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殊彻底愣住了, 她的大脑嗡嗡作响。

  那天是她姐姐的婚礼，她去参加婚礼, 回来之后, 听同学说宋芷林来找过她, 她很生气，她们说好了不能直接在学校里找对方的, 这样太容易被发现了。

  可是，当她打电话给宋芷林, 想要找她说个明白的时候, 却发现她打不通宋芷林的电话。

  后来，她再也没有打通过宋芷林的电话。

  颜殊的脸色慢慢的变白了，酒意被微风一吹, 冷到了骨子里, 一切都清晰得过分。

  她的脑中浮现起姐姐婚礼结束后，姐姐塞给她一台新手机，说以后姐姐就不能经常陪你了，想姐姐了就给姐姐打电话。

  她欢天喜地的收下礼物, 却没有想到那台手机被做过手脚，双向屏蔽了宋芷林号码。

  起初，她以为宋芷林跟她吵架，她们常常这样，吵架的时候互相拉黑对方，后面又解除拉黑——

  很快，家里收走了她的手机, 理由是要好好学习，迎接高考。

  颜殊没有想那么多，她总有别的方法去找宋芷林，比方说混进她们学校，只是那两周她们学校管得特别严，等到她能混进去的时候，只听说宋芷林已经出国了。

  她再也没有联系过宋芷林。

  颜殊觉得她太过分了。她丢下自己一个人，不告而别了。颜殊去市一中打听到宋芷林出国的那个项目，是b市的优势出国项目，是以夏令营的形式直接前往a国著名大学面试，事后再补交材料录取，能够争取到这个项目名额的人，都不会愚蠢到放弃。

  当然，宋芷林也没有放弃。

  颜殊每次想到这件事，都会忍不住偷偷哭。

  一个出国项目而已，难道跟她在一起就不能出国了吗？！她们可以一起念完大学，然后再去a国念研究生啊，明明……明明不管宋芷林想去哪里，她都会陪她的。

  宋芷林就不能等等她吗？

  颜殊和宋芷林在一起的时候，就常常会想到这个问题。宋芷林比她高一届，去念大学的时候会记得她吗？她高三的时候，肯定不能常和宋芷林联系呀，要是等到她高考完，宋芷林已经有了新欢怎么办？

  颜殊没有想到，她细小的担心甚至没有具象化的机会。

  宋芷林没有按照她们的约定去a市念大学，而是直接出国了，断了她的念想。

  恨她吗？

  颜殊有时候在心里问自己的时候，答案是不确定的。

  脖颈上的红痕时时隐隐作痛，提醒着她爱过一场。

  然而，过了这么久，颜殊才发现这一切……

  可能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我没有。”

  她缓慢的把所有事告诉宋芷林，两个人一起在长椅上坐下，冰冷的感觉充斥了她们的身体，两人像两只小兽般依偎在一起。

  “你为什么那么快就出国了？”她问出最后一个疑问。

  “学校说有一个交流项目，推荐我去，”宋芷林简短的说，“我去了之后，就留下来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找过你，但是没有找到。”

  颜殊点了点头，她觉得全身发冷，刚刚喝下去的酒仿佛在她的身体里发酵起来，带走了全部温度。

  她爸爸妈妈的手笔，她想明白了。

  她嘴唇颤抖，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说：

  “对不起。”

  秋风带着一点冷意，吹过这个小露台，颜殊的身体微微颤抖，她低着头，精致的眉眼失去了往日倨傲的神采，显示出某种叫人心疼的软弱感。

  宋芷林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一边，她想去触碰颜殊的手，想握住这只冰冷的手，却在碰到她的皮肤的那一瞬间，收回了手。

  此时的颜殊显然被情绪所笼罩，她现在去牵她的手，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颜殊不是能冷静的人，那么她就更应当保有理智才行。

  如果是朋友范畴的安慰……应该可以吧。

  宋芷林抬起手臂，僵硬的在颜殊肩膀上拍了拍，希望能让她好受一点儿。

  颜殊的肩膀削瘦单薄，宋芷林的手接触到她的皮肤后，便有些不忍心放她这样一个人坐着，颜殊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宋芷林索性揽着她的肩膀，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像安慰小孩子那样安慰她。

  她没有去看颜殊的脸，不知道颜殊是否已经哭了。

  宋芷林虽然在拍着颜殊的肩膀安慰她，但她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在机械性的安慰颜殊，她的心中并不比颜殊好受多少。

  对于颜殊来说，这是一场误会。

  因为父母家人的安排，她在毫不知情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恋人，从此以后活在怀念中，日日夜夜的想着一个人，得不到结局就没有办法放下。

  可是对于宋芷林而言，她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伤害。

  宋芷林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太阳高悬在白色的天空中，天气有点炎热，空气中没有一丝风，他们刚上过体育课，被800米跑折腾得有点难受。

  宋芷林将t恤的下摆扎成一个结，让自己感觉能透气一点，一边用纸巾擦去额头上的汗，一边去小卖部买一瓶冰水。

  她就是在小卖部门口被人拦下来的，那人穿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西装，看起来像在拍电影。

  “您是宋小姐吧？”他马上就认出了宋芷林，就像是准备了很久，专程来堵她一样，“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我们家先生和太太想跟您聊一聊。”

  宋芷林迟疑的看着他，这是个男性beta，没有什么攻击性，虽然穿得奇怪，说话也奇怪，但还算有礼貌，让人不好意思直接拒绝。

  “不好意思，”宋芷林拿着冰水，“我马上要上课了。”

  “只打扰您几分钟，”那人脾气很好，继续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我们已经帮您请假了。不用担心安全问题，我们就在门口的咖啡厅说几句话。”

  来者不善。

  宋芷林皱起了眉头，alpha的本能让她说：“不了，我没空。”

  她刚打算转身就走，刚上完体育课，事情还很多，要去冲个澡换衣服，才能继续上课。

  那人叫住了她，声音不大，却让她顿住了脚步：“跟颜小姐有关。”

  宋芷林转了个身，跟着他出了校门。

  一中门口的咖啡厅，她和颜殊去过很多次。

  说是咖啡厅，但也兼卖些奶茶甜点，装修得一片雪白，墙上随处可见粉红色和青绿色的ins风格挂画，桌上的玻璃花瓶里放着小雏菊，一派的小清新味道。

  那人带着她走到最里头的小包间，宋芷林从来不知道这间咖啡厅还有这么个地方，门打开后，只见一位珠光宝气的太太坐在里面，右手边是她一脸严肃的先生，面前的咖啡只喝过一口，连拉花都保存完好。

  那人替宋芷林将门拉开，恭敬有礼的对房间里的人说：“宋小姐来了。”，然后关上了门。

  包间里顿时只剩下宋芷林和颜殊的父母，他们见了宋芷林，开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让她坐在对面，请服务生给她上了奶茶。

  宋芷林心中有几分忐忑，她不仅从未见过颜殊的父母，而且连颜殊住的那块地方都没有去过，唯一一次和颜殊的朋友一起玩的经历，并不算愉快。

  当时的宋芷林，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她的小女友，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先开口的人是颜母，她是个很温婉的omega，声音细而甜，说出来的话却不叫人开心：“宋小姐，听说你在和殊殊谈恋爱？”

  宋芷林心中紧张，面上却不显露，只是点了点头，平静的回答：“是。”

  颜母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接着，她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拿出一个信封，推到宋芷林的面前，说：“殊殊说了，以后不想见你了，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

  宋芷林直视着她的眼睛，没有去碰那个信封，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分手这种事，让她自己来跟我说。”

  年纪不大，气势还不小。颜母在心里叹了一句，又加上一只信封，神色跟着冷了下来，说：“我们家殊殊……是非常典型的alpha性格，以后会成长为很优秀的alpha。”

  她停顿了一下，说：

  “你配不上她。”

  宋芷林只是倔强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些钱你拿不拿我们都无所谓，不过，你不从殊殊身边消失的话，我不保证你能不能参加今年的考试。”

  颜母很平静的说着话，将宋芷林从未想象过的、卑鄙无耻的世界揭开放在她的面前。

  “你家庭条件一般，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吧？”

  宋芷林的眼角微微红了，她没有办法反驳。

  颜母和颜父将信封留在桌上，站起身来，离开了小包间，将她丢在了那里。

  宋芷林一直在小包间里坐着，奶茶里的冰块慢慢的融化了，水珠沿着杯壁慢慢落下，在木质的桌面上形成了一道小水洼。

  我真的不配吗？我真的不能和颜殊在一起吗？如果和她在一起，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十八岁的宋芷林想了很久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她一直在那间咖啡厅里坐到日落西山，直至服务生催她离去时，她才忽然明白……可能这就是结局。

  宋芷林托咖啡厅老板将信封交还给颜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咖啡厅。

  时至今日，宋芷林想起那个下午时，还会觉得心脏微微发疼。

  不知过了多久，颜殊终于抬起了头，她明显是哭过，眼泪汪汪的看着宋芷林，说：“我还想再喝一杯酒。”

  “你再这样，等会没法出去见人了。”

  宋芷林轻轻叹了一口气，递给颜殊一支酒杯，在颜殊喝酒的间隙里，用纸巾轻轻的将她的眼泪拭去，一边站起身来，准备去找郁薇借一些化妆品，来给颜殊补妆。

  不能让颜殊这样回到聚会上，实在是太明显了。

  宋芷林刚一站起来，颜殊便抬起头，看着她，问：“你去哪里？”

  她刚刚才得知了当年事情的真相，现在只觉得不想离开宋芷林一步，见宋芷林想走，立即有些急了。

  宋芷林对她笑笑，很好脾气的说：“去帮你拿点东西补妆，你乖乖在这等我。”

  “哦，”颜殊又喝了一口酒，眼眸低垂，泛着点儿水光，显示出某种不同寻常的妩媚，“那我等你。”

  宋芷林拉开玻璃门，走出露台，客厅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宾客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一派的轻松氛围。

  宋芷林从一群人里看见郁薇，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郁薇见到她来了，放下手中的杯子，对众人说声抱歉，跟着宋芷林走到边上，问道：“怎么了？你们还好吧？”

  宋芷林点点头，说：“颜殊哭了，有化妆品吗？我帮她补补妆。”

  “有，我带你去拿，”郁薇带她进了房间，从架子上翻出化妆包，终于忍不住问了句，“怎么哭了？”

  宋芷林避重就轻：“聊了点以前的事。”

  郁薇没再多问，和她一起出了房间门。

  “颜殊有点醉了。”

  宋芷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太不好意思了，你们的新婚乔迁宴，结果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可能等会会早点走。”

  “没关系没关系，”郁薇连连摆手，“你们的事情说开了就好了……这些年，殊殊也挺不好过的，你们等会要先走就先走吧。”

  宋芷林点了点头：“嗯。”

  她回到露台时，颜殊已经挪了个地方，在离门口最近的长椅上坐着，眼巴巴的看着她。

  宋芷林叹了口气，说：“走吧，这里冷。”

  她朝颜殊伸出一只手，颜殊乖乖的把手搭上来，被她领去了化妆间。

  “你帮我补妆吗？”颜殊看宋芷林将化妆包里的东西一一摊在桌面上，露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你会化妆？”

  她喝得真有点多了，宋芷林迅速下了判断，摇摇头，从化妆包里找出遮瑕膏，说：“我不会化妆，今天我脸上这是什么？”

  颜殊抓着化妆刷，笑得很傻，对她左看右看，看得宋芷林心里有点发毛。

  她喝多了酒，变得格外坦诚，她朝宋芷林靠过去，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颜殊笑嘻嘻的说：“脸上？我的口红印啊。”

  她一边说，还一边掰过宋芷林的脸，非常满意的打量了一番。

  宋芷林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脸腾的红了起来，淡淡的铁锈气味散在空气里，宋芷林心中暗骂了一声，那抑制剂白打了。

  她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去将化妆间的门关上，免得有人忽然进来，接着从手包里拿出抑制剂，在自己的脖颈上喷了几下，小小的便携装瓶子即刻下去了一半。

  颜殊坐在转椅上，摇头晃脑的看着她，喊道：“不是给我补妆么？快点呀，补完我们去喝酒。”

  宋芷林朝她走过去，铁锈的气息触到空气里的青草味，交缠在一起。

  颜殊毫无所觉，她不喜欢用香水，身上只有清甜的信息素味道，因为酒意而没有控制好的青草味散发了出来，勾得宋芷林心神不宁。

  她坐在颜殊旁边的椅子上，先给颜殊喷了一层保湿喷雾，免得她哭过之后皮肤难受。喷雾的细小水珠落在颜殊的脸上，颜殊一边摇头，一边说：“好痒。”

  宋芷林耐心的等颜殊的皮肤吸收喷雾，她感觉自己有点儿热，却又有着前所未有的好耐心。

  “好了，可以补妆了。”

  颜殊仰着脸，催促道。

  “我想喝酒。”

  “嗯，”宋芷林将遮瑕膏点在她脸上，用化妆刷涂抹开，均匀的遮住她的泪痕，“马上就好了。”

  颜殊的皮肤本来就好，上过妆后更是晶莹剔透，在灯光下简直笼罩着一层微光，半点瑕疵都挑不出来。

  宋芷林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她，呼吸微微有些不稳，刚刚喷的抑制剂似乎没什么作用，她觉得空气有点热，清甜的味道无孔不入，撩拨着她的感·官。

  偏偏，颜殊还嘟着嘴看着她，问：“好了吗？”

  宋芷林抿着嘴唇，逼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补妆上，回答道：“马上就好了。”

  涂过遮瑕膏后，宋芷林又给她薄薄的上了半层粉底，补了些眼影和腮红，终于让颜殊看起来完美无缺，全然看不出刚哭过的痕迹。

  “补好了是吗？”

  一见她的动作停下，颜殊便来了兴致，问：

  “我们可以出去了？”

  “没有，”宋芷林拿着一张卸妆湿巾，小心翼翼按在脸上的口红印上，“还有我。”

  “哦，”颜殊委委屈屈的在她旁边坐下了，“真慢。”

  宋芷林淡淡瞟了她一眼，说：“还不是怪你？”

  颜殊不服气的问：“为什么怪我？”

  “要不是你……”

  宋芷林说了半句，断在了“亲我”两个字上，分外的说不出口。

  “算了，没事。”

  颜殊得意的笑笑，将她带进来的那杯酒一饮而尽，说：“我都说了不怪我。”

  宋芷林看着她的动作，算了算颜殊今天已经喝了快六杯酒，而且都不是果酒特调酒之类的低度数酒，皱了皱眉头，将那只杯子拿开，说：“少喝点。”

  “我现在很穷。”

  颜殊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我只买的起超市里的酒，那能叫酒吗？一口下去满是涩味儿，真叫人受不了。”

  “聚会的时候不喝什么时候喝？薇薇又不会怪我喝多了她的酒。”

  她说得理所当然，宋芷林听了却一阵心酸。

  颜殊，高中就一身衣服五位数，lv当买菜包，出门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就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今天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了。

  宋芷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自己的妆三下两下补完，说：“走吧，我带你出去喝酒，你挑地方我付钱。”

  “欸？”颜殊瞪大了眼睛，“不在这儿喝了？”

  “郁薇的乔迁宴，你喝什么酒。”

  宋芷林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示意她懂事点儿。

  “我跟她说过了，等会我们先走，心意到了就行了。”

  宋芷林带着颜殊再次出现在客厅，有人看见她们出来，热情的过来打招呼，说：“怎么刚刚都没看见你们呀？我们已经参观完薇薇的新房子了，要不带你们再看看？”

  宋芷林笑眯眯的婉拒：“颜殊有点不舒服，我送她先回去，下次再看房子怎么样，薇薇？”

  郁薇自然是应了声好，打趣道：“没问题，不过乔迁礼可得再带一份来。”

  宋芷林连声答应，带着颜殊离开了郁薇的新居。

  “我们去哪儿？”

  坐在宋芷林的车上，颜殊好像忽然酒醒了一会儿，眼睛澄亮的问道。

  “我不知道，”宋芷林将车开上大路，前方是一条笔直的路，连一个红绿灯都没有，“你想去哪儿？”

  “你刚刚不是说带我去喝酒么？”

  颜殊弯起眼角，显然是一直记着呢。

  宋芷林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真像只小狐狸。

  “是啊，”她说，“你挑地方吧。”

  宋芷林没有喝酒，此时清醒得有些冷酷，她知道许多事情不该发生，但是，在这个夜晚，夜风轻轻吹拂着她们的脸颊，带着一点清新的水雾，夜色很深，高悬的明月亮得耀眼。

  颜殊坐在她的身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好闻的青草味道。

  她知道那是颜殊的信息素味道，是令她脸红心跳、着迷不已的味道。

  “我知道一家俱乐部，有很多私藏酒哦。”

  颜殊在手机上给她发了个定位，然后转过头，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她。

  “好，”宋芷林拐过一个弯，朝着颜殊说的地方开去，“我们就去那儿。”

  她打开了电台，熟悉的古典音乐从音响中流淌而出，仿佛一条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银河。

  宋芷林静静的听着歌，一边开车一边听着身边的颜殊说话，偶尔应上两句。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刻了。

  宋芷林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一团奔忙的，每天忙完一件事后，马上就有另一件事情等着她，仿佛如果不这样的话，她就找不到生活的意义，整个人会慢慢的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

  今天，在这条路上，她又久违的感觉到了平静。

  是那种熟悉的平静，是在颜殊家的楼下，看着那扇窗户时的平静，是年少时和颜殊在草坪上看星星的平静，是曾经和颜殊手牵手走过大街小巷时的平静。

  宋芷林一路开着车，跟着电台中的音乐轻轻哼唱，内心隐隐冒出一种希望。

  如果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

  颜殊推荐的私藏酒俱乐部有些远，开了半小时的车才到，宋芷林将车停好后，颜殊带着她刷脸进了包间，笑嘻嘻的对服务生说：“好久不见了，最新到了什么？”

  服务生给她拿过来几支酒瓶，还有冰块和杯子，彬彬有礼的退出了包间。

  颜殊喝酒从不看酒标，对她来说，多少年份的葡萄酒，多么著名的酒庄，这一切都比不上酒本身的口感。

  她将葡萄酒倒进醒酒器里，然后熟练拿起威士忌和其他酒，对宋芷林傻兮兮的笑：“不是喜欢喝我调的酒吗？”

  宋芷林摸了摸鼻子，有几分尴尬的点了点头。

  上次她和颜殊吃饭，最后喝酒喝到颜殊家里去了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儿丢人。

  颜殊醉归醉，但手依旧很稳，三下两下便重现了上次那杯色彩斑斓的酒。

  她将玻璃杯推到宋芷林面前，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好像她不喝就对不起她似的。

  宋芷林有点迟疑的去拿那杯酒，问：“我喝酒了，我们怎么回去？”

  “俱乐部有司机，”颜殊很顺溜的安排好了一切，“尝尝嘛。”

  她已经这样说了，宋芷林便不再有顾虑。

  她尝了一口这杯酒，跟上次果然是一样的味道，分毫不差。

  这杯酒层次丰富，最初是甜美的果味，一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某种柔滑的触觉，接着是一丝酒味，令人有些微醺，然后是混合着果味的涩，虽然是涩味却并不让人讨厌，反而由于带着点酸味格外让人开胃。

  宋芷林喝了一口，说：“你调的酒……也太好了点。”

  “是吧，”颜殊捧着脸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现在服了吧。”

  她说着话，身上的信息素忽然炸开，浓郁的青草味铺天盖地，带着锐利的细刃，要将宋芷林的信息素压下去。

  “你真的醉了。”

  宋芷林猝不及防，呼吸之间闻到她的味道，脸一下就红了，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一跳一跳，像是要从胸腔中冲出来一般，完全不讲道理的热度从她的脚尖升起，席卷她的全身，唯独头脑还存在着一丝清明。

  “信息素收回去。”

  “你叫我收，我就收吗？”

  颜殊斜着眼睛看她，脸上带着点倨傲的表情，漂亮的脸颊在灯光下显现出不属于她的美艳。

  “宋芷林，我也是alpha。”

  “有本事压我啊。”

  宋芷林静静的看着她，她当然知道颜殊的言外之意。

  两个alpha之间要决出高下，要么直接打一架，要么用信息素压过对方。

  颜殊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定要跟她比较一番。

  只不过，她之前喷过抑制剂，现在又被颜殊的信息素勾得手脚发软，别说用信息素压过颜殊了，现在她闻到自己的味道，竟然都带着几分柔软的意味。

  “宋芷林。”

  颜殊笑了笑，微微抬着下巴，俯视着她：

  “你的味道好甜，又发·情了吗？”

  宋芷林没有回答。

  颜殊显然心情很好，继续对她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挑着她的下巴，轻轻的说：“这么容易发·情，你是omega吗？”

  她很显然在挑衅宋芷林，宋芷林喉头微微一动，深吸了一口气，凑近了她，盯着颜殊的眼睛：“我是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她靠得这样近，身上那带着甜意的铁锈气息更为浓重，本是冰冷的味道，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格外诱·人，颜殊不由得躲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

  “你不是想知道这杯酒叫什么吗？”

  她从宋芷林的身边躲开，换了一个话题。

  “它是‘初恋’。”

  宋芷林沉默了。

  她和颜殊并肩坐着，继续喝起了酒。

  她们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葡萄酒，特调酒，兑水威士忌，完全没有章法的喝着，一点都不在乎究竟会不会喝醉，或许她们想要的就是喝醉。

  充满酒意的空气中，青草的味道和铁锈的气息纠缠着，越来越浓重，谁也不肯放过谁。

  翌日。

  窗帘有一丝缝隙，清晨的阳光偷跑进房间，溶进一片黑暗中，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几件衣物散落在地毯上，棕色的木质地板泛着温润的光。

  颜殊醒了，但她不敢动。

  她能听见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带着早晨特有的宁静，一点微热的温度从旁边传来，她好像伸手就能碰到她的肌肤。

  颜殊感觉自己都不敢呼吸了，她的头脑还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她和宋芷林在俱乐部上喝酒，她们说了很多话，一杯又一杯的接着喝，她好像从未喝过这么多酒，直喝到整个后脑勺都闷闷的，完全想不起来她做过些什么。

  颜殊不敢转头，她身边这个人到底是谁……

  跟前女友上床了和酒后乱性了，她实在是想不出哪个更可怕。

  她按住自己剧痛的头，悄悄的掀开一点被子，想先去洗个澡清醒一下。

  只是她刚刚一动，立即被身边的人抱住了。

  那人在她的脖颈处蹭了两下，那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和灼热，某种温热的、奇异的感觉立即冲上了她的头脑，让她觉得自己的头又麻又痛。

  颜殊的身体僵住了，她很熟悉这种感觉……

  被标记的感觉。

  这是alpha被alpha标记的感觉，是利用强大的信息素直接压制对方的信息素，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标记与烧灼般的痛觉。

  颜殊咬着嘴唇，飞快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海藻般的长发，睡熟时轻轻颤动的睫毛，肤色如月光般皎洁。

  看来不是酒后乱性，而是睡了前女友。

  颜殊头疼得厉害，只想爬起来先洗一个澡，但是宋芷林却不放她离开。

  她紧紧搂着颜殊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之间，轻嗅着她的味道，呢喃道：“不要走了……”

  颜殊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一直很想从宋芷林的口中听到挽留的话，只是宋芷林从未说过，她有多倔强，宋芷林只会比她更倔强。

  “我马上就回来。”

  她轻轻的说，挪动了一下宋芷林的手。

  然而，宋芷林不仅没有松开她，反而抱得更紧了。

  宋芷林整个人都贴上来，像一只八爪鱼般紧紧缠住她，让她都有点不能呼吸。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点半睡半醒之间的甜糯，小声说着：“不许走……”

  颜殊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酸。

  她亲亲宋芷林的脸颊，说：“真的马上就回来。”

  “我不许。”

  宋芷林搂住她的手忽然收紧，狠狠的将她压在身下，俯身看着她，眼中全是暗色。

  “不许走。”

  她的犬齿落在颜殊脖颈上的标记上，痛觉伴随着灼热感从神经末梢蔓延而上，颜殊的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她抓住宋芷林的手腕，低低的喘了一声。

  那一点阳光逐渐明亮起来，照在纠缠的指尖。

  她只是想离开一下，却被宋芷林紧紧锁住，接下来，是充满压迫感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来，丝毫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宋芷林的占有欲如同一道瀑布一般，毫不掩饰的在她面前铺开，让颜殊一时恍神。

  在一片白色的光芒中，她忽然觉得……宋芷林或许真的是爱她的。

  喘息平静之后，颜殊不敢看宋芷林的眼睛。

  她不知道宋芷林会怎么想，会说什么，宋芷林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她脖颈上的标记，她的手指每一次触到标记，颜殊都会感觉到一阵灼热从脖颈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们现在……”

  最终，还是颜殊先开的口。

  “算怎么回事？”

  宋芷林静静的看着她，微弱的光线中，她如同雕塑一般，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如月光般皎洁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她亲吻了颜殊的额头，说：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