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悸动)
作者:西澄布丁      更新:2023-07-31 00:26      字数:5371
  竹北回头, 看到是岑野。

  他从桌子里拿出书包, 开始收拾东西, 几支笔, 草稿纸,两个本,还有一些学校新发的试卷和资料, 东西少得可怜。

  收拾好以后,桌子重新变得空荡荡的,岑野单肩背着书包离开,从背后望去时,能清楚看到他没装满的书包瘪下去了一块,更衬得少年身形清瘦。

  竹北眨也不眨地盯着岑野离开的背影,想起他上午说的要去找汪老师一趟,忍不住咬了下嘴,一脸懊恼,意识到自己刚才都白纠结了。

  所以,第十个是男是女又有什么用?岑野已经准备离校, 下午又是在聚餐的场所,自己怎么好意思单独找他。

  竹北心不在焉地靠着桌子,掌心是有些咯手的瓶盖。

  广播里开始播放假期注意事项, 憋到现在的笼中小鸟瞬间把教室变成了菜市场,喧嚣声、吆喝声、哄闹声,此起彼伏。

  “解放了!金湾走起啊,杨擎请客!”

  “几点几点?我回宿舍收拾下东西。”

  “三点!”

  “好嘞, 老孙去不去啊?”

  “我、我就不去了吧,杨擎又没邀请我。”

  “哎呀你当杨擎那么小心眼啊,他可说了人越多越热闹,你和他一个宿舍的说不去,别人还以为他联合我们孤立你呢。”

  “那......行吧,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

  嘈杂的脚步声远远近近踩在地面,又一股脑地涌入走廊,教室里越来越空。

  竹北直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却突然愣住了。

  不远处,两分钟之前刚刚走出教室的岑野不知何时突然停下,折返回屋——第十个人,是岑野。

  她一双眼倏然大睁,见岑野微垂着眼看向她,没回避。

  岑野径直走向竹北,将折得干干净净的一张a4纸从兜里拿出,放到了竹北桌上。

  这一刻,竹北看到岑野的嘴唇似乎轻轻动了下。然而,久久未响的下课铃却在此时骤然响起,她没听清,等回过神,岑野已经走远了。

  桌上只剩下那张再简单不过的白纸,竹北展开,看到上面写着数本和理综有关的教辅资料名称。

  男生字体和他本人一样清瘦好看,力透纸背,除了讲义名称和出版社,竹北还看到他在旁边加了一行备注,详细列出了哪些模块是重点,哪些可以省略,而哪些又适合她自己延伸拓展。

  竹北想要的重难点资料推荐,都被他在这张纸上,用寥寥数笔清晰概括。

  走廊里的喧嚣声渐行渐远,阳光透过高大的香樟树照进教室,在地面上映出几道稀稀拉拉的人影。

  竹北微扬着唇,眸中是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光亮,而她手边,是曾被岑野攥在手心里的所谓“再来一瓶”的瓶盖。

  她小心翼翼收好纸,感觉那颗柠檬味的奶糖似乎从舌尖滑入了喉咙,轻轻渗入血液,却不再酸。

  金湾商场,七层。

  “shopping shopping悄悄过去留下纪梵希,压心底压心底还有阿玛尼,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宝格丽宝格丽怎能忘记......”(注)

  杨擎摇头晃脑,迈着碎步挥舞着胳膊,实力cos他偶像何美男。

  唱到一半,他另只手掏出手机,按了下。

  屏幕显示,此刻时间为两点四十五。

  “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也许会,有一天,世界真的有终点,也要和你举起回忆酿的甜,和你再干一杯.....”李浩然一手切歌,一手抢过杨擎手里的话筒,秒变歌神,无缝衔接。

  杨擎索性坐下,叉起一块哈密瓜,边吃边点开qq,开始一个个地@。

  【c位—一柱擎天】:野哥野哥,到哪儿了?我们在七层的ktv,最大那个包厢,进门右手边直走就是。

  【c位—一柱擎天】:奶糖奶糖,到哪儿啦?知道路不?要不要我们下去接你?

  一分钟后。

  【岑野】:金湾路上。

  【岑野】:[图片]。

  两分钟后。

  【竹北】:不用啦,我大概还得十分钟。

  【好嘞】。

  杨擎发完,见两只话筒都被人占着,无所事事,就拆开一包干果递给坐他旁边的窦雪,随即翘着二郎腿往沙发上一靠,专心致志剥壳。

  五分钟后,包厢门被人推开,杨擎还以为岑野来了,高兴站起,抬头一看进来的人是孙谦尔,兴致顿时去了大半。

  “来了啊,随便坐吧。”杨擎虽然不待见孙谦尔,但好歹俩人都一个宿舍的,他可干不出孤立人这事儿,他边说边懒洋洋坐下,算是打过招呼。

  孙谦尔尴尬笑笑,略带局促地坐在长沙发一角,打开一瓶矿泉水,不停擦汗。

  “你这么热啊?”有人递给孙谦尔一张纸。

  孙谦尔结巴了一瞬:“我,我坐公交来的,车上空调坏了。”

  “噢。”

  沙发对角,杨擎摸出手机:“我问问野哥他们到哪儿了。”

  他解锁屏幕,直接进到置顶的“锦西附中第一天团”的群,发了条语音:“呼叫野哥,呼叫奶糖,全员已到齐,就差你们两个了。”

  然而,这次却只有岑野一人回信。

  【岑野】:商场e口外的小吃街上。

  【岑野】:[图片]。

  “嘿儿,可真奇了怪了。”杨擎放下手机,自言自语道,“以前问野哥到哪儿了他最多发条定位,字儿都懒得打的,怎么这次不仅说特详细,还发照片给咱们证明一下。”

  窦雪歪头看了眼,问:“北北还没说到哪了吗?”

  “没说,估计快到了。”

  “那可不一定。”不知是谁插嘴道,“女孩子说出门了,那肯定是还在换衣服,说到楼下了,那肯定是还在半路,说还有十分钟,那得奔着半个小时往上等,这都是我长期等我姐出门摸索出来的规律。”

  “就是就是,我妈也这样。”

  “哎呀,我们哪有这么夸张啦。”有女生笑着反驳,语气明显有些心虚。

  不过,此时的竹北是真的早已在路上,距离商场就差那么五百米,然后,她迷路了。

  “智能地图为您导航,前方红绿灯路口右转......”竹北一路跟着导航来到金湾路,在即将进入到最为复杂的一段路程时,手机里传出一声温柔提醒,“前方一百米有本地人,导航结束。”

  竹北:???什么鬼?

  她站在弯弯绕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诸多路口,风中凌乱——这么多分岔口,请告诉她,哪条才是通往商场的正确道路。

  竹北有些懵。

  不远处,穿着背心大裤衩的大爷躺在摇椅上,一只手扇着蒲团,另只手拿着茶壶,喝茶乘凉,好不惬意。

  竹北上前,轻声询问:“大爷,您知道金湾商场怎么走吗?”

  大爷眯起一只眼:“什么湾?”

  竹北:“金湾。”

  “金什么场?”

  “金、湾、商、场。”竹北耐着性子,一字一顿重复。

  “什么商场?”

  竹北叹声气,直起身:“大爷您继续乘凉吧。”

  “得嘞。”

  竹北出师不利,上来就找了个夏洛特烦恼资深爱好者问路,一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到,她只好拿出手机,准备给窦雪打个电话,却在此时看到有几条群消息提醒。

  都是岑野发的。

  短短五分钟的时间里,杨擎问了好几次岑野走到哪儿了,岑野次次秒回,而且回复的消息里不仅有具体地点,还有照片。

  竹北点开大图,从第一张照片开始往下看,一直微蹙的眉头舒展了一瞬。

  岑野发的照片里都有极其明显的建筑标志,竹北按照岑野发的图比照出前行方向,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商场入口标志。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疾步走向直达电梯。

  “北北,这呢。”包厢里,音乐声震耳欲聋,窦雪从最里面的沙发上蹦起,远远和竹北挥手打招呼。

  大家一边热情喊着“竹北来啦”,一边你争我抢地夺话筒,接唱声声嘶力竭。

  竹北带上门,被斑斓灯光刺得眯了眯眼,适应以后,和大家笑笑走向窦雪,目光忍不住四处看去,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

  却没看到。

  窦雪递给竹北一瓶冰果汁,竹北谢过,放在一边,又倒了一杯温开水,抿了几口问窦雪:“大家都到齐了吗?”

  “就差学神了。”窦雪看看手机,疑惑,“好奇怪呀,岑野十分钟前就说他在小吃街上了,应该比你来得早哇。”

  竹北听到这话,忍不住蹙了蹙眉,心不在焉地捧着杯子,眼睛一直盯着包厢门口。

  “豆包,奶糖,你们想唱什么歌?”杨擎从点歌台前转过头,大声喊竹北她俩。

  包厢太吵,窦雪怕杨擎听不清,拉着竹北准备过去,不料却听见竹北突然停下脚,在她耳边小声说:“你们先玩,我去趟洗手间。”

  两分钟后,竹北站在热闹的商场七楼迟疑了。

  要去哪儿找他?

  她茫然抬眸,目光所及之处是熙攘的人群、琳琅的商品以及眼花缭乱的游戏厅,却独独没有岑野的身影。

  冲动是冬天来着大姨妈却固执地想喝冰奶茶,冰水下肚,竹北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蠢。

  就像现在。

  竹北拿出手机,找到岑野发的最后一张照片,放大,对着里面的小吃街沉思了数秒钟,决定先去那碰碰运气。

  商场嘈杂,直达电梯前等了不少人,竹北瞥了一眼后便收回视线,转身去扶梯。

  她靠着中间的扶手侧站,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缩放照片寻找具体位置。

  直到感觉头顶似被人轻轻碰了下,很轻。

  竹北猛地一下抬起头,眼里蕴着几分怒火,却在看清对面是谁时,一双眼倏然睁大。

  只有寥寥数人的上行扶梯里,少年微侧过身,垂眸看向她,眼睑下是不笑时也自带多情的黑瞳,如浓墨。

  竹北突然就失了语言,怔怔看着岑野,紧接就看到他大步跨过剩下几步台阶,未作丝毫停歇,直接迈上她所乘的下行扶梯。

  五秒钟后,俩人面对面站到六层的消防通道,周遭是与外隔绝的安静。

  岑野呼吸还有些快,透过游离的浮尘渗透到空气中时,竹北也跟着不由心跳加速,好半天,她才稳住心神,微仰起头,看向岑野:“你去哪儿了?”

  岑野压回这一刻不受控的气息,转过头,喉咙极轻地动了一瞬,才说:“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竹北“噢”了一声。

  通道外,嘈杂的脚步忽远忽近,愈发衬得他们这边过分安静。

  竹北和岑野一直对视着的目光,在此刻突然变得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下,慌乱错开。

  竹北无所适从地垂下眼,视线顺着岑野微微凸起的喉结滑到肩膀,再到他一侧胳膊,突然愣了下:“你手怎么了?”

  她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紧张,指尖下意识轻抬,在即将触到岑野的手腕时,又倏地收回。

  岑野的注意力还在竹北身上,闻言,不动声色地把手插进兜里,轻声说:“没事,一点擦伤。”

  那是一点吗?!分明是一个圈!

  竹北瞪了岑野一眼,揪起他书包上的带子,拽着他急急往外走:“负一层有家药店,我们先去买药再去ktv,来得及。”

  岑野忍不住低头看向竹北。

  少女穿了一件白色上衣和深蓝色阔腿裤,略显宽松的衣摆被她扎进腰间,裹出一圈纤细的腰肢,而她露在外面的纤长胳膊和手指,此时正紧紧攥着他,揪得极紧,像缠绕在一起的藤蔓。

  岑野指尖不自觉抬起,沿着被竹北攥在手心的黑色带子,缓缓往前挪动,在只有咫尺距离的瞬间,停下了。

  买完药出来,竹北看着岑野明显不把擦伤当回事的漫不经心样,监督他喷上喷雾,轻声问道:“你怎么老受伤?”

  岑野一噎,表情有一瞬间的一言难尽。

  竹北问完就后悔了,谁还没点糟心的破事吗?就她哥,三天两头在学校打架,不被她妈发现还好,发现了找的借口能出一本《谎言全集》,什么跑步时摔的洗澡时地太滑摔的,最扯的是她哥还用过“被野猪追”这种借口。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竹越没有,都钢筋混凝土的二十一世纪了,哪儿来的野猪?野狗都不常见。

  当然,没脑子的竹越自是没躲过一顿男女混打,不过就算头可断血可流,竹越也没说出他为啥经常打架——原因只有和他一个学校的竹北知道。

  竹越人长得帅,性格又痞,追他的小女生跟割不完的野草似的,一茬一茬的,其中不乏一些小太妹,人小太妹当然也有自己的追求者,追求者也多是很暴躁的社会哥,竹越为了一劳永逸,对付找上门的所谓情敌还能怎么着,打呗,打一架不就一了百了了。

  所以,竹北猜测岑野大概也是处理诸如“听说我追的妹子喜欢你”此类的麻烦,才动不动就受伤。

  岑野收起喷雾,刚抬头,就看到竹北一脸同情又担忧地盯着他,眼神中似乎还透着些许“我懂我懂”的小表情,他本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又说不清楚,淡淡瞥了竹北一眼后,直起身,在竹北扎起的丸子头上轻轻敲了下:“还不走?”

  啊啊啊,他又摸我头了!

  不对,他明明是在敲我,还敲的是我辛辛苦苦扎好的小丸子。

  竹北幽怨瞥了岑野一眼,跟在岑野身后,路过商场反光的镜面时忍不住偷偷瞄了几眼:我发型没乱吧?

  她今天出门前,有很认真地挑选衣服,又很认真地跟着网上教程,扎了一个漂亮的丸子头,像知道小王子会来的狐狸,从一点就开始期待。

  驯化我吧,她仿佛听到狐狸在对小王子说。

  可这声音只是一闪而过,就重新被铺天盖地的嘈杂湮没了。

  竹北抬眸,看着虽然走在她身前,却始终离她只有一步距离的岑野,心情是不可名状的欢喜——风来时无人知晓,就像此刻对悸动还一无所知的少年和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 注:1)“shopping shopping悄悄过去留下纪梵希,压心底压心底还有阿玛尼,晚风吹过温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宝格丽宝格丽怎能忘记......”歌曲,《shopping的回忆》

  2) “会不会,有一天,时间真的能倒退,退回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岁月,也许会,有一天,世界真的有终点,也要和你举起回忆酿的甜,和你再干一杯.....”歌曲,《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