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风已经有些凉了。宋芷林关了车窗, 打开了空调，电台是颜殊选择的, 播放着当下正流行的音乐，宋芷林不常听, 但这样一听, 觉得倒也还不错。

  颜殊坐在副驾驶，正在手机上翻看着点评网站, 自言自语似的问她：“已经有点晚了, 只能吃夜宵，烧烤炸串和火锅……你选一个吧？”

  “我们去喝海鲜粥吧。”宋芷林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颜殊已经在看火锅了, 她想着宋芷林一定会赞同她的意见, 没想到宋芷林却有别的提议，她刚想反驳，夜宵和海鲜粥不是有点奇怪吗？但忽然之间，颜殊想到以往任何时候, 她提出的任何要求, 宋芷林都不会拒绝，难得宋芷林提出点什么要求，她应该也得满足她才对。

  “好, ”颜殊重新在搜索框里输入海鲜粥，“我看看。”

  宋芷林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问：“海鲜粥？”

  颜殊低头看着手机：“嗯，是啊。”

  有点吵闹的流行音乐环绕在宋芷林的耳边，正好遇见一个红绿灯, 她将车停在斑马线前，将电台音量调小一点，刚想开口问问颜殊怎么不吃那些夜宵了，却又在看见颜殊的侧脸时停住了。

  她发现颜殊已经长大了。现在的颜殊有着一张略显棱角的脸，涂着正红色的口红，发尾挑染着深蓝色，随意的扎成一个马尾，剩下几缕披散在肩膀上，而颜殊穿着露肩毛衣，皮肤是雪一般的白色。

  这种感觉很奇妙。宋芷林感觉自己有点恍惚。她和颜殊明明是同龄人，但是长久以来，她一直觉得颜殊比她小很多，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小妹妹。

  但是，在这一刻……她透过路边昏黄的灯光看着颜殊的这一刻，她骤然发现，颜殊已经长大了。

  宋芷林无比清晰的意识到，颜殊是一个成熟的女人。

  在这个红绿灯的几十秒间，她再次呼吸到那种时光混淆的、错位的空气。

  宋芷林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之间，她们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呢？她们之间被夺走的十年横亘在她的面前，让她感到心痛。

  本来，本来她们会拥有更多的回忆，她们会以更为温柔的形式在一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欺欺人。

  车厢里的流行音乐换了一首，温柔的女声唱着错过的爱情，宋芷林忍不住换了个台，她眨眨眼睛，将落在颜殊身上的视线挪回来，盯着面前红绿灯的秒数。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宋芷林告诫自己，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她们还有机会。

  开过这个红绿灯，颜殊终于找到了合意的餐厅，她打开手机导航，以便宋芷林能找到路。

  她找的这家餐厅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家庭式粤菜馆，在b市小有名气，需要提前不少时间预约，但口碑很不错，海鲜粥和小烤鱼都是招牌菜。

  宋芷林开着车，听着颜殊坐在副驾驶上打电话，她不知道颜殊在跟什么人打电话，但她听着颜殊轻松活泼的语气，很快就和那边的人达成一致，拿到了一个提前三个月定下的名额时，她再次感受到——颜殊真的已经变了。

  以前的颜殊任性娇蛮，是不会愿意这样跟人沟通的，更何况这样沟通只是为了一个预约。

  对于那时候的颜殊而言，预约而已，买得来买了就是，买不来，那就是价格不够高。

  以前到底喜欢颜殊什么呢？除了她比太阳更为耀眼的笑容之外，或许正是这种娇蛮吸引了她吧。

  宋芷林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曾经的软弱，当颜殊向她伸出手，任性的向她要求爱的时候，她根本无法拒绝。

  她甚至沉溺于此，无法自拔。

  时隔这么久，宋芷林才发觉比起当初那种喜欢——轻巧的、浮于表面的、希望对方满足自己欲求的喜欢，现在她对颜殊的感情……更为复杂。

  复杂到她一时难以看清，也不敢说。

  不过，颜殊应该还不知道她的想法吧。

  宋芷林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颜殊，颜殊正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飞逝而过的风景。

  颜殊注意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对她微笑了一下，问：“累了吗？要不要我来开？”

  宋芷林摇摇头，剩下的路不过五分钟而已，很快就到了。

  餐厅在一条小路上，门脸不算大，但胜在干净整洁，颇有情调，头顶上挂着老式霓虹招牌，看上去有些意趣。

  颜殊推开玻璃门，和宋芷林一起走进去，前台坐在个戴眼镜的胖老板，见她们进来，笑眯眯的招呼道：“是颜小姐吧？包间已经准备好了，在楼上。”

  老板带着她们上了楼，将她们安排在靠走廊的一处小包间，里面有一扇木质窗户，推开之后，可以看见外面的街景。

  这个时间，外面还很热闹，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行人正在散步，街面上各色招牌亮着灯，在秋日里显露出温暖的感觉。

  颜殊看了菜单，点了干烧小扇贝和烤鱿鱼，加上一碟清水豆腐后，将菜单递给宋芷林，示意她点其他的菜。

  宋芷林已经很习惯这样的方式，颜殊点自己想吃的菜，然后她根据颜殊点的菜，再搭配一些菜，她看过颜殊点的单后，点上海鲜粥和白灼虾，便将菜单交给服务生。

  颜殊坐在她身边玩手机，她刚拍了餐厅的照片，这会儿正在修图，样子很专注。

  宋芷林便看着颜殊，她感觉她和颜殊好像已经这样相处很久了——实际上并不久，不过三四回而已，尤其是到画室去接颜殊，这只是第二次。

  可她偏偏有一种错觉，她和颜殊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她们彼此熟悉，了解对方的生活和工作，甚至……是生活中最亲密的人。

  “照片要发给你吗？”

  颜殊修完了图片，抬起头问她。

  宋芷林回过神来，对颜殊笑笑，说：“好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总是沉浸在这种想象和错觉里，她很清楚自己和颜殊是什么样的关系，与这些温馨浪漫的形容毫不沾边，实际上不过是披着“朋友”这层外皮的床伴而已。

  宋芷林收到颜殊发来的照片，顺手更新了自己长草的朋友圈。

  她有点心不在焉，甚至想起一个问题来——她是不是不应该和颜殊上床？

  宋芷林的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她便马上扼杀了，为什么唯独在有关颜殊的事情上，她瞻前顾后，完全不像自己？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去思考它的意义已经太晚了。况且，宋芷林很清楚她的确享受其中，不仅仅是上床，更包括其他的事，她和颜殊吃饭、聊天、接颜殊下课，这些小事，更令她享受其中。

  宋芷林隐隐觉得，她的心中有什么感情，很快就会压抑不住了。

  特别是……颜殊看着她的时候，比方说是现在，颜殊坐在她的对面，眼神清澈的看着她，纯真而无辜，看起来完全不知道她的想法。这种时刻，让宋芷林的心跳得更快。

  她觉得她们不能再这么接触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她早晚会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

  她会觉得只是做朋友不够，只是单纯的上床不够，她会想独占颜殊，想让颜殊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想一次又一次在颜殊身上留下她的标记，让颜殊身上一直有她的味道。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颜殊会是什么反应呢？宋芷林不敢想，她会直接离开吗？

  一时间，宋芷林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

  好在餐厅上菜速度颇快，服务生端着海鲜粥走进来，将粥和菜放在她们面前，这才让宋芷林的注意力回到了这顿饭上，她照例拿过颜殊的碗，先给颜殊盛一碗粥。

  颜殊也很习惯她的动作，顺理成章的从她手中接过碗，开始埋头吃饭。

  宋芷林给自己盛了一碗粥，默默的喝了起来。

  如果颜殊习惯了她的照顾，那么，是不是有一天就没有办法离开她了？

  宋芷林觉得自己进退两难，仿佛站在悬崖的尽头，不论往哪边走，都是一条深渊，等着她坠落。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海鲜粥味道不错，颜殊喝完一碗粥，夸道：“难怪要提前那么久预约呢，确实好喝。”

  她又尝了干烧扇贝，柔韧的扇贝撒上粗盐，在炉端烧至边缘金黄，尝起来口感清脆，扇贝本身的鲜味完全被粗盐勾了出来，正是颜殊最喜欢的类型。

  颜殊吃得开心，吃到半饱才发现今天的宋芷林格外沉默。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不开心吗？”

  宋芷林连忙摇摇头，说：“没有，好久没有这么晚吃饭了，感觉有点困。”

  “不好意思，”颜殊愧疚的说，“要不是我忘记了时间，不会吃这么晚的……那等会回去我开车吧，你休息一下。”

  回去。这两个字将宋芷林刺了一下。

  她那颗在“不要接触颜殊了”和“想跟颜殊多待一会儿”之间来回摇摆的心，顿时变得更为焦灼了。她敢肯定，自己是没办法在这顿饭之间做出选择的。

  可是，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一步都不能走错方向的地步，再不做出选择……宋芷林真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人生失去了掌控力，这种感觉让她难受。

  颜殊看着宋芷林的脸色，她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笑容，表情似乎有点阴沉。

  看上去不是因为在画室等了她太久，颜殊觉得奇怪，忽然之间，另一个可能性出现在她的脑中，让她冲口而出：

  “你不想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