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颜殊飞快的否定了这个念头。

  颜殊非常清楚宋芷林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最温和、最善良的那种人，哪怕受过了不公平的对待，她依旧不会以恶意待人, 而是寻找着其他的方式，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宋芷林, 怎么可能会恨她？

  颜殊悄悄的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她不能因为自己恨过宋芷林, 就怀疑宋芷林有同样的想法。

  颜殊非常清楚, 自己恨过宋芷林。

  有一段时间，她希望宋芷林从世界上消失，她最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没有过回忆，没有看过同一片星空。

  她找朋友陪她一起出去玩，去和宋芷林一起去过的地方, 她心中对自己说着, 只要记住的是和别人来的情景，她就会忘了宋芷林。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坚强程度。

  颜殊站在那些街道、小吃店、游乐园，很多次都觉得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怎么可能忘得了呢？她不看还好, 一旦到了这些地方，她发现自己甚至记得和宋芷林的每一句对话！她记得宋芷林笑容的弧度，马尾晃荡的频率，记得宋芷林喜欢吃加芹菜的鸡肉小馄饨，记得宋芷林不喜欢坐过山车, 却还是会陪她在过山车上尖叫，记得宋芷林陪她做了很多很多她喜欢的事。

  宋芷林给她的爱情，满足了她一切的梦想。

  颜殊越是意识到这一点，越是难过得不可自拔。偏偏，她不能让陪同的朋友看出端倪，许多次她站在洗手台前，装作自己是在洗脸，眼泪一直流进手心里。

  将那些地方都走过一遍后，颜殊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发现了一件更为可怕的事。

  见过宋芷林这样的人后，她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她以为永远不会回来的人，现在就坐在前面，说要带她去吃饭。

  颜殊已经过了相信童话故事的年纪了，她权当现在的情况，是她偷来的一罐糖果。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吃完，但是，吃糖的快乐无可替代。

  “我们去吃什么？”她问。

  “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啊，我不挑。”

  “你不挑？”宋芷林的声音都扬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惊讶，“小馄饨必须加双份辣椒，面条喜欢吃软的，牛排要恰恰好的七分熟，麦片要低糖的，牛奶得是脱脂……你不挑？”

  颜殊尴尬的笑了两声：“改邪归正，改邪归正。”

  宋芷林跟着笑：“放心吧，绝对好吃。”

  是了，宋芷林还能不知道她的胃口么？

  颜殊本来也没太担心，只不过是找个话题，但既然宋芷林没有告诉她究竟是吃什么，说明这会是个小惊喜？

  她不禁有点期待了。

  十五分钟后，宋芷林在一家不起眼的炸串店前停下了车。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炸串店里依旧人声鼎沸，从玻璃外看进去，大部分位置上都坐了客人，洋溢着一片欢声笑语。

  宋芷林和颜殊进了店，挑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她们面前的桌子构造颇为特殊，中间部分是凹下去的，摆着一口长条形的锅子，旁边是一壶黄澄澄的油。

  服务生给递上菜单，颜殊翻了翻，点了几样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后，转而将菜单交给宋芷林。

  宋芷林点完菜后，服务生将那壶油倒进面前的锅里，拧开电磁炉的按钮，才拿着菜单离开。

  颜殊好奇的看着那口锅，说：“这是要自己炸串串么？”

  宋芷林点了点头：“是啊，觉得挺有意思的，才带你来试试。”

  “是很好玩，”颜殊已经拿了筷子，去搅那锅油，“不过，炸得熟么？”

  宋芷林：“我来就好。”

  颜殊不满意：“我也要玩。”

  宋芷林无奈的看着她，眼神很温和。

  菜很快就上来了。颜殊点单的时候不觉得，上菜的时候才发现真的点得有点多。

  光是肉就有好几种，加上各色蔬菜、火腿肠、蘑菇、豆腐，摆了满满一桌。

  “好多啊……”颜殊有点懊恼，“万一吃不完怎么办？”

  宋芷林说：“你可以打包。”

  颜殊梗了一下，她的概念里没有打包这么一说，应了一声“哦”。

  宋芷林看锅里的油热得差不多了，问颜殊：“你想吃什么？”

  颜殊说：“不用你管，我自己来！”

  她兴致勃勃的拿了一串五花肉，放进面前的油锅里，肉串刚一下锅，周围便泛起几颗小小的油花，有几粒油星子溅出来，颜殊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怎么了？烫到了？”看见她的动作，宋芷林立刻紧张的问道。

  颜殊没说话，拿起纸巾准备擦自己的脸，宋芷林已经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捧起她的脸，用湿纸巾把那点油星擦掉，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皮肤，见没有发红，才松了一口气。

  颜殊睁大了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离得太近了……

  宋芷林一下子离她这么近，身上淡淡的铁锈味道传过来，眼神专注的看着她，满满的都是担忧。

  颜殊的心跳一下飚上来了。她又往后退了一步，摇着手：“没事没事，没烫到。”

  宋芷林看见她的动作，抿唇笑了一下，将手中的湿纸巾递给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拣了串包菜放进锅里，专心盯着锅里的动静。

  宋芷林心里有一点后悔，刚看颜殊的反应，显然是她唐突了。

  她们确实不是可以做这么亲密动作的关系……

  上过床又怎么样呢？本质上是分手多年的前任，是偶然重逢可以上床的“朋友”，是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却又不想放弃对方的人。

  宋芷林抿着嘴唇，感觉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

  没过一会儿，油锅里的包菜卷了边，泛起微微的黄色。

  宋芷林将那串包菜拎出来，放在自己的碟子里，洒上辣椒，提醒颜殊：“你的也熟了。”

  “哦，哦，”颜殊手忙脚乱的将自己的五花肉捞出来，裹上辣椒和酱料，期间小心翼翼的窥视着宋芷林的表情，找着话题，“这个还真有点把握不好。”

  宋芷林慢条斯理的吃着包菜，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呃……”颜殊被她一眼看穿，有点不好意思的扯扯嘴角，“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颜殊感觉宋芷林的情绪是忽然一下冷下来的，刚刚她来接她的时候，明明感觉还很正常，虽然在车上爆发了攻·击性很强的信息素，但也不是现在这种有点不高兴的感觉。

  宋芷林很少在人面前表露出情绪，哪怕是颜殊，看见的她也多是温和的，像是没有什么感情一样，这么直接的感觉她不高兴还是第一次。

  宋芷林连忙调整了一下，露出个笑容：“没有呀，你怎么这么想？”

  颜殊听她语气轻快，好像真的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有点疑惑的说：“可能是我搞错了吧。”

  宋芷林找了个话题跟她聊起天，心中暗自庆幸，她的情绪没有被颜殊看出来。

  这间炸串店这么火完全是因为可以自己炸串，让食客感觉有参与感，其实味道与其他炸串店区别不大，胜在食材新鲜，吃个趣味。

  颜殊玩了一会儿，便对炸串失去了兴趣，她将剩下的菜统统推到宋芷林面前，说：“我不想炸了，你来嘛。”

  宋芷林无奈的笑笑，她知道颜殊的兴趣不会超过十五分钟，没说什么，将菜拉到自己面前，开始一串一串的炸串。

  颜殊不用动手，吃着宋芷林炸好的串，笑眯眯的说：“我觉得这家店挺不错的，刚炸好的串就是好吃。”

  宋芷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说：“我是按你口味炸的。”

  说完，她又觉得多余，何必提醒这一句呢？说得仿佛她很将颜殊放在心上，在邀功请赏似的。

  颜殊听到她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两眼发亮：“我什么口味？”

  宋芷林叹了口气，更后悔多说那么一句，解释道：“五花肉你喜欢炸得刚刚好的，这样肥肉和瘦肉味道融合的比较好，吃起来不油腻但是很香，牛肉你喜欢吃嫩一点的，跟牛排一样，太熟了嫌老费牙，鸡肉喜欢吃比较老一点的，说太嫩了你觉得腥味重，包菜喜欢吃炸得已经卷边很厉害的，入味比较重，鹌鹑蛋喜欢吃溏心的，喜欢一口咬开溏心蛋的感觉……”

  她说了一半，颜殊吐吐舌头，说：“原来我这么挑。”

  宋芷林不说话。

  颜殊吃东西这么挑，其他方面的挑剔程度也是不相上下，难为她过了十年，竟然还记得一清二楚。

  宋芷林自己都佩服自己。

  颜殊说完这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很开心的继续吃着自己的特制炸串。

  她们点的菜不少，大约吃到十点多钟，才将东西吃得差不多。

  出了炸串店，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这片儿算是繁华地带，人行道上的路灯还亮着，圆圈似的光像一个个孤岛，路边的商店大多已经关门了，只剩下几家便利店的招牌还亮着，马路上车不太多，三三两两的开过去，接着消失无踪。

  颜殊吹着夜风，问：“逛逛吧？”

  宋芷林从来不拒绝她的要求，只说：“这附近吗？”

  颜殊答：“嗯。”

  她们在空旷的街道上走起路来，这条街上已经没有什么可逛的了，道路两边停着些单车，路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地砖，颜殊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地砖，跳进一家便利店。

  宋芷林跟在她后面推开门，问：“想买点什么？”

  颜殊已经站在酒柜前挑了起来：“酒啊。”

  宋芷林问她：“你不是不喝这种酒吗？”

  颜殊说：“今天想喝呀，什么都成。”

  她怀里抱着几瓶啤酒，去前台拿了购物篮，接着又绕回酒柜，拿了一瓶百利甜加一瓶不知什么牌子的葡萄酒，旁边摆着巧克力，颜殊拿了牛奶味的明治和榛果味的德芙，然后又拿了一大包的薯片，一起抱去收银台付钱。

  宋芷林在收银台等她，想结账的时候，被她拦下来，说：“你请我吃饭了，我请你吃点儿零食吧。”

  颜殊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出了便利店的门，从里面掏出一罐啤酒，开始喝起来，宋芷林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说：“现在就开始喝吗？”

  颜殊对她笑：“喝一点儿。”

  她们缓慢的走在路上，颜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转头去看马路，或许是吃夜宵的人回来了，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车灯汇聚成一片斑斓的河流，在红色和黄色的光芒中，颜殊忽然站住了。

  宋芷林停下了脚步，问：“怎么了？”

  颜殊看着那些灯光，说：“好久没跟你一起散过步了。”

  听到她这么说，宋芷林沉默了一瞬，接着说：“是啊，很久了。”

  “我觉得挺好的，这样。”

  颜殊将手中的空啤酒罐扔进垃圾箱，站在路边看着车灯的光，说：

  “一起吃吃饭，然后散个步，挺好的。”

  宋芷林没有说话，朝她伸出手。

  颜殊捏紧了拳头，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渴，刚刚喝下去的酒似乎在身体里燃烧起来，抽走了她周围的氧气。

  她问：“什么意思？”

  宋芷林把手往她前面伸了伸，问：“可以牵着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