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质谱仪      更新:2023-07-30 20:36      字数:4418
  今天,大忙人那维亚依旧被教皇克拉拉差去了光明圣院。

  希德听到他关门的声音,才从梦中清醒。

  透过窗子,他看到那维亚的龙在院子里追逐魂飞天外的兔子。

  被丢下的希德和阿诺德只得闲在公寓里。今天是周末,希德逗了一会儿托比,便跑到黑鸽子酒馆找熟人玩。

  为了防止不靠谱的黑暗角龙一时兴起,把四处乱窜的托比一口吞了,希德只能也把它裹在那维亚的斗篷里,一起带走。

  黑鸽子今日休业。门上挂着木牌。

  希德偷偷摸摸地穿过了校园与静谧的街道,推开这扇熟悉的木合叶门。

  风铃响动,晦暗的丁香花吊灯下,人鱼公主坐在吧台里侧的轮椅上,柯特妮坐在外边,叼着一支烟。

  两人正在玩捉鬼牌。

  “她们玩了二十多局了!”伊萨克一边拖地,一边对着希德小声抱怨。

  话毕,他发出一声惨叫。

  不知是有意无意,柯特妮将一张手牌飞了过来,凑巧砸中他的后脑勺。

  落在伊萨克脑袋上的是小丑牌。黛儿远远望着,看清牌面,抽走柯特妮手上的红桃k,往吧台上一拍。

  “我又赢了!”

  人鱼公主愉快地将一枚银币从柯特妮跟前挪过来。

  柯特妮耸了耸肩。

  她放了十一局的水。现在黛儿和她十一比十一战平。

  柯特妮·辛巴达不喜欢放水。但谁让人鱼公主是人家的掌上明珠。

  这几天她已经收到来自人鱼城一百八十封恐吓信。其中一百封来自于黛儿的哥哥,另外则来自长老会。

  虽然人鱼族早已没落,可黛儿仍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

  柯特妮开始有点后悔。

  她当初为什么要头脑发热把黛儿带到帝都来。

  明明她最不擅长的就是照顾别人,然而她现在就好像开了一座幼儿园,收养了一条鱼和一只熊。

  希德走到两人身边。他发现黛儿下半身盖着毛毯,轮椅与他原来的那只十分相似。

  柯特妮按着太阳穴,说:“我找泰勒帮黛儿打的轮椅。和原来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停在希德肩头的木鸟拍拍翅膀叫了一声。

  柯特妮往希德身后一望:“这就是圣骑士先生的宠物?”

  阿诺德遇见美女注目,将爪子叠在胸前,摆出标准的贵妇姿态。

  优雅,端庄。

  伊萨克笑得死去活来。

  希德诧异:“这件事传得这么快?”

  “如今帝都每条巷子都在说,未来的圣骑士长受光明神的庇佑,找到了大陆上唯一剩下的光明角龙。”柯特妮凑近他,小声询问,“我猜这家伙绝不是光明角龙,深渊邪龙还差不多。”

  圣骑士长就任仪式在即,圣院已然几百年没出现纯种的光明角龙,主教们好不容易见到一只活的,恨不得将此事昭告天下。

  伊萨克自幼也没见过那么小的龙,悄悄往阿诺德尾巴上摸一把,差点被阿诺德愤怒的火焰毁了容。

  趴在地上的战士在心口画十字。

  虽说他长得并不入黛儿的眼,但这并不影响他臭美。

  黛儿终于从柯特妮那里赢回自己输掉的所有筹码,正在兴头上,随手撬开一瓶酒的瓶盖。

  “殿下,要不要一起?”她挥手,“两个人太无聊了。”

  希德坐到吧台边上,接过黛儿递来的骷髅纸牌。

  “怎么玩?”他问。

  未等黛儿说话,柯特妮火急火燎地把手牌从圣子大人的手里抢过来。

  希德手里一空,迷茫地转头看她。

  那维亚对他小朋友的家教很严,从未没教过希德打牌,更不许他沾染赌博。

  柯特妮曾试图在光明圣子面前拿出扑克,结果那副牌惨遭与乔治相同的命运。

  那维亚如今以希德的监护人自居,恨不得画个圈把他家的宝贝圈起来。

  她还不想英年早逝。

  “请您别难为我们。”她心惊胆战地恳求,“黑鸽子会灰飞烟灭的。”

  “卡尼亚斯自己也打。他趁我午睡的时候总是溜到这儿来和你的客人玩纸牌游戏,还以为我没发现。”希德不屑地轻哼,“他总是有两套标准。”

  ——可是您自己都不在圣骑士面前说他的坏话。

  柯特妮在心里嘀咕。

  伊萨克则夸张地大叫:“老天爷,光明圣子也打牌?”

  希德辩驳:“光明圣子还喝酒。”

  只是不怎么会喝。

  柯特妮抓着头发,绝望叫道:“大人啊,您就可怜可怜被您的骑士倾轧的普通人。”

  “他不会怪你们,是我想出来的提议。”圣子大人继续胡搅蛮缠,“何况,你们不说出去,光明圣子就不会打牌。”

  黛儿在一旁一边喝酒一边看戏。浓稠的酒精缠绕着她的脑筋。

  她觉得这套规则简直不可理喻。

  黛儿在柯特妮的酒馆坐了几日,从来没见过连鬼牌都不会玩的人类。

  迷迷糊糊的人鱼公主从柜子里找出一副新牌,豪情万丈地往桌上一拍。

  她眯起眼,在光明圣子面前将近几日才学会的空中洗牌术秀上一把。

  “我来教您——”黛儿炫耀般地大声嚷着。

  柯特妮浑身一抖,只觉得自己半条命都被黛儿攥在了手里。

  “——算二十四点!”

  柯特妮:“……?”

  她回悟过来,甚至有点想笑。

  果然,还是她这边的小破孩比较聪明。

  等快到帝国学院的门禁时间,兴犹未尽的希德牵着龙,依依不舍回到了公寓。

  希德的脑子仍旧在四色纸牌里打着转。在希德打开门时,那维亚已经坐在客厅里。

  这使他吓了一跳,一种心虚爬上他的脑海。

  圣子大人小步小步地挪过去。

  男人一语不发,低头看着什么。

  “我回来了。”希德小声试探。

  那维亚终于抬起了头。

  “这是您要在仪式上背诵的台词。”他递给希德一册本子,“请您好好地看一看,到时候不要忘词。”

  希德迷茫地接住本子。

  他觉得有些不对。那维亚今日反常地宽容。

  如果在平时,他这么晚才回来,那维亚一定会像老妈子一样询问他去了哪里。

  但他还没有笨到会给自己找不自在,便捧着本子小跑着回到房间。

  阿诺德悄无声息地来到那维亚背后。

  它看到了它的主人手里的东西。

  真是万年难得一遇……不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观。

  无上神圣的黑暗共主那维亚,能够毫不犹豫地吞噬亲人充当养料、团灭包括前任光明神普鲁维尔在内的一代神族,却居然——

  在一板一眼地仔细琢磨圣骑士长的就职环节?!

  那维亚:“他去黑鸽子了?”

  阿诺德回神,老老实实地回答:“不仅去过了,夫人还和他们玩了几局‘益智’游戏。”

  “也好。之前我把他管得太严了。”他又问,“他还说过什么?”

  那维亚无法得知希德对于“黑暗神”的具体看法。

  但他不能亲自开口去问,这会加重他本身的嫌疑。

  如今,阿诺德已经在希德面前暴露身份,通过它去旁敲侧击,是最稳妥的做法。

  黑暗神嘱咐过他的宠物,一有空就得套希德的话。黑暗角龙是无法开口说话的,很容易捕捉到希德自言自语时泄露的心声。

  阿诺德浑身一抖,面孔发白。

  它的任务完成得很圆满,或者说,太圆满了。

  “他说您——”黑暗角龙缩了缩脖子,以防它会在自己说话的时候突然断掉,接着,它战战兢兢地、小声嘀咕,“您是有那么一小些睚眦必报、反复无常、残酷暴戾……”

  卡尼亚斯的目光扫过来的刹那,阿诺德吓得几乎蹦起来:“我没说!这是夫人说的!”

  暴戾的黑暗共主拧着眉毛,陷入被自己夫人嫌弃并讨厌着的沉思。

  阿诺德在一旁看着,忽然间恍然大悟。

  黑暗角龙心里清清楚楚,在那维亚眼里“打牌”可不是“管束是否严格”的问题。

  它的主人是担心夫人得知真相后愈加恨他,才在这类边边角角的问题上稍挽回一些印象分。

  呵。

  虐恋情深小说的男主角啊。

  阿诺德在内心第二次发出冷笑。

  ……

  克拉拉原本并不指望光明圣子所举荐的人选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波。

  但在接触那维亚之后,这位自视甚高的教皇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喜欢那名圣骑士,不仅是其能力出众,更是因为这位年轻人对他俯首听命。

  在去年,克拉拉便已命令那维亚立下誓言——以他的姓名起誓,永远效忠于自己。那是个隐藏在圣院藏书中的禁咒,世界上能解开诅咒的存在寥若晨星。

  圣骑士背叛他的概率比他养在身边十多年的狗还小,这样的人谁能不喜欢?

  心情倍佳的克拉拉亲自为那维亚成为圣骑士长的道路扫清这样那样的障碍。那维亚的就任仪式在仲夏的第一个正午举行。

  日光穿透圣院顶部的琉璃穹顶,落在篆刻圣人贤者的大理石地板上,地面仿佛能够烫熟鸡蛋。

  雪白的鹅绒地毯上满铺五光十色的宝石与鲜花。云游四方的大牧师被召集到帝都,依照名望排为两列,在骑士长的走过时洒下圣水与最美好圣洁的祝福。

  圣院飞扶壁的狭长回廊里,高大俊美的圣骑士长沐浴着光影走来,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于他的周围。

  只有在这一天,希德会越过立在阶下的教皇克拉拉,坐在圣院的主座上。

  在与那维亚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萨尔帝都城区大大小小八十座钟楼同时鸣响,鸽群拍打翅膀掠过空中。

  这样的场景向来只敢在希德的梦里出现,而如今它变成了现实。

  圣子身着着冰凌般的衣袍,宛如绽开在圣院里一朵永不凋谢的雪玫瑰。

  那维亚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来,将权杖交予圣子,并亲吻他的手背。

  “我将生死上奉光明的使者,让灵魂成为他手中所向披靡的宝剑。”

  如去年静谧黄昏的奥术之间,骑士在他的小王子跟前一字一句地吐出圣典上的誓言。

  剩下的话,他在心里低沉地重复。

  “它上不荣升神的怀抱,下不沦落恶魔的地狱,只是一人的忠仆。

  “那维亚,在此以他姓名起誓。”

  圣鸽的羽毛落在希德的头顶与两肩。

  他将缀满白羽的佩剑双手呈递给那维亚,暗中勾了勾他的手指。

  那维亚察觉到他的小动作,稍稍抬眸,与圣子对上了眼神。

  他们同时看到了自己的全世界的星星。

  就职仪式结束之后,希德拉着那维亚的手,把他扯到圣院后的花坛里。

  希德事先与霍华德沟通过,此时主教和教皇都会被他绊住,宾客们则忙着叙旧,除了两人之外,花坛不会再有人来。

  他将手背到身后去。不一会儿,他摸出一个用草花编织成的戒指。

  “把手伸出来。”

  “这是您送我的婚戒?”

  那维亚的嗓音在希德眼中稍有哂笑的意味。

  “我买过一块钻石,”希德小声说,“但被我切坏了。”

  今天绝对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他想留下一件值得纪念的礼物。

  “是我的错,我没有教过您。”那维亚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掌心,若有所思地说,“我也得给您一枚……”

  话音未落,希德听到一群乌鸦凄厉的鸣叫。天色骤然深沉得宛如洞穴里的墨水,刚上树梢的月亮被染上怪谈般的血色。

  一股极其不祥的感觉缠住了希德的四肢。尽管在变故生起的刹那,他就被那维亚牢牢抱住了,可他依旧止不住地发抖。

  在呼啸、狂奔的风暴里,他又听见了那个可怕的、一直在午夜梦回之际徘徊在他耳边的梦魇。

  “希德·切尔特,”来者的声音沙哑得仿佛砂纸,“我找到你了。”

  是黑暗神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