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林早知道她要发脾气, 颜殊这个人的脾气总是来得毫无道理，有一点惹到她了, 她能跟你闹上两个星期。

  何况, 从她在小餐馆坐下, 颜殊看上去就不是很欢迎她，更别说她跟着颜殊到超市, 又对颜殊买的东西发表意见了。

  宋芷林脸上表情丝毫未变，说：“我没有管你。”

  颜殊：“……”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宋芷林脸上明晃晃的就是不赞同她买熟食吃, 还抓她手腕，要带她去买菜。

  现在倒好，说什么没管她？

  “没管我, 那你拉我干什么？”

  “想买点别的菜呀, ”宋芷林面不改色，“你光买你想吃的，我也想买点我想吃的。”

  “那你刚刚又不动。”

  “刚刚没注意。”

  颜殊脸色缓和了点，她觉得宋芷林态度这么软, 她再生气实在没有道理。

  她推着购物车，和宋芷林一起回到蔬菜区，看宋芷林挑了两支红萝卜，一盒蘑菇，装了半袋小青菜，四季豆，一把辣椒, 一些蒜和生姜。

  宋芷林挑蔬菜时的神情很专注，眼神凝视着蔬菜，手上不停，快速将自己看中的菜装进塑料袋，然后丢进购物车里，等会儿一起去过秤。

  她挑完了蔬菜，又去拿了一盒肉和一盒排骨，一并放在购物车里，想了想颜殊厨房里匮乏的调味料，加上几包花椒和生粉，还有酱油。

  “你看着我做什么？”她选完菜，才注意到颜殊的目光。

  “没有。”

  颜殊移开视线，她跟在宋芷林身后，推着购物车，看着宋芷林挑选蔬菜，心里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和宋芷林生活在一起，她们常常这样来超市买东西，然后回去一起做饭。但实际上，这是她和宋芷林第一次来超市。

  “我没看你。”她又补了一句。

  宋芷林耸耸肩膀，没再问她。

  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摸到窍门了。颜殊虽然爱发脾气，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若是在她发脾气的时候不跟她吵，很快她就会自己平息了。

  这次不也是一样吗？

  颜殊推着购物车走到了收银台，售货员看着她们两人一前一后，问她：“要分开算吗？”

  颜殊刚想开口，便听见宋芷林说：“分开吧。”

  颜殊瞪大了眼睛，她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几十块钱的东西，有什么好分开的？刚刚她虽然对宋芷林说她现在过的是穷人的生活，但倒也不至于连这点钱都付不起吧？

  售货员结账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把宋芷林的那份算清楚了。

  收银机的滴滴声中，颜殊思绪万千。

  等售货员把塑料袋递给她时，宋芷林顺手将自己的小票递给她，说：“这才是穷人的生活。”

  颜殊看了一眼，发现宋芷林小票上的条目虽然多，加在一起的价格却没有她高。

  回去的路上，颜殊没有说话。

  宋芷林真的是很爱教育她，颜殊心中愤愤，之前说什么买点自己想吃的东西，结果又给她看小票，这不就是在管她吗？

  不过，刚刚才为了这件事发过一次脾气，现在颜殊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颜殊打开公寓的门，将所有东西一并放在玄关柜子上，然后打开暖气，躺在沙发上，长叹一声：“好累。”

  宋芷林：“赶了一天稿？”

  “可不是吗？”颜殊顺势就抱怨上了，“何止是一天，是这几天日日夜夜都在赶稿！哪有这种事，以后再也不接急单了，有命赚没命花……”

  “急单？”宋芷林敏锐的抓住了这个词，问道。

  颜殊不说话了。她只是想抱怨两句，还没傻到要交老底的地步。

  宋芷林将她手中的塑料袋放进厨房，走出来，将手提袋里的文件拿出来，抽出“颜殊”的作品放在她面前，问：“是这个吗？”

  颜殊看着她今天上午刚交出去的设计稿，还有下面的署名，心里把老同学又骂了一万遍。

  说好的不会被宋芷林看到呢？这都拿着稿子找上她家来了。

  颜殊僵硬的笑了笑，说：“是这个。”

  事已至此，她再瞒着宋芷林也没什么意思，总不能说这个不是她做的吧。

  “这个是两个月前发出去的外包，怎么会是急单？”

  “哎哟，这您就有所不知了。两个月前发出去的外包，要层层转手到我们底层设计师手上，可不就是急单吗？”

  “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宋芷林脸上的表情还算正常，心里已经开始很不舒服了。他们外包出去的时候，可没有说过外包服务商可以把单子再转手，她原本以为颜殊是正好加入了他们的外包服务商工作室，没想到居然是通过层层转手拿到的单子。

  这样转手，坑的不仅是甲方公司，也是做设计的人。

  “就三天前吧，”颜殊对宋芷林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一感觉到宋芷林的气场变了，她下意识软了声音，“老同学拜托的，我不好意思不接，没有要讹你们的意思。”

  颜殊没想到的是，宋芷林没有说她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摸了摸她的头。

  颜殊：“？”

  她抱着自己的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宋芷林。

  宋芷林：“管理不善，给你添麻烦了。”

  颜殊：“？”

  你们公司管理不善关我什么事啊？我只是一个拿钱做事的人？

  颜殊的心思明晃晃的写在脸上，宋芷林又叹了一口气，让颜殊理解为什么她拿到一个层层转手的外包，是他们公司管理不善，确实难了点。

  颜殊忽然反应过来，问道：“你要跟我谈的工作，就是你们管理不善吗？”

  “不是的。”

  宋芷林摇了摇头，将那张设计稿往她面前推了推，说：

  “是来通知你，你的作品被选中参与红点奖评奖了。”

  颜殊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吧，这么点事都要宋芷林来亲自通知，星光传媒是要倒闭了吗？

  宋芷林轻咳了一声，说：“我今天下午休假。”

  这明摆着是个借口，不过颜殊还是顺水推舟的点点头：“这样啊。”

  “嗯。”

  宋芷林觉得坐在这里有些尴尬。她和颜殊确实没有很多话好说，现在她们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或许是两个人都害怕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宋芷林隐隐能够感受到，在她们之间的误会没有说开之前，颜殊对她的态度是一种难言的冷漠，甚至带着怨恨。宋芷林有时候会猜测这种怨恨之下，会不会带着一点爱的成分，但她终究没有敢问过颜殊。

  现在呢，她们知道了那时候的分开不过是阴差阳错，实际上没有谁想伤害谁。可是，伤害已经切切实实的落下了。颜殊每向她靠近一步，她都能感受到颜殊的胆怯与不安，同样，她每次向颜殊靠近一步，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如同被拧紧的发条，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腔。

  她相信颜殊有同样的感受。

  每一步都很艰难。每一步都令人痛苦。可是，宋芷林还是觉得自己想向颜殊靠近。

  她看了一眼颜殊，颜殊正在偷看她，看到她的目光一过来，连忙把视线移开。

  “你看我干什么？”宋芷林觉得有点好笑。

  “就随便看看，”颜殊语气生硬的说，“快八点了，你还不回家？”

  “等下再回去，”宋芷林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厨房，“我开车过来的，不耽误。”

  “哦。”颜殊闷闷的回答。

  两个人又没话了。

  宋芷林进了厨房，先把自己买的那个塑料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放进冰箱。

  颜殊看着她的动作，嘀咕了一句：“跟在自己家似的。”

  宋芷林装作没听见，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把胡萝卜和排骨放在案板上，准备炖个汤。

  颜殊看着她开始洗胡萝卜，削皮切块，动作娴熟的在她家厨房里做饭，终于忍不住了，从门口挤进厨房，拿出自己那袋东西，开始往冰箱里放。

  颜殊家本来就面积不大，是一室户的公寓，厨房更是小得站不开人。

  两个人站在里面，几乎就是后背贴后背了。

  颜殊一边往冰箱里扔东西，一边问：“你在做什么？”

  宋芷林回答她：“胡萝卜排骨汤，你明天可以喝。”

  “干什么，人走了还要留一锅汤给我啊。”

  “不能老是吃熟食，对身体不好。”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管这么多。”

  “不是，你不是说现在过的是穷人的生活吗？穷人就是要自己做饭。”

  “我不会。”

  “那你看着我做。”

  正巧冰箱里的东西也整理完了。颜殊听了她的话，凑过来看她处理排骨。

  宋芷林这几年工作忙，做饭少了，但以前在b市的时候，基本上家里的饭都是她做的，此时处理起排骨来也是动作娴熟，丝毫不怵。

  她在给胡萝卜削皮切片的时候，就已经把排骨腌好去腥了，现在只需要把排骨用水过一下，再放进锅里和胡萝卜一起炖了。

  颜殊家里只有一口电炖锅，宋芷林选择了慢炖之后，便洗了手，问：“好了，看懂了吗？”

  颜殊诚实的摇摇头：“没有。”

  宋芷林：“……我下次再教你吧。”

  汤已经做好了，宋芷林实在没有理由再留在颜殊家。

  她自觉的准备离开，不料颜殊叫住她。

  “不喝完汤再走？”

  颜殊问道，心里有几分忐忑。这话实在说得太欲盖弥彰。

  宋芷林犹豫了一下：“喝完汤……估计都十二点了。”

  她本意是炖一锅汤，可以保温到明天早晨再喝，没想到颜殊打算今晚就喝，炖得再快，喝完也是个尴尬的时间。

  宋芷林尚且在犹豫不决，颜殊的心也跟着摇晃起来了。

  上次宋芷林想在她家留宿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察觉到，今天宋芷林下午来找她的时候，她就有点在猜是不是今晚不会走了，可是，她暗示宋芷林可以留下来的时候，宋芷林竟然又表现得好像没有这种想法？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宋芷林看着颜殊，等待着她的答案，心里有些紧张。她之前想过在颜殊家住下，事实证明不过是她自作多情，这次会不会又是她理解出了错，其实颜殊真的没那个意思？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颜殊的脖颈上，那个红痕已经很淡了。

  alpha被标记之后，咬痕是会慢慢的变淡，留下的信息素味道也会慢慢消散，现在颜殊的身上，已经闻不到什么她的味道了。

  距离上一次已经……

  宋芷林的眼神黯了黯，如果她信息素的味道彻底从颜殊身上消失，那她们之间就不存在什么特殊了。

  颜殊觉得，宋芷林的视线有些热，在打量着她脖颈上的咬痕。

  看这个做什么啊！她觉得害羞，又觉得有点气，宋芷林的脑子里成天在想些什么？颜殊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妄图营造出某种气势，最好能让宋芷林不敢直视她。

  可惜，宋芷林完全没感受到她的努力，只是问：“……或者我明天再来？”

  颜殊是不是很想和她一起喝汤啊？宋芷林合理推测。

  颜殊被她气得发笑，她已经想到一些有的没的事情了，宋芷林居然还挂记着那锅排骨汤？

  “不用了，留下来一起喝吧，”颜殊凉凉的说，“我可不想你每天来我家报道。”

  “哦，”宋芷林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被颜殊暗暗的骂了，“好的。”

  颜殊从卧室里搬来了电脑，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问她：“看电视剧吗？”

  她的公寓里没有电视机，平时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用手机看看也就打发过去了，今天宋芷林来了，她总不好意思跟宋芷林挤在一个小屏幕前看电视，更不希望她和宋芷林在沙发上对坐玩手机，于是才搬出了电脑。

  宋芷林点点头：“看。”

  颜殊调出她最近常看的电视剧，犹豫了一下是直接看最近更新，还是陪宋芷林从第一集看起，但想到宋芷林应该不是会看这种电视剧的人，于是还是点开了最近更新。

  大热剧的剧情很紧凑，颜殊看得津津有味，等到一集结束，她发现宋芷林看得也很入迷。

  “你平时会看电视剧？”她觉得不可思议。

  “不常看。”宋芷林摇摇头，看的时候一般是陪奶奶一起看。

  “我看你刚刚看得挺开心的。”

  “这部还不错。”

  颜殊更惊讶了：“你看过？”

  宋芷林：“陪奶奶看过几集。”

  颜殊：“……”

  这么说，她和宋芷林的奶奶是一个爱好。

  颜殊看完了最近更新，将电脑推开，觉得挺没意思。

  她闻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香味，问：“汤炖好了？”

  宋芷林连要去厨房看看的意思都没有，说：“没有，还要一会儿。”

  颜殊沉默下来，她还不是很习惯跟宋芷林共处一室。

  尤其是在这么晚，这么清醒的情况下，她觉得是不是应该下楼买两瓶酒，把两个人都喝晕，不然真的感觉很奇怪。

  她能够闻到一点宋芷林的信息素，生铁一般冰冷的味道，掺杂着排骨汤的浓香里，这很奇怪，但不妨碍她的食欲，反而让她觉得更饿了。

  ……只是饿，和信息素联系在一起，总觉得奇怪。

  颜殊从沙发上站起来，从零食箱里找出一包薯片，坐下来啃得咔吱咔吱响。

  宋芷林坐在她旁边看手机，页面上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字，她偶尔抬手撩一下头发，长长的棕色卷发落在耳后，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垂，和天鹅般细长优雅的脖颈。

  受不了。

  颜殊看了一会儿，觉得真的受不了。

  其实宋芷林根本没有出声，也没有在做什么，她只是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做着自己的事情，一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样子，但无处不在的信息素味道，又提醒着颜殊她的存在。

  宋芷林的坐姿很放松，整个人陷进那张破沙发里，修长的手指拿着手机，长裙罩到小腿，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形状很好看。

  真是受不了。

  颜殊豁然站起来，问：“你要不要先洗澡？”

  宋芷林抬起头，看着她，棕色的眼眸很澄澈，带着一点疑惑。

  她想问颜殊，为什么我要洗澡？

  很快她就明白了。

  她看见颜殊无所适从的双手，手指正扭曲着自己的手指，她低着头看着地板，下巴尖尖的，脸颊上有一点可疑的红。

  颜殊以为她打算住下，或者说颜殊邀请她住下，什么样都好，意思都差不多。

  宋芷林的脸跟着热了一下，她又轻咳了一下，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紧张。这声咳嗽把她们俩的心思都暴露了出来。

  颜殊飞快的看了她一眼，接着低下头，说：“我去给你拿备用毛巾。”

  宋芷林的紧张减轻了一点点。备用毛巾！颜殊连这种东西都准备好了，只能说是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看来不是她一个人有所预谋。

  颜殊去拿毛巾的几分钟里，宋芷林想到这次她过来的时候，颜殊的房子里确实多了很多东西，比方说她脚上的这双拖鞋，厨房的碗架上多了两只碗，等等细小的改变。

  宋芷林心里五味杂陈，颜殊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什么呢？

  颜殊很快拿着毛巾回来了。浅蓝色的一条，质地很柔软。

  宋芷林接过毛巾，进了浴室之后，感觉自己紧绷的大脑慢慢放松下来，如果再跟颜殊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觉得自己真的要紧张得爆炸了。

  温暖的水流哗啦啦的落在她身上，带起一阵雾气。

  宋芷林一边洗澡，一边出神：她今天留在颜殊家里，这到底算什么呢？只是朋友之间的一次小聚会，还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颜殊家里只有一张床，她们要睡一张床吗？还是一个睡床，一个睡沙发，可是那样也有些奇怪，毕竟之前在一张床上睡过了，但如果睡一张床的话……

  ……会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