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纪北睡了一个特别完美的觉，梦里没有人再对他指指点点。

  梦境的终点，有个声音在说，你很好。

  一觉醒来，觉得自己好到不行的纪北重新充满了活力。

  除了有点没法面对闻泽曦。

  第二天一大早，纪北下了床, 趿着拖鞋正要去阳台刷牙, 经过闻泽曦的书桌时顿了一下。

  昨天晚上他展示给闻泽曦看的那个陀螺，此刻正安安静静地摆在他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好像还清理了一下, 乍一看, 竟然有种把这玩意儿供奉起来的既视感。

  纪北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昨天两人聊完, 纪北也忘了把陀螺拿回来。结果就被对方这么摆着……

  算了，就放他那里吧，也没什么差别。

  闻泽曦叫醒他后就提前走了，纪北也乐得一个人慢慢悠悠往教室走。

  大概是睡得好了, 又或是昨晚的话, 今天纪北难得的把画火柴人的时间挪到了课间，而上课还是撑着认真听了好几节。

  他又想起自己期中考试前的那段日子，当时算是因为闻泽曦一句话，脑子一热答应要学习的, 现在也是因为闻泽曦告诉自己, 他很好，才试着继续学习的。

  这么一说，好像都是因为他。

  纪北自从确定了自己是真的对闻泽曦有了些别的心思后, 反而坦然了一些。

  直男也有失足时。

  他只是还不敢确信，这种所谓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又是不是只针对闻泽曦一人。

  纪北从来没喜欢过人，他甚至不知道这种东西叫不叫喜欢，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该归往何处。

  头疼的是，他还找不到验证对象。

  可是，纪北一边在心里忐忑不安，一边又生出一点期待来。

  闻哥本来就喜欢男的，那说不定，也有可能喜欢自己？

  正当他还在纠结的时候，感觉身边的人拍了拍自己：“到你了。”

  纪北这才回神，闻泽曦还在跟自己下五子棋。

  也许是最近他点太背，在下棋这方面就莫名厉害了很多。

  在闻泽曦攒到第六个爸爸的时候，纪北的五个爸爸也攒好了。

  本来纪北对生日其实没什么期待，但一想到上次两人的承诺，只要到了自己生日，闻泽曦就会送自己一件礼物，心里那点愉悦就渐渐升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会盼望早一点来到自己的生日。

  日子一天一天流逝，又是两周过去，纪北没有刻意避开闻泽曦，只是想为自己的心动找一些所谓的理由和解释，可两周来闻泽曦没再做过像之前那样的举动，两人的相处十分正常，这让纪北有些恍惚，甚至又开始质疑自己对他的情感。

  不过对自己的质疑并没有维持太久。

  转机突如其来，却又好像极为自然。

  天气已经完全变凉，那天纪北打球回来得晚了些，推开宿舍门时发现灯没亮，阳台上也没看到人。

  他还以为闻泽曦不在，抬手擦了擦汗，开了灯，拿着块浴巾就往浴室走，结果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关了水，正在慢条斯理穿衣服的闻泽曦。

  ——是正在穿，还没穿上。

  “卧槽闻哥！对不起闻哥，不知道你在！”

  纪北原本觉得都是男的，看见别人洗个澡光个身子怎么了，结果一看到闻泽曦时，脑子里还没能有所反应，自己就先下意识地想要替他关门，然后离开浴室，装没发生过。

  可好巧不巧，纪北脚下一滑，踩到了浴室门口的水渍，像很早之前那样，重心不稳，就要向下倒去。

  而与上次有些微不同的是，闻泽曦也拉住了他，不过这次抓的不是脚踝，而是他的手。

  因为怕纪北摔倒，闻泽曦还来不及穿上衣服，身上未着寸缕，一只手湿漉漉地抓着纪北的手腕：“小心。”

  “……！”纪北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连忙站直了身子，然后走出浴室，没回头，反手帮闻泽曦带上了浴室门，“闻哥你下次记得开灯啊！”

  “好的，我记住了。”闻泽曦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大概是因为浴室满是水雾的原因，进到纪北耳朵的里的时候，他竟感觉对方的声音朦胧又失真。

  他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床，重重地往自己床上一摔，被子蒙头。

  刚才闻泽曦触碰到的地方还没干，湿润温暖，带着对方的温度朝自己汹涌袭来，无法抵御，纪北的脸红非但没有消下去，反而变本加厉——而此时他的脑海里，也开始出现了更多不合时宜的东西。

  纪北伸手握住刚才被闻泽曦抓住的另一边手腕，刚才对方湿身赤丨裸的模样现在重新清晰地重映在他的视网膜上，无论是优美清晰的肌肉线条，还是上面沾着的晶莹水珠……都让他感到燥热无比。

  这两周他明明觉得自己跟闻泽曦的距离保持得很好，可现在一回想，满脑子都是他早晨叫自己起床的温柔，上课两人悄悄下五子棋时，他贴近自己的低笑，和不容忽视的气息……

  纪北有点发闷，有那么一瞬几乎无法思考。

  这次，是真的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纪北放在被子里的手有些颤抖地往下伸了伸，快要碰到时，又猛然醒转，触电般地瑟缩了一下。

  也不用再纠结自己到底是不是所谓直男，纪北只知道，他对闻泽曦，已经有了难以启齿的……生理反应。

  之前对他所有的细节现在都在他眼前回放，初次见面时拿着校刊的他，新学期开学笑着敲自己桌子的他，运动会上温柔拥抱自己的他，和那天在单元楼门口等着自己、牵着自己过马路的他……

  操。

  完了。

  纪北再一次在心里大叫。

  老子真的喜欢上他了。

  根本管不着对方是不是gay了，纪北只觉得身体里的温度直直上升，澎湃的燥热开始无边蔓延，全身的血液在从肺内获得氧气后肆意地带着那份情感涌遍四肢百骸，争先恐后地往脑子上涌，每一阵血流都夹带着兴奋，它们在告诉纪北——

  他喜欢他。

  他喜欢他。

  他喜欢他。

  再也毋庸置疑。

  纪北心里涌上一点因为恋爱而产生的愉悦和甜蜜，但很快又被其他东西盖过去。

  许阔和孔诗妍这两人就不说了，好好解释，说不定会理解自己。

  纪菲……虽然她总是开自己跟闻泽曦的玩笑，但总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哥哥最后真的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吧。

  还有闻泽曦，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他从前的生活环境，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纪北也一概不知。

  明明在确认了心意后应该豁然开朗，纪北却突然觉得，前路的迷雾更加深重、看不清前路。

  喜欢真是一种太神奇的情绪。

  它可以让人顿时充满欢喜，也可以让人在顷刻间跌入冰窟。

  喜欢很大，又很小。

  可无论它怎样变换，里面总有一个闻泽曦。

  第二天纪北就请了假，理由是不舒服。

  早上闻泽曦叫他的时候，纪北哼哼唧唧说睡得不好，脸都没从被子里钻出来，只是请闻泽曦帮自己请个假。

  也不知道最后闻泽曦是怎么跟老黄解释的，反正老黄没来兴师问罪。

  这次他是真的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整理一下怎么面对闻泽曦了。

  他躺在宿舍床上惆怅地想。

  而另一边，闻泽曦是这周的值日生，大扫除接近尾声，跟他一组的同学已经在做最后的清点，确认差不多都收拾干净后准备离开教室，见闻泽曦还站在原地，问他：“学神，你不走么？晚自习还有好一会儿才开始。”

  闻泽曦朝他点点头：“你们先去吃饭吧，我把课桌整理一下再走。”

  “哇，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强迫症。”同学善意地笑了笑，朝他挥手，往门外走，“那行，我们先走了，你整理完了不用关灯锁门，一会儿就有人来上自习的。”

  等教室人都走完了，闻泽曦慢悠悠地把一些不整齐的课桌都摆放好，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纪北昨天下午一下课就去跟许阔打球了，今天又没来上课，什么都没收拾，书和文具胡乱地往桌箱里一塞，校服也大喇喇地盖在上面。明天周五，风纪委员肯定一大早就来检查穿校服的情况，闻泽曦不确定纪北会不会来上晚自习，刚想顺便把他的校服抽出来帮他带回去，结果一个没留神，顺带把纪北的英语书给碰到了地上。

  闻泽曦伸手去捡从桌箱里掉出来的书，纪北是个从不爱包书皮的主，又因为走的时候塞得太急，英语书撞到了桌子一角，露出折到微微发卷的书页。

  书页的一角，露出一点黑色的墨迹。

  是纪北上课时最爱画的火柴人。

  闻泽曦手指划过书页，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这被纪北整天涂涂画画到发旧的课本。

  每一页都画着火柴人，闻泽曦翻了两页，发现好像还有剧情，干脆把书翻转过来，欣赏自己同桌的“翻页动画巨著”。

  纪北的画功实在不敢恭维，但还是能勉强看懂。

  一开始，左边的方头火柴人飞扬跋扈地手持一把剑，对着右边手无寸铁的圆头火柴人进行毫无理由的单方面“殴打”——以他的画功，也就能看出来是用剑往前戳戳戳罢了。

  而渐渐地，又有些不一样了。

  看得出来这本翻页动画纪北画了很久，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从开学第一天，到现在快要期末考。

  闻泽曦看着看着，原本神情很淡，可在他第三次翻起这一本简陋的翻页动画时，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最后的最后，闻泽曦合上了课本，把它放回纪北的桌箱，要是此刻有人进来，一定会惊讶于闻泽曦脸上的笑——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肉眼可见的真挚，喜悦，和温暖。

  像是没忍住似的，闻泽曦坐下来，脸埋在书桌上，肩膀耸动，几乎快要笑出声。

  ——翻页动画里，左边的方头火柴人最后扔掉了剑，一步一步，笨拙而小心翼翼地向前凑了凑，面朝着圆头火柴人，捧出一颗不掺假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