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北小时候有过一个陀螺。

  不值什么钱, 是他路过商店时耍赖求着母亲买的。

  以前他爸还算正常的时候，他自己还能拿着那个小玩意儿自娱自乐。

  后来……忙着打架称霸，玩的时间也少了。

  那个陀螺他虽然喜欢，可菲菲也不爱玩，就一直被他这么闲置了，不过还是好好的把它藏在自己房间里。

  直到那个小少爷搬过来。

  小少爷实在是太孤僻了, 无论纪北怎么叫, 就是不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纪北也觉得自己当时鬼迷心窍, 非要把人家拉出来陪自己玩不可。

  不过好说歹说, 到底还是愿意出门了。

  其实跟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但纪北就是每一次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小少爷来他家，他扯着人吃辣。

  刚吃下去还没什么反应，纪北兴冲冲地又去找了自己的陀螺，递给他, 示意他跟自己一起玩。

  可没过几分钟, 小少爷的过敏反应就上来了。

  纪北慌张无比，方寸大乱，一边说着笨拙的话试图安抚他，一边努力地把他抱起来, 往他家里走。

  虽然被冠名为街霸, 虽然小少爷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弱不禁风，但要真抱着走一段路, 还是累得纪北不停喘气。

  小少爷家的门开了。

  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开了门，见躺在纪北怀里的孩子，吓得魂都飞了，连忙进屋打电话。

  纪北当时还以为这是他的母亲，直到从那女人的口中，听见她叫男孩“小少爷”。

  他在心里暗暗记下。

  原来叫小少爷啊。

  女人打了电话就开始满家找药，急得不行，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样，开始在家里团团转。

  一边半是埋怨地说“跟您说了多少遍，出去玩一定要多注意点”，一边气愤地瞪着一旁手足无措的纪北，指责他，说，本来看你带他出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弄成这样，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纪北垂着双手站在一旁，揪着裤子上的图案，低头一言不发。

  毕竟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他看向满面通红，痛苦咳嗽着说不出话的男孩，心里难得地升起一点后悔。

  都是自己的错。他懊恼。

  可小少爷虽然难受得不行，手里却还攥着他几分钟前给自己玩的陀螺。

  女人想从他手上拿下来，被他挥了挥手躲开了。

  直到母亲登门把他领走，他还一步三回头，生怕男孩会出什么事。

  他以为小少爷再也不会来了，自己也放弃了每天去敲他家窗子，继续整天惹是生非，不让人省心。

  可过了几天，那个他以为不会再出现的小男孩，在一次趁他打完架的间隙，出现在他的面前。

  小少爷的黑色小皮鞋依旧擦得很亮，脸蛋白白净净的，肌肤吹弹可破，而看向纪北时，也仍是那副怯怯的样子。

  纪北看到他，第一反应是想跑。

  ——小少爷来找他麻烦了！

  ——快跑！

  丝毫忘了自己是这条街最能打的崽，只想拔腿就走。

  可纪北没走两步，就被人拉住了。

  “北北哥哥……”小少爷揪住他的袖子，像是怕他走了，又像是怕他不理自己，一双眼睛几乎很快就笼上了水汽。

  ！！！

  纪北最怕妹妹哭。

  可他每次去搞事，把其他小孩弄哭的时候，心里又没什么负担。

  但现在，光是看到小少爷这副模样，心都要提起来了。

  我没说什么啊！

  他怎么要哭不哭的！

  “哎哎哎你别哭！有什么事就说！”纪北其实早就被那声哥哥给叫得心里一颤，只是为了保持街霸的面子，强行给自己挽尊。

  结果他吼的声音有点大，小少爷眼里的水雾不减反增。

  但拉着自己的袖子的手却没松开。

  小纪北头都大了：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没想到自己的话居然起了反效果，纪北大脑宕机一瞬，下意识开始用小时候哄妹妹的方法，去哄面前的男孩——反正只要不让他哭就行了！

  他趁着小少爷眼泪还没出来，赶紧冲上去抱住他，小手还不停拍打着对方的背，力度不好说，因为紧张，话也是不过脑子脱口而出的：“乖，别哭别哭，哥哥抱哥哥抱……”

  然后又怕光拍别人的背不够，又伸出手揉了揉小少爷的头发，继续抱着哄。

  哄妹妹的方法好像还挺奏效。

  虽然小少爷看着自己时仍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但总归是没有哭的趋势了。

  纪北放开他。

  小少爷又叫了一声“北北哥哥”。

  纪北应了，就见小少爷手在裤子里掏啊掏，掏出一个跟自己那个路边摊买的完全不同的崭新陀螺。

  “给你。”

  而现在，它正静静地躺在他的书包里。

  纪北看到了站在单元楼门口的闻泽曦。

  跟他的惊讶相比，闻泽曦好像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他站在原地，身上没穿校服，简简单单披了件灰色的外套，脸上的神情很淡。

  直到听见纪北叫了自己的名字，这才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清浅的笑，然后朝他招了招手，示意纪北过来。

  ——这甚至让纪北以为，他就是在这里特地等他的。

  过了一秒纪北又觉得不可能，但闻泽曦能出现在这里，确实是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他心里虽有犹豫，但脚步已经朝他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纪北听见自己开了口。

  一个人呆了半天，水也没喝上，加之心情的问题，声音是他没想到的哑。

  闻泽曦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纪北有点疑惑，刚抬起头，就撞进了那一双黑眸中。

  他看见那双眼里的自己，头发微乱，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好，看上去带了点疲惫。

  而除了自己之外的这双眼……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深沉的，他看不懂的情绪。

  闻泽曦的眼睛无疑是好看的，明亮又有神，平日对着自己的时候总盛着笑，上课的时候也很专注。

  有女生接近他时，他的声音是温柔的，却进不了眼睛，只有疏离和淡淡的冷漠。

  还有那次撞见他抽烟时……

  纪北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他。

  纪北站在他面前，有点呆，又不知说什么好：“你……”

  他看见闻泽曦眨了眨眼睛，重新恢复成他熟悉的那副模样：“我出门买东西，路过。没想到会遇到你。”

  纪北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他是要晚上买这么急，还会经过这里，但还是选择相信他。

  “一起回去吗？”闻泽曦却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语气自然地问道，“冷不冷？”

  纪北下意识摇头，却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他略微尴尬地看着闻泽曦，对方还没对这个喷嚏说什么，自己声音就刻意大了些，试图强硬地转移这个话题：“要是我说冷，你还能把你外套给我穿？”

  “也不是不可以。”闻泽曦答得很爽快，还作势真的要脱自己外套。

  “别别别！我乱说的，我才不要！”一股奇异的羞耻直冲他的脑门，纪北连忙制止了闻泽曦想要继续脱外套的动作，凶巴巴瞪他一眼，“走快一点就不冷了……娘们儿唧唧的。”

  最后一句话声音挺小，闻泽曦差点没听清。

  纪北见闻泽曦不说话，为了掩盖不知从何而来的脸红，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走走走，快走。”

  闻泽曦顺着纪北，没挣扎。

  “打车走吧。”闻泽曦拿出手机叫了个车，跟司机约好了地点后对纪北说，“五分钟内到，这边不好掉头，咱们先走到对面去。”

  闻泽曦转过身，见纪北有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跟在后面好像在想些什么。

  两人走到斑马线旁，人行道上的交通灯闪烁着倒计时，很快就要切成通行的绿灯。

  而纪北没抬头，只是跟着闻泽曦停下了。

  有行人站到他们身旁等红绿灯过马路。

  最后两辆车卡着绿灯过了线，开走了，剩下的车流都缓缓停下，尾灯亮起，等待行人先行。

  代表着行人止步的红灯最后亮了两秒，切换成“可通行”。

  人潮开始移动。

  路人都行色匆匆，城市太大了，每个人都很忙，都有想要去到的地方。

  没人会注意到明明绿灯已经亮起，却还站在原地没挪步的两位少年。

  闻泽曦比纪北高了一点，后者还低着头，凝视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并没有注意到绿灯已经亮起。

  一开始过马路的行人们已经快要走到对面。

  正在等红灯的私家车，没有熄火，慢慢数着倒计时。

  “纪北。”他低头叫他。

  对方像是听见这句话才回过神似的，下意识抬起头看他，眼里发愣。

  “——绿灯快要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闻泽曦也没等对方回复，像是非要赶着这个绿灯过马路一样，有些焦急，催促似的，很自然地拉过身边人的手。

  他的手还是偏凉，但好在，纪北的手依然温暖。

  被他拉着的少年有些吃惊，却没有挣开他，任他牵着。

  闻泽曦眼睛一直看着前方，拉着他，专心过马路。

  手却悄悄的攥得紧了些。

  他的三根指头微微下滑，轻柔又无意地挠着纪北的掌心，像是安抚。

  又像是……试探地想挤进对方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却又犹豫着不敢再进一步。

  3——

  绿灯在前方闪烁，明明灭灭，将换未换。

  2——

  一旁的私家车已经重新点火，在等待最后的倒计时。

  1——

  其余的行人们早就已经到了斑马线对面，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啪。”

  两人走到了马路的终点。

  灯换了。

  周遭开始井然有序地动起来，车流开始移动，行人继续奔走。

  微凉的触感消失，闻泽曦松开了他的手。

  一切喧嚣又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