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3-07-31 01:27      字数:4380
  夏露本来没想过要在贺狰面前掉眼泪, 对她来说这个年纪、在这种公共场合落泪,未免太矫情。

  这些日子, 她一直将那丝不合时宜的悸动深埋在心底, 不让它接触阳光, 不让它发芽生长, 以为这样就可以相安无事, 可偏偏有人钻进她脑中,将这个秘密硬生生从黑暗里挖了出来……

  意料之外的情况,还没反应过来,泪水已先一步滑落。

  贺狰也没料到她突然就哭了,原本紧拧的眉毛舒展开来, 露出怔愣且讶异的神情。他有些不淡然, 换了好几个姿势,微微坐直身子, 伸手要去碰夏露眼角的水渍, 断续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夏露挡住了他想要触碰的手,眼睛因为湿润而显得格外晶亮。她抿了抿唇, 等声音不再那么哽塞了,才平静地问:“钻到别人心里去偷听想法,好玩吗?”

  贺狰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因为这件事而惊慌失措。

  握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柔软微凉,没什么力度,可贺狰却没舍得挣开。他凝视着夏露的眼睛, 试图从那双平静如秋水的眸子里找出一丝波澜,低哑道:“如果不这样,我一辈子也听不到你的真话。”

  “你既然知道我不愿意说,就不该强人所难。有些话说出来是没有结果的,即便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有过心动,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趁着贺狰沉默的间隙,夏露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你被镇压了几百上千年,出来后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相处顺心的人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份舒适变为永久;我也知道我从小父母双亡,渴望温暖,遇到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英俊男人,就会忘了他是个生命长久到接近永恒的妖怪,忍不住被他吸引……可是贺狰,我也清楚的知道,你要的东西我根本给不起。”

  “是因为你生命有限吗?”贺狰目光沉沉地问,“如果我想办法,让你活得更长久呢?”

  贺狰以为夏露拒绝他的原因,是怕自己生命短暂,留给他无尽的痛苦。既然这样,那就想办法逆天改命,了结她的后顾之忧……

  可没想到,夏露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兴奋、轻松的神情,而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好像早已看淡了生死。她似笑非笑道:“夏语冰和我说,林见深为了给她续命而挖出了自己的心头龙血,使得灵力流失十之七八,寿命大减。我想,延续我生命的方法不是伤害你,就是要伤害别人,而这两种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不明白!有一丝希望就应该去尝试,失败了之后再后悔,也比坐以待毙要强。”贺狰的面色比这冬日的雪花还要冷冽,略微蓬乱的发丝上落着星星点点的白,说道,“为什么你总是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差别。

  贺狰大胆锋利,认定了就义无反顾;而夏露却习惯了保守圆滑,凡事要留三分余地。

  “我怕陷得太深了,就会害怕面对死亡,而死亡是每一个人类的必经之路。”夏露认真地看着贺狰,试图让他理解一只朝生暮死的蝼蚁的恐慌,“一个人拥有得越多,就会越害怕失去。如果有一天我的生命和你融为了一体,等到我必须离去的那一刻,恐惧会让我狼狈不堪,真那样,就连最后一丝体面都没有了……贺狰,你能明白我所说的吗?”

  贺狰自然不明白。千年来所向披靡的大妖怪,从来不知道恐惧,也不会在乎死亡。

  “你想多了。”贺狰说,“你心里有我,我也想和你长久,这就够了。”

  “你还真是固执。”夏露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奈道,“那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继续以‘人类宠物’的身份陪着你,直到我生命的终点也不和你解除结缘。你呢,也不要再烧钱讨我欢心了,怎么样?”

  “不好。”贺狰拒绝得很干脆,“结缘和结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饶是脾气再好,夏露也有些不淡定了,简直拿贺狰的倔强没办法,“你看我们现在同吃同住,和情侣同居并没有什么区别,继续保持下去不好吗?”

  “不好。”贺狰依然是这句话,“饲主不能阻止宠物结婚生子,而我不愿意你见除我以外的其他男人。”

  “你……唉!”夏露不知第几次叹气,头疼道,“我不会和别的男人谈恋爱。”

  “饲主也不能和宠物接吻,交、配。”大概觉得不妥,他又补充道,“我不是在针对你。而是在我们妖界,妖怪一旦和人类互生感情,就会主动申请将结缘关系转化成婚姻关系,这样才是合情合法的。”

  “求求你闭嘴好吗?”夏露简直想撕烂他的狗嘴!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顺应本心接纳我,也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不过最好尽快,我没什么耐心,说不定哪天控制不住了就真会对你做点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贺狰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强硬笃定,仿佛势在必得。

  夏露依旧撑着下巴,垂眼看着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没有回应他。

  她有时会想:大妖怪在黑暗中镇压了千年,有一天,一只倒霉的兔子闯入了他的巢穴,两只可怜的生灵在黑暗中互相取暖,渐生情愫……可这,就一定是爱情嘛?

  等到兔子死了,大妖怪就只能抱着兔子的枯骨继续堕入黑暗,它会比以前更孤独、更寂寞。因为尝过甜头,就再也忍受不了丁点苦涩。

  归根结底,自己的命太短了,短到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

  “你只不过是,恰巧遇见了我。”风卷着雪花飘落,掩盖了夏露的这声低叹。

  八点过后,雪越下越大,路上堵车堵得厉害,回到小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夏露洗了个热水澡,逛了一天明明该很累,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一直回想着广场屏幕上浮现的诗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多么风雅的诗句,然而回想起贺狰侵略性极强的那些话,便只剩下无限的酸涩。

  贺狰不应该窥探她的心理的。只要不给他希望,等过一阵后他的好奇心自然消失,就不会平白牵扯出这么多麻烦。

  该怎么办呢?

  辗转反侧中,窗外的大雪似乎停了。大概是厚雪反射出来的光,夜色没有平时那么厚重,有清冷的薄光洒在窗前的书桌上,早已枯死的引魂种干枝投射出虬曲的影子,像极了她即将枯萎的生命。

  走廊的灯亮起,门外似乎有人走来走去,声音很轻,门缝下的光也随着他的步伐忽明忽暗。

  夏露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忽的拉开了门。

  果不其然看到了贺狰略微焦躁的脸。

  大概没想到夏露突然出现,贺狰眼底的燥郁未散,讶异了一瞬,哑声问:“怎么还没睡?”

  “你不也是吗?”夏露倚着门框,双手插在暖融融的衣兜里轻声说。

  她今晚刚洗过头发,柔顺的发丝软软地搭在肩上,显得乖巧可人。贺狰觉得自己最近真是魔怔了,这么一个瘦弱的人类,他却越看越喜欢,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抱着才好。

  这样想着,他伸手摸了摸夏露的头顶,掌心发丝的质感和他想象中一样顺滑,像是上等的丝绸。

  夏露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后退一步说:“你干嘛?”然后庆幸,还好今晚洗了头,不然非得被他摸一手油不可……

  不对,早知道就不洗头了,让贺狰摸一手油才好,说不定幻灭了,就不再对她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弄得两个人都为难。

  她这边胡思乱想,贺狰却是被她后退半步的动作给刺激到,垂下的手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他一字一句说:“你要是没动心倒还好,既然动了心,不管你口是心非多少次,我都不会放过你。”

  突如其来的宣言,夏露睁着眼:“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我说了,我们俩是没有未来的……”

  “有没有未来,我说了算!”见夏露还想开口反驳,贺狰冷冷道,“再口是心非我就办了你!”

  “……”夏露清了清嗓子,无动于衷地劝告他,“无脑恋爱要少看,贺先生。你虽然有霸总的气场,但没有霸总的财力,说多了这种话会变得油腻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贺狰本来就为情所困,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夏露也喜欢他,却总是在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想找她理论,结果反而被她这副绵里藏针的模样气个半死。

  想到什么,他转身打开隔壁的主卧,吩咐夏露:“你进来。”

  “进去干嘛?我记得你以前从不让我踏入你卧室半步的。”夏露插着兜没动,好奇地问。

  贺狰‘啧’了声,沉沉说:“进来给你看我的宝贝!”

  “……”夏露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干净了,声音绵软中带着一丝茫然,“啥?深更半夜你发什么神经?”

  “磨磨唧唧的!”贺狰耐心耗尽,索性大步向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半强硬似的拽入自己房中。

  夏露‘啊’地一声低呼,有一种羊入虎口的危机感,下意识要反抗,然而目光不经意间他腕骨上的黑皮绳,一恍神竟忘了挣扎,直到被大妖怪拉入房中关上门,将她抵在了门板上。

  眼看着贺狰俯身靠近,高大的身躯在她眼里投下一层阴影,夏露心中波澜又起,心想这下完了,真的要羊入虎口了!

  不能再靠近……

  两人的鼻尖只有一线之隔,夏露忽的扭动起来,试图将手腕从他的钳制中脱离。

  “别动!”贺狰像是要望进她心里似的,嗓音冷硬低沉,“给你看个东西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过亲近,夏露甚至能闻到贺狰身上熟悉的气息。她艰难地吞咽了一番,问:“什么东西?脖子以上的那种还是不能描述的那种?”

  贺狰感觉自己的忍耐到了极点,深吸一口气道:“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

  说完,他松开了钳制,掌心灵力涌动,操控黑色的妖雾打开了床边柜子里的一只密码锁。咔哒几声极其细微的机括声后,密码锁打开,妖雾又托着一只铜盒飞过来,稳稳落在贺狰的手心。

  在夏露迷茫的目光中,贺狰将铜盒递到夏露面前,冷峻道:“打开。”

  夏露疑惑着接过。没想到铜盒不大却那么沉!她险些摔落,费了老大的劲才把它搬到贺狰的床上,叉着腰松了一口气问:“这什么?”

  贺狰还是那句话:“打开就知道了。”

  铜盒没有上锁,打开一看,随即被珠光宝气闪疼了眼睛!

  只见铜盒里面整整齐齐地躺了几个硕大的黄澄澄的金元宝,三四块一看就知道年代久远的古玉佩,还有些各色宝石手串之类和七八颗鸽子蛋大小的大珍珠……

  “只是我之前洞里藏品的百分之一,大部分都充公了,只剩下这么点。柜子里还有两幅画,听说是唐代一个姓吴的画家画的,应该很值钱;两把吴越短剑借给戚流云展览了,过几天我要回来。”身后,贺狰的声音带着些许骄傲,“都给你。所以,不许再咒我没钱破产,听到没?”

  “厉害。”夏露也不懂这些究竟值多少钱,敷衍地夸了几句,又问,“给我干什么?”

  “拿着!我的就是你的。”贺狰像是个将宝藏都献给心仪公主的恶龙,靠在床头说,“还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不要总藏在心里。”

  “我不要这些,你不如拿去换点钱做投资做生意……”说到一半,她看了贺狰一眼,低声笑道:“还是算了,指不定得骗得血本无归。”

  贺狰眉头一跳,炸毛道:“到底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这是什么?”夏露打断他的话,好奇地弯下腰,从一堆翡翠珠宝下挖出红绳子串着的两颗小银铃。

  大概是绑头发用的,因年代久远,红绳几乎一碰就碎,银铃也黑得厉害,看不清上面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