐着吃饭,就是觉得心情好。

  就连不好吃食的韩云之,在私塾吃饭都会多吃一点,也难怪在私塾读了没多久的儿子体重见涨。

  对林泽这个学生,盛雍珃是很满意的。

  虽脾气古怪又气人,但本身很有实力和才华,而且行事特别爽快,会就会,不会就不会,错了就认,没错……打死也不认,颇有几分‘傲骨’,为人也够刻苦。

  唯一让他觉得不满的就是,明明林泽是个当官做臣子的料,却偏偏一门心思钻钱眼里。

  对林泽来说,学习诗书官道只是完成任务,而沾上做买卖就是兴致盎然,知道他跟‘皇商’有关系,每天空闲休息的娱乐,就是找他讨教‘生意经’。

  鬼知道他有什么生意经,为了不露馅儿,盛雍珃可谓是应付得每次都落荒而逃。

  这让林泽很失望,最后不得不得出一个:

  老家伙学问不错,就是做生意太烂了,结果还偏偏要去做买卖,估计要不是本家支持着,这老家伙生活困苦啊……

  **********************

  林泽两师徒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亦师亦友。

  大家各有长处,相互学习,时间一久双方都受益良多,又因都见识广泛,谈起话题来也是分外畅快。

  盛雍珃也终于发现自己的小儿子为什么想到泽珛私塾来上课了。

  不得不说,私塾的学习氛围和林泽稀奇古怪的东西,确实挺让人乐不思蜀的,看似胡闹荒唐的理论和东西,往往最后林泽总能用实践告诉大家他是对的。

  套用林泽的话说,就是实践出真理。

  简单的一句话,蕴含的领悟不是谁都能够悟出来的,云之在信中说只能他当对方的老师并不是没有道理。

  私塾的各种安排、食宿、游戏,都大大的缓解了繁重学习带来的枯燥和压力,让人不会对学习产生厌恶的心情。

  但不好的地方还是有,就是林泽的脾气,气人的时候也真的是很气人。

  盛雍珃对此很无奈,对这个学生的某些言论,只能假装听不见,转而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

  可越是观察,他对林泽就越是心惊,对方何止能用奇才来概括。

  在所有人眼光都还在这片东方土地上的时候,林泽的眼睛却是连隔着江河大海蛮夷之地都不放过,毫不客气的说,这家伙才是真正的‘放眼天下’。

  这是他发现林泽带着王毛子跟那几个南洋奴学习南洋语时,发现的……

  “你学南洋语做什么?”

  南洋在大稷人眼中就是个茹毛饮血的偏远落后蛮夷之地,如果不是必要,没人会去学南洋人的语言。

  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蛮夷就是野人的代表,野人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有损他们大国天威,倒是要让南洋人学习大稷朝的语言才是。

  “老师,您不是常说狮子搏兔尚尽全力吗?人的脑袋都是一样的,他们现在是落后,但说不定哪一天就比我们大稷还繁荣昌盛了,闭关锁国和一层不变是大忌,不断的进步才是大道……”

  “南洋人也有南洋人优点,而且那被我们鄙视的蛮夷之地也有令人惊奇的产物,像皮毛香料这些不就是我们所需要稀罕的吗?以我们大稷现在的能力是无法征战统一他们,但也不能完全放任他们发展,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大海江河并不是永远无法跨越的屏障。”

  “你何以出此言?”

  “未雨绸缪总是无患,我记得教我拼音算术本事的那位云游先生跟我说过一个故事,说曾经有个叫清国的国家……”

  无法解释出处的事情,林泽基本都是往他常说的那位‘云游先生’身上推,他这老师是个精明的人,简单解释无法敷衍,他只能把清朝覆灭的耻辱编成故事说。

  反正原身退学多年,这些年原身遇到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没几个人知道。

  虽然没听过清国这个国家,但林泽说得详细,不像是胡编的,盛雍珃也就当做是个不知名的偏远小番邦。

  整个故事听完,他就算不是清国的人,对那些耻辱不平等条约也十分感同身受的愤慨。

  细细思索,林泽的话确实有道理,眼睛不能光放在眼前,得长远打算,大稷的江山才能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不过你小子是这种殚精竭虑,主动为陛下忧愁的人?”

  感慨完,盛雍珃盯着林泽还是比较怀疑他这人品啊。

  林泽不好意思笑了笑,

  “还是老师了解学生,我才不吃饱了撑得慌去陛下面前天天让他压榨,外加还得随时提防他砍我脑袋呢,我就是想做点生意。”

  “原来如此……”

  盛雍珃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继续道,

  “你想跟南洋人做什么生意?”

  对此‘深深’眼神,林泽毫无自己又摸了把老虎屁股的自觉,倒是说起自己的买卖兴致盎然,

  “巧克力。老师您已经尝过巧克力了,对这东西有什么评价?”

  “甜腻丝滑,回味无穷,是个不错的糖块,称得上好吃二字,如果拿出去卖,绝对受欢迎。”

  “确实,它的味道很好,但学生想做这个买卖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因为它的其他价值……”

  既然已经是师徒,林泽就无须掩饰自己做主买卖的事情,而且老师也是商人,这巧克力的生意对方也能共同合作一二。

  并且以老师的人品和身份,他并不担心对方做出抢他生意的事情。

  “巧克力的原料是可可豆,这种豆子含有非常高的营养价值,制作成巧克力适当食用可以舒缓情绪、预防感冒、延缓衰老等等作用……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小块巧克力蕴含的热量非常高,是补充能量体力的最佳东西,且还保存期长。”

  “可可豆是南洋的特产,直接跟他们做生意难保日后他们不会涨价掐断货源,让我们处于被动,所以必须得先发制人,让我们的直接掌握渠道。”

  “老师您试想一下,这种能够快速高效却又体积小携带方便的东西,除了行走在外的商号之人需要,还有谁要?”

  “你是说……军队?”

  “没错,行兵打仗如果配备这种快速补充体力的糖块,平日或许看不出来,但关键时刻绝对有着巨大的作用,甜食还有能够抑制人狂躁焦急、舒缓心情的作用。老师,细节决定成败,如果陛下聪明,他肯定会和咱们做生意的。”

  “如果陛下不聪明呢?”

  “那就哄他啊,人生在世,成功秘诀就在于忽悠二字!”

  林泽一拍桌子,气势十足。

  “你小子真有勇气啊……”

  盛雍珃摸着胡子,笑眯眼睛,心里咬牙切齿。

  然后,接下来几天,林泽就不知道为什么,发现自己的学习任务多了好多,老家伙对他也莫名其妙严厉了更多。

  想不通原因,他也就当做老家伙对他期望太高,严师出高徒,没关系,他还受得住。

  革命尚未成功,咱们就继续努力!

  林泽得了个新老师,章珛在跟郡哥儿通信的时候,自然就把喜事告诉了县城的珺哥儿。

  自从生产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收到信的珺哥儿一喜,就拉着段文赛说了事情,准备回来玩几天,现在孩子能出来透气了。

  正好上次林泽提过的亲近通婚问题段文赛调查过后,也有了震惊结果,正好过来再跟林泽讨论讨论,决定把此事上报京城。

  这个时代流行近亲通婚,这件事情可不是小事。

  弟弟弟夫来探亲,林泽当然欢迎至极,顺便他也想跟段文赛问问皇商赵家在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韩老师’对他教导很尽职,但他总觉得‘韩老师’对他还是有所保留,比如说问起对方京城做买卖的情况,他想了解下在那边开个甜品分店,作日后科考时落脚之用。

  结果问来问去,老家伙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还声称自己在京城有不错的别院,到时候他随便去住打发他。

  这就让林泽有点怀疑,他这老师在京城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混得太差不好意思说?

  “放心吧大哥,我段文赛在京城什么都不行,就人脉最广,大大小小只要是排得上号的我都知道。”

  “赵家做了很多年的皇商了,风评还不错,他们家在用的旁系也就那几个,正好这姓韩的那只跟我关系最好,他们家那个有学问的老儒生我没见过,早就闻名想见已久了,今天正好让我也见识见识,大哥你能拜他为师真是太让我佩服了……”

  段文赛听林泽说自己的老师是皇商赵家的旁系,乐了。

  这可是熟人啊,他是京城有名的‘风流纨绔公子’,平生最在行的交道人脉,竟然在这种小地方碰见熟人,还是他仰慕已久的老儒生。

  于是在河坝村安顿下来第二天,段文赛高高兴兴跟着林泽去私塾见人。

  结果……

  结果就是长大了嘴巴,差点没吓死。

  这哪里是什么皇商赵家的旁系老儒生,这分明就是龙椅上的那位啊,别以为换了衣服他就不认识了。

  娘啊,陛下怎么会到这偏远地方来?怎么还成了他大舅子的老师?拜帝为师,大舅子真他娘的牛啊!

  “段状元,好久不见啊……”

  盛雍珃摸着胡子,笑容和煦打招呼。

  段文赛却是被这笑容整得心脏病都快出来了,看了眼神情懵懂的林泽,反应很快,

  “好好好久不见,韩,韩老客气了,您老来怎怎怎么不说一声呢,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我们这些小辈可怎么担待啊。”

  “他一个糟老头子能出什么事情啊,劫财他有商队保护,劫色也轮不到他……”

  林泽见不得自家人被老家伙唬住,好笑吐槽了一句。

  段文赛盯着他,像是在看傻子。

  盛雍珃继续摸着胡子,笑容要多和蔼有多和蔼,“林泽说得对,我一个遭老头子能出什么问题,常年跑着商锻炼着呢,你们这些小辈就是孝敬得很……”

  “韩老说得是。”

  段文赛的笑容完全是强扯出来的。

  林泽盯着这两人,心里嘀咕琢磨,看他大舅子跟见了老虎似的表情,看来他猜得没错,老家伙对他保留还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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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泽并不是真正只困在青山县靠着书本和道听途说了解外面的‘林泽’。

  穿越前,他能够在刚刚三十岁的年纪就坐到高层领导的位置,靠的就是能力和毒独到的眼光,优秀人的不稀奇,能够拥有优秀团队的人才是重点。

  在他看来,他的‘韩老师’不会只是一个普通小跑商那么简单,具体猜不出来,但总之韩老师那么高的学识,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具备的。

  不过没关系,反正他就是向对方讨教学问,无须在意其他,太过追根究底只会惹人厌烦,他自己也不想别人太了解他底牌,还不是整天装傻么。

  人的相处之道,就是贵在识趣。

  林泽并不多纠结,倒是段文赛私下里跟他提点了一番,

  “大哥,韩老他在京城并不是普通商人,你拜到他为师简直就是走了逆天的大运,虽然韩老和蔼,但你平日注意恭敬点儿,别一个糟老头子的叫!”

  “这老家伙在京城那么厉害啊?拜他算是逆天大运?他到底谁啊?”

  “反正就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儒,你好生供着就是……”

  段文赛没说太清楚,模糊一句过去。

  林泽话是听了,但没照做,以前咋样相处的还是咋样相处,并未因为段文赛的话改变态度。

  因为在林泽看来,不管韩老在京城多么牛逼,对方现在是他的老师,他只要按照老师的态度对待就可以了,师生之间掺杂太多东西关系保持不长久,也太辱没‘师生’二字。

  他只是单纯的想跟对方学东西,并不在乎其他。

  同样对于盛雍珃来说,也不希望林泽改变态度,天子孤家寡人,尊敬和惧怕已经享受得太多,反而是平常的东西才是真正稀罕奢侈。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都被林泽气得跳脚,发现林泽太多惊才,却始终没有真正的动怒的原因。

  所以段文赛的出现,并未对林泽师徒两人关系有任何影响,还是该怎么就怎么。

  每天上午盛雍珃瞪眼指着林泽鼻子训。

  每天下午林泽揪着老家伙的胡子嘚瑟炫。

  这已经成为私塾学生们下课的一件乐事,纷纷幻想着等以后‘林先生’‘方先生’老了也揪着两位先生胡子嘚瑟,以泄现在的求学压榨之苦……

  而段文赛因为知道‘韩老’在这边,跑得也勤快了许多,有什么好东西也是第一时间送到私塾。

  那积极热情的模样看得林泽分外鄙视,真是太毁他这大舅子侯门公子的形象了,说得好听那是热情,说得不好听就跟拍马屁没区别。

  林泽也不是没跟段文赛说过,但显然没用,段文赛还得反过来为他着急,说什么大儒老先生就必须恭敬对待,不然就是无礼等等的话。

  而方山源在受了几次指点后,也是对‘韩老’视为新师的恭敬和推崇。

  显然,这个时代的等级思想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改变的。

  林泽也只能放弃,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他也只能坚持自己,他还是打心底里适应不了这个世界的阶级制度,终归他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盛雍珃在青山县停留的时间就到了。

  将近两个月的教导,林泽的进步可谓是神速,在对方身上各方面都学到不少东西,老家伙要走了,他还有点舍不得。

  不过他也知道‘韩老师’是个大忙人,能够专门抽出两月的时间来这里教导他,已经能够证明他这个学生的地位。

  只是离开时盛雍珃说什么也不给他留地址,让他有东西和信件全部送到韩云之那里转送。

  这让林泽觉得很不方便,毕竟他是个汉子,韩云之年纪大也是个小哥儿,

  “老师,你给我留个地址吧,以后我有什么问题给您寄信寄东西也方便,我是个汉子,总去打扰您夫郎多惹人闲话啊……”

  “无碍,你照做就是,在你没有考中状元之前,别在外面说你是我学生,不然太丢老夫的人。”

  盛雍珃说起这个表情是非常嫌弃的。

  林泽很无奈,“老师,我就想考个举人当县令,还剩两年的时间以我的水平让我考状元,您这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儿啊。”

  “一点不高,反正就算考不上状元,下届科举你也必须给我走到殿试上,否则老夫肯定会收拾你。”

  盛雍珃看着一点官场大志都没有林泽,也很是心焦。

  以林泽的才华成为一代辅国之臣绰绰有余,可林泽就是一点这种心思都没有,满脑子想的都是银子和金子做生意,真的是气死他了。

  “林泽,老师知道你有想法,不想趟浑水,但是世道永远比设想的更加残酷,有些时候并不是你想选就能选的,你培养的那些学生将来固然能够替你效忠大稷,可是老师更希望你能够发挥自己所长,不要埋没自己……”

  “当今陛下并不是个有开疆扩土野心的帝王,你的理念想法与陛下心中所愿非常符合,你说的东西老师觉得非常有施行力,相信如果陛下知道他一定会全力支持你,建造一个你心目中的大稷王朝。”

  “还有林泽,你最大优点是考虑周全和布局,但同样这也是你最大的缺点,你把所有事情都规划得十分完美,这就让你失去了突破和跳跃的机会,少了一些抛出顾虑的冲劲儿,你不要顾及太多,相信自己是足够的。”

  “科举考试诗文并不是重点,所以你无须担心,你的策论足以让你在考试中脱颖而出,目前你需要增强的是书法,不是老师贬低你,你那字真是太丑了,不好好练绝对第一个被刷下去……”

  “知道了老师,我……努力吧。”

  林泽很为难,让他个用了几十年电脑打字的人在短短几年时间练就出一番灵气逼人的毛笔字,真的是件没什么信心。

  还有他是个非常恋家的人,不是没有冲劲儿,他只是把事业排在了家庭之后,他所做的所有选择,都是基于他和爱人和孩子而出发。

  “不过老师,我也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哦?”

  “老师您是个非常有学问、见识博广,以及丰厚的人生经验,您考虑问题总喜欢从大观出发,有种非常强的控制。但是学生想说,老师这样,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

  “学生不知道老师现在的处境为何,但是学生能够感受到老师您是孤独的,如果可以,老师或许可以看看底层的东西,说不定会又另一番感受和想法,俗话说大隐隐于市不是吗?”

  “最后,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老师,林泽永远都是您的学生。”

  “好。”

  盛雍珃微笑点头,转身上船,面朝青山县,随水行船而去。

  林泽站在河边,望着商船消失不见,才回家。

  老家伙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分分合合才是自然规律。

  不过虽古代交通和通信都不方便,可也不是完全就闭塞。

  接下来两年时间里,盛雍珃每年只会到青山县两个月,除了这段时间的面对面交流教导,林泽两师徒的联系都是处于信件。

  信件内容不仅仅交流学习上的东西,其他有什么不懂和烦恼,两人也会交流诉说一二。

  盛雍珃的年纪人生经验是林泽欠缺的,而林泽的超时代眼光见识也是盛雍珃所欠缺的,因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倒是相互间解决了不少事情,破有种忘年之交的笔友感觉。

  自己这边有什么新的好吃好玩的,林泽也免不得捎过去一份,银子宝贝人家都不缺,他只能这样做学生孝敬了。

  而盛雍珃每次寄信回来时,也会捎上些东西,都是外头很难买到的东西。

  林泽想在京城开个甜品分店的事情,对方也放在了心上,直接帮林泽盘了个铺子,装修什么也弄好了,林泽只需要派遣制作甜品的师傅过去就行了。

  这让林泽高兴不已,也觉得老家伙还挺贴心的,不喜欢他做买卖,却又处处帮着他,有点刀子嘴豆腐心。

  所以,对每次老家伙变着花样从他这里掏老底的行为,他也就大方不计较了,反正老家伙掏到的都是没啥技术性的东西,哈哈哈……

  当然,有高兴也有哭的时候。

  每次写完老师布置的课业,试卷被送到京城,然后再收到回信时,林泽还是免不了一如既往的被骂。

  他实在没有作诗和书法天赋啊,但这是古人比较重视的,林泽偏偏又是个理科生,这方面想获得成就真是太难了。

  无奈之下,林泽只能走偏门。

  书法他肯定是在这么短时间练不出灵气逼人的程度,但没关系,他可以写一种新的字体来博眼球,不然他真的会试卷被考官看都不看刷下去。

  这方面他还是有点经验的,再怎么说他现代爸妈也是教师行业,还是大学教授,他多少有点了解,就是以前没钻研过罢了。

  仔细对比这个时代的字体,最后研究了出一种他能够写出来最好的新颖字体,风格比较偏向唐代书法家欧阳询的大欧字体,这门书法以‘高颜值’著称。

  为此,林泽付出的努力是超乎想象的,每天的练字时间比以前增加了两倍,因为节约墨水而在墙面蘸水练习,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就把那墙写得光滑油亮了。

  好在生意方面有章珛看着,不用他太操心,否则他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来练字。

  如此努力的结果达不到上好的要求,但因为新颖的字体倒是勉强过了盛雍珃的要求,保证这小子不会因为字写得太丑而直接被刷掉。

  诗词就随缘了,反正到时候能过关及格就行。

  对此,盛雍珃也是比较心酸。

  他还真没听说过谁收学生因为对方书法而如此操心过,要知道书法可是大家打从启蒙就开始练的,哪个考上秀才的人不是有着十几年的功力,也就林泽奇葩得很。

  而与此同时。

  在普通人过着平凡安稳生活的时候,京城朝堂却是一片翻涌波动。

  因陛下‘病重卧榻’,由几位皇子和议政阁代理,开始摄于帝王威严众人战战兢兢,可眼见帝王病重几月都出不得门,每每太医进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之色,人心就开始迥异。

  待到几个月后,大家发现伺候陛下的太监总管竟在私下悄悄安排后事,众人便知道这次陛下病重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如今太子未定,陛下病重,那朝上龙椅下一个轮到谁,就该自己争取。

  一群皇子谁都没关心父皇是否还有救,只关心对方还能够活多久,抓紧时间跟其他兄弟争权夺利,你来我往的暗斗兵权、拉拢朝臣,搞得乌烟瘴气。

  关键时刻,平日掩盖的丑陋面孔就路了出来。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局面不过是帝王一手导演的好戏,再怎么蹦跳,都不过是在帝王的五指山内。

  ‘病重’的帝王非常悠闲的坐在幕后看戏,难得放假休息,每天研究着从自家徒弟那里淘来的各种‘点睛之论’研究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