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瑾瑜先生      更新:2023-07-30 22:36      字数:3705
  京城城东瑞王府的隔壁,就是施家人在京城的住宅,比邻亲王府,占地辽阔,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威严气派,顶端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神威将军府”,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两侧立着两个强悍威猛的石狮子,表情庄严,凌然不可侵犯。

  施不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房之中,他闭着眼,似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屋内已燃起了炭火,炭火烧的旺旺的,书房内很是暖和,可施不为的膝盖之上还盖着一张虎皮,他这几十年戎马生涯,身上落下的暗伤不计其数,如今老了,各种病痛就来了,施大将军揉揉膝盖,心道:终于快要结束了。

  “将军”,有人在书房外唤他,那是他的心腹施让:“四皇子求见。”

  施不为缓缓地睁开眼睛,静默良久后,终是说道:“请。”

  四皇子是带着季白和沈清一起来的,他们进到书房之后,施不为并没有起身,他看着四皇子,眼中平静如深渊,他道:“原来是你。”

  四皇子没有说话,施不为望向窗外,那里本来有一棵银杏树的,秋天时黄灿灿的好看极了,可是如今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在这阴天里显得格外凄冷,施不为看向那棵树,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他转头看向四皇子:“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三人落座后,施不为看向沈清,就像是长辈看着家里年轻的小辈一样,目光和煦,声音亦是舒缓的:“你见过我家宛初了吧,她很漂亮对吗,可是没有她的祖母好看呢”,施不为的脸上带着一丝怀念:“我年轻的时候脾气不怎么好,也容易冲动,可是自从娶了宛初的祖母,就像老鼠碰到猫一样,她明明那么娇小,说话还总是轻声细语的,可我却有些怕她,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吼一句,出去做事情的时候也惦念着家里有这么一个人,怕死的很”,施不为低头一笑,神色温柔:“你知道我最怕她什么吗?我最怕她不理我,只要她不理我,我就觉得难受的很,心都是空的。”

  “后来她怀了郁儿,你都不知道我多开心,我首先就去给我最好的兄弟”,施不为看一眼四皇子:“也就是你父皇说这个喜讯,我想着他应该为我开心的,可是没想到,他是没有心的。”

  “后来冯氏就出现了,那时候我正准备去大同领兵,一天到晚忙的很,冯氏就打着照看宛初祖母的名义常常来府上,我并没有多想,后来才知道她偷偷给宛初祖母说,说她与我早就有情,而皇上也答应了让她给我做平妻,等我知道的时候,外面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

  施不为嗤笑一声:“冯氏可真会说啊,说什么让我们成全她,说什么皇上的意思不可违背,还说若是我不娶她的话,她的名节就毁了……更重要的是”,施不为目光凝结,黑沉似海:”她告诉宛初祖母,我以后是镇守边关的将军,我若是娶了她做平妻,皇上会放心很多。”

  施不为抚着膝盖,语气哀恸:“她怎么就那么傻呢,竟然就听了那贱人的话,任我怎么说她都不信,一个人怀着孕还伤着心,思虑过盛郁结于心,后来还难产了,好不容易生下的郁儿身体不好,而她也缠绵了几年就去了,我那么用力的救她,我一有空就守着她,她还是去了。”

  眼前之人曾是叱咤风雨的大将军,而今的他却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垂暮老人,一个人在孤独地舔舐着伤口。

  “你说,为什么呢?”施不为看着四皇子,眼中似有泪光闪动:“我想要为他守护江山,我想要做他一辈子的好兄弟,可他为什么一点儿都不信任我呢,他玩笑着说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实际上却是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他默许冯氏做下这一切,还让宫里的云贵妃给冯氏送了一件大红嫁衣,宛初祖母就是因为这难产的啊……我的妻子因他而死,我的孩儿也从小体弱,这就是我为他鞍前马后该得的吗?”

  四皇子低下头,良久后才说了一句:“抱歉。”

  沈清其实是有些明白崇德帝的心思的,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好兄弟,只是臣服于他的人罢了,他非要让施不为娶冯氏,是因为他要看到施不为对他的言听计从,他是如此的自负,又是如此的自卑,他不相信情谊,只相信帝王心术,可就是因为他不相信情谊,所以他不会明白施不为会对范氏如此情深,情深到这一向爽朗豪迈的大好男儿,也会玩弄起心计来。

  崇德帝可能并没有让范氏死的意思,可是造化弄人,范氏还是死了,这对于崇德帝来说,只是死了一个女人,无关紧要,而对于施不为来说,却倾覆了整个人生。

  “你不用对我说抱歉”,施不为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父皇对不起我,我也不会生受着,他以为他派来的冯氏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罢了,这样的女人是他的利器,也是我的呢,端看怎么用了。”

  施不为道:“我明面上宠爱冯氏,让你父皇放心,实际上我厌恶她至极,她也明白此事,可是她不敢说,因为一旦说了,她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我诱导她去参与军中之事,让她获得权力、利益,她终是陷进去了,连着她的儿子,一起生吸着大同军的血,生吸着崇德帝的血,我每每想到此处,真是好不畅快,这就是你父皇安插的好棋子啊,出自你父皇之手,最终却开始反噬他。”

  施不为哈哈大笑了起来,似是舒心至极,却掩盖不了眼中的一抹苍凉。

  “你不在乎冯氏,难道你也不在乎她为你生的儿子嘛?还有大同军那么多士兵,他们又何其冤枉”,季白站起身来斥声道,他最是看不得这种为了私情而置国家利益而不顾之人。

  “那是她的儿子,可不是我的,我怎么会跟这种女人生儿子,施文殊和施文序不过奸生子罢了”,施不为脸上带着嘲意,后又慢慢转化为沉重:“大同士兵,是我对不住他们。”

  施不为此话说完,脸上神色转为郑重,他看向四皇子,肃声说道:“我想跟你们做一个交易。”

  四皇子静静听着。

  “想必你们在大同那边并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证据吧,不过我可以提供给你们,全部的,足可以让你除掉二皇子和三皇子,让你在朝堂之中名声大震。”

  “你想要什么”,四皇子沉声道,这世上从来不会天上掉馅饼,施不为引着他们追到这里,恐怕就是为了换取什么吧。

  “拿证据换文郁和宛初的平安,和尊严,他们是无辜的,而我,自会伏法”,施不为脸上的肌肉绷的紧紧的,目光热切。

  四皇子眯起眼:“你觉得我可以做到吗?”

  “可以”,施不为道:“我从一开始借宛初的手往京城送账目,就是在选择,我想看看是谁可以最终找到我,今天你做到了,我就相信你有能力有手段,而今后的皇位也很可能就是你的,所以我愿意和你做交易,你若应了,铲除施家的功劳就是你的,以后”,施不为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四皇子:“大同的虎贲军也会是你的。”

  四皇子心里猛地一跳,虎贲军虽只有五千人,但却是大同最精锐的一支军队了。

  “你可能心存疑虑”,施不为打开抽屉,拿出一个虎符:“虎贲军的长官林阳本来是你父皇的人,但现在是我的人,以后就算大同军遭到清洗,他们还会是完整的,以后但凡有需要,你可以调遣他们。”

  施不为将虎符递出,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就悬在那里,纹丝不动稳如泰山,四皇子看着,踌躇良久后,终是起身接了过来。

  ……

  崇德四十六年十月底,四皇子上书,参大同将领施文殊克扣军饷、倒卖兵器、勾结匪贼、欺压百姓等十项大罪,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中间更是牵扯到与朝中大臣的勾结与分赃,此奏一出,举朝哗然,崇德帝大怒,一边令四皇子统领,三司协助共同查办此案,一边令禁卫军包围神威将军府,抓捕施家人,等禁卫军到达神威将军府的时候,发现施不为和冯氏、施文郁施宛初都在,而罪魁祸首施文殊以及他的胞弟施文序都已经逃走了。

  此处负责抓捕的禁卫军统领赵森来之前已经被四皇子招呼过了,因此对施大将军和施文郁父女很是客气,而冯氏就正常对待了,冯氏被抓走的时候依旧保持着贵夫人的姿态,只是在走到门口之后,转过身来对着施大将军笑了一笑,带着癫狂地说了一句:“施不为,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的,我死也要和你死一起。”

  施文郁父女和冯氏进了天牢,而施不为直接进了皇宫,他需要和自己的好兄弟做一个了结了,没有人知道崇德帝和施不为在一起谈了什么,只知道施不为从皇宫离开之后就一个人回家了,在窗边有着一棵银杏树的书房里服毒自杀,而施文郁父女第二天就被释放了,他们为施不为收殓、下葬,然后被圈禁在府邸中不得外出。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可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施文殊兄弟俩逃回了大同,四皇子奔至大同追捕清查,同时整顿大同军队,而京城这边三司更是查出施文殊与二皇子三皇子都有所勾结,还牵扯不浅,大同那边是血雨腥风,京城这边是风声鹤唳,崇德帝更是大病了一场,身体每况愈下……这一场混乱直到第二年四月份才平静下来,二皇子三皇子在朝中势力被削尖大半,四皇子却威信日重。

  朝廷终究是要变天了。

  而此时沈清也从翰林院毕业了,得授吏部郎中,正五品,同时兼任詹事府少詹事,前者是实打实的清贵官职,后者的少詹事更侧重于一种荣誉,因为詹事府是为太子服务的,可是如今还没有太子,不过,不会等太久了。

  沈清身穿绯色直襟长袍站着吏部衙门门口的时候,门前一棵桃树正开的烂漫,有微风拂来,粉嫩的花瓣儿落了沈清一肩,沈清轻轻取下一瓣,只觉得这花瓣儿娇嫩的很,若是落在地上恐怕很快就要零落成泥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这世间总是生生不息的,明年的这个时候,这里依然会是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