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挨打)
作者:西澄布丁      更新:2023-07-31 00:30      字数:6582
  那些字眼, 那些话, 每一句她都能听懂, 但为什么组合在一起时, 却什么都听不明白了呢?

  她们是在开玩笑吧,她怎么可能会是心姨的女儿呢?心姨在南南姐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怎么可能会再多出来一个孩子?

  对, 一定是骗她的!

  “北北?!”

  竹北怔怔抬头,在无法聚焦的眼神里看到了一脸慌张的赵美心,以及错愕震惊的季南。

  她们看着她,无措又慌张地想要上前,嘴里在说什么又打算干些什么,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竹北倏地转身,沿着亮起又暗下的声控灯,越跑越远,直到消失在夜色。

  她眼睛里好像蒙着一层水雾,怎么都擦不掉,也许哭了也许没哭, 竹北只是不断感觉到有凉飕飕的冷风从她脸上刮过,吹得她昏沉沉的脑袋开始清醒——是的,她从小都被人说和竹越长得不像, 龙凤胎么,哪有长得特别像的,竹北没当真,竹越也没当过真, 他俩经常互怼彼此一个长得像爸一个长得像妈,言外之意对方都没自己好看。

  竹北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长得更像妈妈。

  可就在刚刚,竹北才可悲地意识到,她长得不是像妈妈,而是像心姨。

  还有和她不怎么见面却一直感情很好的季南,她们小时候一起出去逛街时,总被人说像亲姐妹,现在想来只觉讽刺,她们本来就是亲的,怎么可能会不像。

  竹北不知道自己闷头跑了多久,她多想一直不管不顾地跑下去,最好是跑到自己累了倒了直接睡了,然后一觉醒来,发现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个梦。

  可它并不是梦——当竹北意识到自己现在站到的是岑野家门口时,她终于抑制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夜晚的别墅区是安静的,无人经过,竹北哭得毫无形象,却也哭得茫然失措,然后转为慢慢抽噎,像夜风里碎成一地的瓷器。

  蜗牛从潮湿的地面钻出,安安静静地看着被夜色蒙着一层黑的少女,埋着头,双肩止不住地抽动。

  岑野是无意中拉开窗帘,才发现楼下一直蹲着的小小身影。

  他急速奔跑下楼,不敢想为什么这个点了竹北会在他家,他心疼地把哭得像破碎的瓷娃娃的竹北拥入怀里,内心是久久无法原谅自己的自责。

  自责自己为什么现在才看到她,自责自己为什么忙着给她准备明天的礼物而忽视了今晚上的竹北。

  竹北从几乎理智全无的最后一丝清明里,闻到了岑野身上熟悉的味道,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开,紧紧抱着岑野,哭得不能自已。

  岑野脱下外套,盖住竹北,然后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回房。

  一路走一路关灯,所有的光源都被岑野调成了昏黄的夜间模式,怕因为太刺眼伤到竹北,更怕因为环境太过空旷,让她本就不安的心再平添恐惧。

  岑野抬脚轻掩上房门,走到床边,微弯下腰准备把竹北放到暖和一点儿的被褥中时,却感觉怀里的小姑娘本能瑟缩了一下,他再不敢放手,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慢慢坐到床沿,轻柔地拍着竹北的后背。

  他心爱的小姑娘哭得肝肠寸断,他心里是百倍于她的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

  岑野的心更疼了。

  不知过了多久,岑野感觉竹北的哭声似乎渐渐变得微弱,倒了一杯水,轻哄:“乖,喝点水。”

  竹北昏昏沉沉抬头,就着岑野的手喝了小半杯,又重新把自己缩成一团,钻进岑野怀里。

  她不想面对这个残酷的真相,只有把自己藏进岑野的怀抱,她才感觉自己好像还是以前的自己——他的温暖是她目前编织给自己的谎言,她不想放手,更不想离开。

  岑野温柔地抱着她,在竹北昏沉睡去后,从她兜里摸出手机,却发现屏幕早已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长胳膊,摸到充电器,先调静音,然后充上电。

  不管竹北发生了什么,他都得先确保竹北离家时没造成恐慌。

  但事实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

  几乎是刚开机,接连不断的未接来电提醒和微信qq消息就不断蹦入,全都是来自竹北的家人。

  “快接电话”“北北听我解释”“你这孩子跑哪去了啊”......以及间或蹦出的“真相”“对不起”等字眼,无一不表明竹北刚才经历了何种惊涛骇浪,触目惊心。

  岑野不由皱了下眉。

  他低头看了眼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少女,心里疼得要命,无声叹口气后,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到竹北手边,准备用她指纹解锁屏幕先报个平安时,不想手机再次亮了。

  这次是备注为“笨蛋哥哥”的昵称打来的,岑野没敢接。

  竹北睡得并不安稳。

  她一只手紧紧攥着岑野的衣袖,几乎是在岑野刚碰到她手指时,立刻醒了。

  竹北先是有些茫然地看了眼不太熟悉的环境,紧接抬眸,触到岑野眼神里的担忧和他手中的手机时,明白了。

  她重新闭上眼,声音因为哭了太久有些沙哑:“我不想接。”

  岑野依言挂断,抬起手,轻覆上少女红通通的眼睛,替她遮去阴霾,柔声说:“好,我们不接。”

  她任性,他就陪着她一起任性,外界闹翻天了又如何,他心爱的小姑娘此刻只想缩进封闭的壳子里,那他就陪着她,在壳子外给她遮风挡雨。

  没人可以伤害她,包括她的家人,也不可以。

  竹北被岑野无底线的纵容弄得眼眶一酸,眼泪再度涌出,濡湿了岑野的手掌,岑野几乎是立刻重新抱住了竹北,不断用最轻柔的力度,轻轻哄着。

  许是因为睡了一觉的缘故,亦或者是竹北哭够了闹够了,她终于抬起头,对上岑野温柔的视线,极缓地笑了下:“我没事。”

  岑野定定地看着她,心里是随着她强装的坚强一点点蔓延的疼,许久,他轻轻摸着竹北的头,一字一顿说:“有我在。”

  竹北刚逼回去的眼泪又瞬间涌出,她怔怔地看着岑野,第一万次告诉自己不准再哭了,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就像溺水的人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不敢放手。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长时间,她唯一确信的,就是她前十七年哭过的所有次数,加起来也没有今天一天的多。

  老天是故意的吗?让她高高兴兴过了十七年,然后在她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叫她一次性哭了个够。

  生日......竹北忍不住苦笑,明天还算是她的生日吗?

  她茫然抬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水,端起正要灌下,被岑野拦住了。

  “凉了,我再重新倒一杯。”

  竹北摇头,一口全倒进嘴里,在五脏六腑都被凉意浸透的冷水中,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她缓缓开口,开始给岑野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窗外的月色变得很浅很浅,浅到少女断断续续讲完故事,已经躲在云朵后面,几近消失。

  “我以为明天是我和我哥的生日,可现在却发现就连我的出生都是个错误,我的身份是假的,我的姓名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竹北悲凉地笑。

  岑野心里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是不啻于感同身受的心疼,一半是抛开震惊后逐渐恢复的理智——理智告诉岑野,哪怕现在再痛,他也要先帮竹北打开心结。

  “可他们对你的爱都是真的。”岑野轻柔地一字一顿地说。

  竹北一愣,茫然地看向他,紧接听到岑野缓缓说:“你给我讲过的雪人,你给我讲过的游乐场,还有他们悉心陪伴你长大的童年,北北,那些真实存在的爱和记忆,你都忘了么?”

  竹北说不出话来。

  “更重要的,他们一直爱着你,你也一直爱着他们。”岑野轻轻擦去竹北脸上的泪痕,温柔地看着她,“他们都在很努力地保护着你,不想让你受伤害。”

  竹北无从反驳,就连她自己内心深处也一直明白,没有任何人对不起她,过不去这道坎的只有她自己。

  “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我......”竹北暂时说不下去,只好将满腔茫然失措的情绪埋入岑野的怀抱,在他清冽的呼吸声中,逐渐恢复冷静。

  许久,她抬头,怔怔地看着岑野,轻声问他:“如果是你呢?你会怪她吗?”

  岑野沉默了。

  这是竹北第二次从岑野眼底看到诸多复杂到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绪——他好像想要告诉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有冰凉的风从窗外刮过,秒针嘀嗒嘀嗒地在转,屋内是长久的安静。

  许久,在竹北以为岑野可能会选择性地告诉她时,却看到少年一双清亮的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眼底是浓墨散开后的清澈。

  他缓缓开口,从童年讲起,把他从不曾和外人说过的封闭的过往,一点点地告诉竹北。

  夜色更深了。

  乌云沿着阴霾的轨道前行,路过月亮,短暂地停留,又很快消失,将满天闪烁的星辰留给夜幕。

  如水般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屋内,在橘黄色的光下勾勒出俩人静默靠着的影子。

  竹北紧紧牵着岑野的手,犹如把自己填满他过往残缺的黑洞一般,将自己的手指挤进他的每一寸缝隙,和他十指交叠。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理解,为何岑野的家永远是冰冷的毫无人气的,为何初见岑野时,他看上去那么不好接近。

  他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如果岑野家庭幸福,他会一路朝着阳光大男孩的模样长大,就像他那双多情的眼,一眼看去时,会不自觉地教人想要亲近他喜欢他。

  可现在,只有她一人能看到他冷漠外表下最温柔的底色,也挺好。

  他们自小成长的家庭环境造就了现在的他们,而他们独一无二的性格又深深吸引着彼此,所以,该怪谁呢?

  好像没有苛责的理由。

  也许,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早已安排好的结局。

  竹北是在听岑野讲完他的经历以后,才发觉自己有一点点想开了——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努力接受,毕竟,他们是和她血浓于水有着至深羁绊的亲人。

  “不用委屈自己,慢慢来。”岑野摸摸竹北的头,温柔地说,“他们依然是你的家人,只不过有人换成了妈妈的称呼,继续爱你。”

  竹北再次泪如雨下。

  夜色已经黑透了,竹北跟在岑野后面回家,远远还没走到二号楼,就看到一个身影从前面窜出。

  “北北!”焦急等待的人正是竹越,他话音刚落,看到竹北后面竟然还跟着一个男生,想也没想上前就是狠狠一拳,怒吼,“你把我妹怎么了?!”

  “哥!住手!”竹北吓坏了,慌忙去拽岑野。

  没想到岑野却一只手护着她,人没动,硬生生挨了这一拳。

  竹越借着路灯看清前面身高长相都不亚于自己的俊朗男生,火气更旺,一把拽过竹北,沉着脸下逐客令:“这没你的事儿了。”说完就要攥着竹北回家。

  竹北挣开竹越攥着她的手,赶在竹越发火之前飞快解释:“我同学,刚才碰到的,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他一顿,总得让我给人家道个歉吧。”

  竹越这才脸色稍霁,略带警告地瞥了眼一直站着没走的岑野,然后走到一旁,拿出手机赶紧儿给爸妈报平安。

  竹北小跑上前,心疼地看着岑野破皮的嘴角,嗔怪:“是不是很疼?怎么不躲开啊?我哥打架一向手重,都流血了!”

  “没事儿,不疼。”岑野温柔地笑了下,抬眸看了眼未来的小舅子,又轻轻凑近竹北,“早晚都会让他知道我拐走了你,这会儿挨他一拳,到时候他就没那么生气了。”

  竹北哭笑不得,又莫名从中品出了一丝甜意,心里暖洋洋的,她瞥见竹越恰好背对着他们,连忙踮起脚,在岑野受伤的嘴角那里轻轻吹了下,小声叮嘱他:“你快回去抹药。”

  岑野“嗯”了一声,隔着黑暗的夜色和打完电话的竹越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竹越走上前,一改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认真盯着竹北:“丫头,和哥说实话,你俩真是普通同学?”

  竹北下意识抿了抿嘴,抬起头,对上竹越关切的目光,苦笑了下:“哥,我不是小孩子,分得清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因为这件事影响学习,也不用再想着和我说道歉说对不起,我有脑子。”

  竹越一愣:“北北,我......”

  他看着竹北明显哭过的红肿的眼,叹口气,在竹北头上揉了揉:“你不让我说对不起那我就不说了,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妹。”

  竹北眼睛蓦地一酸,把差点儿夺眶而出的眼泪重新逼回去,点点头:“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不来能行吗?你突然离家出走把所有人都吓到了。”竹越没好气地敲敲她,“爸妈他们都出去找你去了,留我一个人看家,怕你回来找不到人。”

  他刻意避开了赵美心和季南的名字,竹北知道,竹越这是怕她心里还有道坎儿,听了难受。

  她抬头,挣开竹越拽着她的手,轻声说:“哥,我不想回家。”

  “嗯?”竹越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竹北指的是赵美心家,他脱下外套铺地上,拉过竹北一起坐下,“不想回就不回,咱俩坐这看星星。”

  兄妹俩小时候睡不着时会偷偷跑楼上,看北斗七星,看星座云,年纪小啥也不懂反正就瘠薄乱看,美名其曰培养天文细胞。

  夜色已经浓得分不清哪些是普通的星辰哪些又是北斗七星了,竹北和竹越俩人支着头,一个说左边是,一个说右边是,吵着吵着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拌嘴,打架,一言不合就开打,竹越不把她当女生,她也没把竹越当过哥。

  可现在,当竹北真的知道竹越并不是她亲哥,她却突然无比想念俩人是亲兄妹的时光,可以肆无忌惮地拿身份开玩笑,可以随时像每个不甘心的老二一样,有一颗“谋反”的心。

  然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嘲笑竹越,像小时候那般,拍着他的肩膀说:“喂,你又没我聪明又没我学习好,不就比我早出生了二十多分钟,干脆你喊我姐吧。”

  “想得美!早一分钟我也是你哥,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妹。”竹越也会不甘示弱,一巴掌呼得她断了想当姐的念头。

  竹北苦笑。

  许久,俩人争执累了,竹北将下巴埋入膝盖,轻声问他:“诶,你真的是我哥吗?”

  竹越呛了一瞬。

  “你不会真比我小吧?!”竹北也愣了。

  “想啥呢!”竹越猛敲了下她的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被风吹傻了?我怎么可能比你小。”

  竹北也没好气地薅了把他头发:“为什么不可能?既然能把咱俩凑成龙凤胎,就说明咱俩出生日期差得不远,我就有可能比你大。”

  “没可能!”竹越扒拉出日历给她看,“我问过了,我比你早几天,所以明天是你的生日,我嘛,早都十七了。”

  竹北一怔。

  她眼睛有点儿发酸,哑着嗓子问竹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呃......”竹越莫名心虚,他知道自己不该帮着爸妈一起瞒竹北,可他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许久,他叹声气,诚实回道,“没多久,就在你录制决赛的那天......”

  他是无意中撞见这个被上一辈苦苦隐瞒到现在的秘密的,刚得知这件事时,他震惊的程度完全不亚于竹北。

  怎么可能?!竹越当时的第一反应,也是认为爸妈是在和他开玩笑吧。

  但种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认亲——从前两年一直独居的赵美心把工作调回锦西,到去年季南考上大学后和他们突如其来的疏远,再到一贯不插手竹北学习的赵美兰硬要竹北转学,所有人都在不着痕迹地培养竹北和赵美心的母女感情,以便等她满十八得知真相时能更容易接受。

  至于背后的隐情,无非就是一段所遇非人的故事。

  赵美心年轻时相貌出众,感情之路却走得颇为坎坷,自以为觅得的良人在婚后才发现是一个劈腿成性的渣男,生下季南后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提了离婚,而上天大概是捉弄她,一直到分开后赵美心才发现肚子里还有一个,她也曾狠下心想过不要,但骨肉相连,终究没能忍心。迫于当年严苛的禁止二胎的政策,再加上她无力同时照顾两个孩子,最终没法,只好选择和预产期与她相差无几的姐姐赵美兰一同去小城,在管理不严的小医院编造出了一出龙凤胎的假象。

  竹北静静听着,眼底是凄楚的茫然。

  该庆幸吗?她差一点儿就不能来到这个世上,可她无法庆幸,也哭不出来,眼睛空洞地怔怔看着远处,像是眼泪已经流干了。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竹北看到了朝她疾步跑来的赵美兰和竹天洲他们。

  “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啊!要把妈吓死吗!”赵美兰哭着一把抱住竹北,巴掌狠狠抬起,却终是没舍得打她,雷声大雨点小地轻轻落在竹北肩上,一遍遍地摸着她头摸着她胳膊,察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不远处,赵美心红着眼圈,想上前又不敢,只能不断地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竹北,祈求她的原谅。而季南站在她身侧,烦躁地走来走去,似是在犹豫和她说声对不起。

  竹北避开赵美心的视线。

  她知道她没错,季南也没错,包括所有人都没错,可她现在依然没办法面对,即使她并不怨恨。

  “妈,我想住校。”许久,竹北才抬起头,说了今晚见到他们后的,第一句话。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人敢在这个时间,刺激竹北。

  就这样,竹北在高三这一年,住了校,和她一起住校的,还有岑野。

  作者有话要说: 北北身世有原型,人物无原型哈,给陪伴布丁的小可爱们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