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战火
作者:枫桥婉      更新:2023-07-30 22:52      字数:4058
  宣熙十一年六月初三,季夏日,澜江瘟疫泛滥月余而不绝,南江五县至颖海北城浮尸千里,人死無算。

  敬王凌熠以此为由直指今上无道,以至天降灾厄,又借“白虹贯日,太白经天”的天象为名,于宛州江锦城正式起兵兴战,以定康周氏、苍梧方氏、潋滟姜氏为首,云昌宛三州世家著族从者几半。

  隔日,东海水军左师提督姜镝响应敬王之召,悍然兴兵剑指颖海,于颖海城五十里外同昌州总督副将谢嶙对峙交锋,开始了这场叛乱的第一战。

  与此同时,大胤东南沿海的昌州宜崇正在抵御外敌,与突然犯境的东瀛海军交手。昌州彻底乱了套,一时间九州民心浮动,惶惶不安。

  战事八百里加急报到帝都,朝野震荡,一众世家怒骂敬王乱臣贼子,谋逆之心昭昭。朝堂上当众表态自然是要愤慨激昂的,只是其中有多少真骂又有多少假嚷嚷做样子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个节骨眼上,天子却依旧平静如昔,甚至并未表现出分毫震惊与愤怒,只轻描淡写地命朔安侯顾铮即刻率中宁二州驻军沉着应战,拒敬王于澜江以南,又宣令颖国公府主持昌州战局,三军听其调配。

  众臣捏不准皇帝的意思,却也都在心里为颖海苏氏捏了把汗。眼下昌州乱成了一锅粥,泰半世家隔岸观火,只想着混水摸鱼,虽说也没几个世家主敢大张旗鼓地站队敬王,但除了裕春韩氏,主动支援颖海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谁不知道颖海城现下正闹瘟疫,姜镝率东海水军左师南面进攻,定国公世子周敏才以定康城为据点,从北面拦截欲渡过澜江支援颖海的宁州驻军。内有瘟疫外有兵事,南有姜镝北有定康,如今的颖海俨然是四面楚歌之势,百年地望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而现下昌州的部分驻军正在宜崇同东瀛人打得死去活来,部分驻军又同那些隔岸观火的世家同气连枝,能调过来解颖海之危的少之又少。皇帝信任颖国公府,昌州战局全权由其做主,可眼下颖海苏氏都自顾不暇了,又怎么去跟敬王叛军打?

  宣政殿于巳时末议政毕,众臣或忧心或愤慨的散去,兵部户部连同大大小小的在京武将却都留了下来,继续在侧殿商议战事部署。

  武英殿殿主谢初和天子影卫首领凌启便是在这时候过来面圣的,皇帝见他们一同过来,便临时离了席,到后殿书房单独召见他们二人。

  谢初眉间拧成了一道川字纹,神色凝重地奉上一卷古籍和一则誊写好的药方,凌烨接过来翻看了两眼,捏着药方问道:“有几成把握?”

  谢初摇摇头,如实道:“至多五成,蛊术一道复杂多变,九州武道不擅此途。臣率人在武英殿和石渠阁翻阅许久,拟了这则方子,可还是不能有足够的把握。”

  一经查出颖海瘟疫的缘由,苏朗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对付南隰蛊术太医自然是无能为力,只能从九州武道宗门中寻求突破。事态紧急,苏朗在找出症结所在的当晚,便传信帝都武英殿,同时又派人求助南山佛寺、宜山书院、和武陵道宗等底蕴深厚的宗门。

  如今大抵也该收到一些回信了。

  凌烨凝视那古籍许久,伸手按了按古籍中不起眼的四个小字,轻叹一声道:“五成还是太少,看来广陵是非去不可了。”

  一个多月以前,袁则良在抵达帝都的前一夜离奇惨死,东都境主叶见微曾借天子影卫之手给他递过一封密折,凌烨想起密折上的内容,从御案后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凌启,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广陵鹿水,动作越快越好,这事拖不得。”

  凌启领命应下。

  凌烨垂眸思忖片刻,偏头又问:“颖国公苏阙到哪了?”

  “算算日子和路程,应当离昌州也不远了。”

  凌烨“嗯”了一声:“若能联系得上去西北丝路道接应的影卫,就和苏阙说一声,让他先不要急着出宁州,宁昌边界应当会有人等着截杀。以防万一,楚珩从宜崇过去了。”

  谢初:“敬王派去截杀颖国公的,极有可能是苍梧武尊方鸿祯。”

  “对了。”凌烨点点头,眼里像是盛着一潭静谧的水,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道:“让影卫看着点楚珩,别让他轻易受伤。”

  凌启见怪不怪,波澜不惊地应命而去。旁边的谢初却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天上去——当然是对楚珩往日的所作所为翻白眼。这小子从前在武英殿里装得可好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恨不得连剑都拿不稳,全身上下除了一张格外好看的脸,可谓一无是处。

  谢初看他实在是花架子一个,生怕他被武英殿那群只知道看脸和打架的毛头小子们霸凌欺负,还特意对他多加照拂。结果他和陛下不清不楚的也就算了,如今摇身一变居然还成了漓山东君,真是枉费了谢初当初一天三次地跑去武英殿巡视。拿不稳剑?全九州只怕也再难找出一把刀兵,能比姬无月手里的那柄明寂更难让人驾驭。霸凌欺负?漓山东君不揍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谢初从凌启那里知道这事后,足足气了三天。不过楚珩还算有点良心,自知心虚理亏,这段时日一直躲着他走,就连去武英殿也偷偷摸摸的,谢初堵了他几次都没逮到人,便也就罢了。钟平侯府在东君这事上尤其低调,谢初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对外宣扬,反正算账也不急在一时,敬王这事一出,楚珩怎么都瞒不住,等武英殿的那群武痴也知道后,还怕堵不到一个楚珩么。

  谢初自顾自地想怎么在武英殿把楚珩逮住,就听凌烨又出声嘱咐道:“先让宁州驻军陈兵怀泽,另外告诉苏朗稳住即可,必要时可以暂退,不急着先拿下姜镝。朕倒想看看,姜镝身后还站着谁,江南十二城隔岸观火的墙头草里,有多少是真观火,有多少是已经上了凌熠的船。”

  谢初心中一凛,立刻颔首称是,又道:“宜山书院已经去了昌州驻军营地,只是时机未到,不好出手。现在就看苏朗在颖国公抵达之前能不能稳住颖海局势了。”

  凌烨想起交到苏朗手上的那把浮云地纪,屈指轻轻叩了两下书案,不再言语。

  昌州,颖海。

  短短几天,谢嶙的部队已经在颖海城外和东海水军左师交手几次,姜镝显然是有备而来,攻城时直接上了西洋火器。

  好在颖海城防一向严密,守城容易攻城难,谢嶙架了长虹火炮也没让姜镝占到便宜,勉强稳住了战局。

  可饶是如此,连续几日下来,兵力的差距还是让颖海略微显出了颓势。姜镝那边像是火药军备不要钱似的,攻势几乎是丧心病狂,几个时辰就要来一次。

  而因着东瀛人突袭宜崇,苏朗又不敢让东海水军右师悉数加入颖海战局——敬王勾结东瀛北狄已是板上钉钉,但东瀛人一向贪婪狡诈,背后又有西洋的支持,他拿不准东瀛人到底是会一心帮着敬王,还是会趁大胤内乱转道北上,突袭东海入侵江南。毕竟就算敬王许了再多的好处,也比不过自己直接动手从大胤国土上撕下一块肉来得实在。

  以防不测,苏朗将东海右师的大部分主力调回昌州海防沿线,颖海城只留了谢嶙部队以及怀泽水军防守。他并不急着反攻,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全力拖住姜镝,等一个彼此亮底牌的时机。

  变故说来就来。

  军医来报的时候,苏朗和谢嶙刚抵挡过姜镝今日的第三次进攻,正在营帐内商讨战局。苏朗听说受伤的将士里有人感染了疫症,和谢嶙对视一眼,眉峰皱了起来。

  这场疫症他心里有数,敬王就是再有本事,感染疫症的也大多都是普通百姓。塑脉境以上习过武的人,除非是年事已高或者受伤,轻易不会染病。瘟疫虽然在颖海传播甚广,可大体上还是被控制在了北城。如今受伤的将士有人突然感染了疫症,只能是埋在颖海城里的钉子出手了。

  颖海苏氏底蕴深厚,最不缺的便是钱粮,姜镝连续几日攻打都没讨到多少好处,宁州驻军近日又欲渡江支援,他怎么能不急?外面不行就从里面动手,招数不怕老,只要好用便就成了。

  苏朗只稍稍思忖了一会儿,便在心里下了决定。

  “封城。”苏朗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让苏彰神情大变:“即刻带重兵封锁颖海北城,就算是只鸟都不要给我放出来。”

  苏彰一听便急道:“可是公子,敬王就是借瘟疫打出的旗号,颖北的流民现在草木皆兵,这会儿大举兴兵严密封城,一个说不好恐怕会直接暴发内乱。我们现在已是腹背受敌,城内若是再起乱子……”

  苏朗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面不改色道:“封,就直接言明是我下的令。但凡有带头闹事的,有一个给我抓一个。”

  他停顿了一下,冷冷地道:“真正的流民现在除了颖海无处可去,闹事起乱子的,才是别有用心。”

  颖海不能失,否则宜崇会孤掌难鸣。这场瘟疫虽说传染甚广,但大体还是被控制在了颖北。前段时日颖国公府说是封锁颖北,但也只是让府内的家将武者们严守颖北城出入秩序,并未像苏朗今天这样正正经经的彻底封城。苏彰见他态度坚决,虽有犹豫,却也知道事态紧急,握着拳领命而去。

  外头阳光炎炎,苏朗孤身站在颖海城门前的一株垂柳下,树旁的几簇六月雪正开得热烈,他静静凝视着那花丛半晌,极轻地叹息一声,俯下身抓了一抔土握在手里。

  解蛊疫的方法未到,他无从掩饰自己的弱点和顾虑,所以只能毫不犹豫地孤注一掷——

  因为无论是昌州百姓的命,还是眼前众将士的命,他都赌不起。他敢赌皇帝的信任,但却赌不起敬王的疯狂。

  苏朗回头望了一眼烈日炎炎下的颖海城,转身时眼前却忽然闪过漓山的剪影,算算路程,星珲也早该到宁州了,宁州有驻军接应,万事皆安。他沉下心来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收敛心绪,疾步往军营走去。

  然而彼时的叶九却让苏朗失算了,他并没能把星珲带去漓山。

  宜崇世子的一句“我帮你回去”,叶九就知道这事没戏了。果不其然,叶书离听完星珲那句分外坚决的话,脸色又沉了几分,却也没再出声阻止。

  只是苏朗封星珲内力时手法独特,且用了十成十的气力,萧高旻也没敢一个人贸然动手给星珲解穴,一旁的叶书离却又冷着脸袖手旁观,是以直到进了广陵地界,星珲的内力也还是丝毫动不得。

  萧高旻这回倒没和叶星珲剑拔弩张,一向气场不合的两个人罕见地相处融洽。叶书离一直沉着脸不作声,这一路反而是萧高旻照顾星珲多些。

  昌州起了战事,边上的广陵倒还算平和。萧高旻见星珲头也不回地纵马向前,忙出声喊住他:“等会儿,跑那么快,你走错路了。”

  星珲摇摇头,又挥鞭加快了速度:“不,先去鹿水。”

  作者有话说:

  小萧和星珲签订了临时性友好建交协定,预计生效时限为抵达颖海前,至于谁先骤然翻脸撕毁和约,这还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