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守过夜, 第二天照例是要睡到中午才起床。

  宋芷林已经光明正大的住到了颜殊的卧室里，宋奶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大年初一起来第一顿，吃的是宋奶奶昨天包的饺子, 还有那条故意留过了年, 寓意“年年有余”的鱼。

  饺子是宋奶奶亲手包的, 个个皮薄馅大, 肚皮滚圆，里面装满了调好的肉馅，肉馅里加了白菜和香菇，吃起来爽口又鲜美，在骨头汤里滚过了一道后，白色的皮儿里微微透出点油花, 汤里撒了葱花和虾米, 闻着就香气袭人。

  红烧鱼放了一.夜，已经结成了鱼冻，宋芷林没加热它，直接端上了桌，看上去晶莹剔透，鱼肉散发出玉石般的光泽。

  颜殊拿着勺子，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只饺子，刚从锅里盛出来的饺子滚烫，让颜殊直呼：“好烫！”

  宋芷林递给她一杯柠檬水：“慢点吃。”

  颜殊表情扭曲的吃完那只饺子，将勺子放下, 等着饺子凉一点，去挑那碟鱼冻。

  鱼肉被冻了一.夜，味道竟然变得更好了。

  原本入口即化的鱼肉变得细腻醇厚，红烧酱汁的味道完全浸透进了鱼肉里，让鱼肉变得鲜美好吃，颜殊吃着鱼肉尚且觉得不过瘾，直接挑了一团鱼冻，只觉得鱼冻在嘴里瞬间化开，满是咸香鲜美的味道。

  “小颜，吃得惯这个吗？

  宋奶奶猜颜殊肯定没吃过鱼冻，颜殊刚尝了一口，就紧张的发问。

  鱼冻是道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一口都尝不得的菜，据那些人说，鱼冻有股特别浓烈的鱼腥味。

  颜殊使劲的点头，说：“吃得惯吃得惯，我觉得很好吃！”

  为了证明她真的觉得很好吃，颜殊又夹了一块鱼冻，这一块是鱼肚子上的肉，细腻的鱼肉刚一接触到舌尖，就带来了一种奇妙的感受。

  饺子已经没有那么烫了，颜殊吃完鱼冻，又吃了一颗饺子，一口咬下去只觉得骨头汤的味道已经浸透在了肉里，白菜和蘑菇中和了油腻感，还带上了一股肉香。

  颜殊吃得停不下来，偶尔喝一口骨头汤，上面飘着小虾米和紫菜，鲜得人掉舌头。

  “饺子也好吃。”

  还没等宋奶奶问，颜殊就主动说道，两颊被饺子塞得鼓鼓囊囊的。

  宋芷林慢条斯理的吃着鱼冻，抬眼看着她：“饺子是我做的。”

  颜殊笑眯眯的说：“你做饭也很好吃呀。”

  宋芷林家没有亲戚要走，早在她上学那会儿，宋奶奶因为凑不出宋芷林的学费，想找亲戚借些钱周转，却被亲戚们指着鼻子骂了之后，就不再去坐这个冷板凳了。

  吃完饺子后，宋奶奶去睡午觉，颜殊看着窗外的阳光蠢蠢欲动：“要不我们出去逛街吧！”

  b市的春节期间，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手上提着购物袋，脸上洋溢着笑容，好像全市的人都在这一天出来玩了。

  宋芷林和颜殊开车到了市中心，几乎所有商场自带的停车场都显示车位已满，将车停在一处私人停车场后，才手拉着手去街上逛街。

  颜殊兴致勃勃的左看右看，说是要去找一家新年才开的网红快闪店打卡。

  宋芷林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一路被颜殊带着走，沿途经过不少星光传媒布置的展品，她大致扫过一眼，都做得很不错。

  颜殊做为设计师，自然也发现了。

  “这些都是你们公司承办的吧。”

  颜殊看着路灯上的挂画，上面描绘着江心岛的枫叶，一片火红用象征性的手法表达在纸面上，红彤彤的很有新年气息。

  “对啊，”宋芷林路过几个比较重要的展品时，还顺手拍下了照片，准备等着年后的新年总结会上当材料使用，“都是那一次征稿的时候收上来的作品，市中心这一块的都是获奖作品，你的也在。”

  她装作不经意的偏过头，等着颜殊的反应。

  颜殊获奖的消息是助理组用邮件发给她的，宋芷林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反应。她是很想跟颜殊分享这一刻的，但等到她回来，颜殊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反应了。

  说起那个奖项，就是淡淡的一句：“我知道啦，挺好的。”

  宋芷林理解颜殊可能已经拿过不少次这样的奖，没有新鲜感了，可是这对于她来说还是第一次呢！自己的女朋友、甚至可以说自己生活中第一个拿这样的国际大奖的人，她当然希望颜殊能够跟她分享一下感受。

  所以，宋芷林在想——等会儿路过展出颜殊的作品那个广告牌时，看看颜殊的反应。

  颜殊听了宋芷林的话，果然没什么感想，咬着嘴里的冰糖葫芦，漫不经心的问：“这样啊？在哪？”

  “就在这一块。”

  宋芷林说：“我带你去看？”

  颜殊咬冰糖葫芦的动作停下了，她转头看着宋芷林，很不可思议的问：“为什么要去看啊？”

  她觉得有点不舒服。

  颜殊记得自己曾经跟宋芷林说过，她不想和宋芷林一起去看自己的展览。

  自己那些作品全都是些未完成品，实在没什么要去看价值，更何况是和宋芷林一起看了。

  她总觉得和宋芷林一起看自己的作品，总有一种将自己的内心完全摊开在她面前的感觉。

  她遮掩住这种感觉，又咬了一颗冰糖葫芦，说：“没什么好看的啊。”

  宋芷林被她的语气刺了一下，她敏锐的感受到了颜殊的抗拒。

  而且，在这个瞬间，她明白自己猜得没错，颜殊不愿意她看她的作品，确实是不愿意心里某个角落被她看见。

  “我还没看过呢，”宋芷林反而固执起来，“就是路过的时候看看嘛。”

  颜殊的脾气一向倔强，更何况这是她在意的事情。

  宋芷林这么一说，她反倒更不愿意了，直接呛道：“没必要啊，等你们上班了开总结会，你肯定得去看啊。”

  宋芷林说：“那不一样。”

  颜殊问：“怎么不一样？”她当然知道答案，但她偏偏不想让宋芷林如愿。

  她总觉得别扭，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大的事，但对宋芷林来说可有可无是吗？所以才那么轻巧的说“我们去看看吧”，轻松得好像是在逛街买衣服。

  颜殊倒不觉得自己心里有不能让宋芷林知道的事，可是对于和宋芷林一起看自己的作品这件事，她觉得很羞耻。

  她或许可以战胜这种羞耻感，但不是现在，因为现在对颜殊来说更重要的是——她都已经跟宋芷林说过了，宋芷林还觉得这是一件小事吗？

  宋芷林在所有的事情上都那么宠爱她，这件事为什么不可以？

  一时间，颜殊甚至觉得那些事都不重要了，那些都是生活上的事情，都是小事，这件事是更重要、更高级一点的事。

  她丝毫不让步，瞪着宋芷林的眼睛。

  宋芷林缓慢的说：“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看啊。”

  她看着颜殊的样子，她最了解颜殊了，她当然知道颜殊不愿意，也知道颜殊在想什么，但是，宋芷林也开始想不通了。

  这个作品明明就是她经手的，她早就已经看过了，怎么现在一起看就不行了呢？

  而且，这个又不是什么正经展览，只是在路过的时候顺便看一眼，这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宋芷林都开始觉得委屈了，不论是什么事，她都对颜殊言听计从，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颜殊却不愿意，甚至是这么抗拒呢？

  颜殊定定的看着她，移开了眼神：“我们去那个快闪店吧。”

  宋芷林满腔的情绪一下子萎靡了下去，她觉得说这些都没什么了。

  宋芷林淡淡的答了声：“哦。”

  颜殊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去，但宋芷林却没有刚刚那种劲儿了，她的目光虚无的从道路两边的店铺扫过去，之前看见星光传媒展出的作品时，会觉得兴致勃勃的想拍下照片，现在看见了，只觉得刺眼。

  没隔多远，就是中心商场的广告牌了。

  在那座高楼上，就悬挂着颜殊的作品。

  巨大的、喷绘精致的广告画展开数十米，以一种不容忽略的架势在市中心占据着一席之地，艳丽的色彩和独特的构图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颜殊经过广告画时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她觉得犹如针扎，仿佛自己的心被放在了最繁华的地方，让人随意点评。

  她转头看着宋芷林，她多希望宋芷林没有在看这幅画，如果宋芷林没有在看的话，她内心的感受可能还会好一点。

  但是，宋芷林此时正抬着头，看着那副画。

  画上描绘的是年夜饭场景，背景画得热热闹闹，红色的灯笼和错落有致的福字，一家人端着坐在餐桌前笑语晏晏，餐桌上是丰盛的年夜饭。

  宋芷林也低下了头，她觉得这幅画真的很讽刺。

  昨天晚上，她们还如同这幅画上的人一样在和和乐乐的吃着年夜饭，今天就为了这么一张画着年夜饭的广告画，在大街上置气。

  宋芷林牵着颜殊的手，感觉自己的指尖微微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