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六神无心
作者:七里马      更新:2023-07-31 02:10      字数:3459
  跟黎疏回去是条漫长旅程。

  身为杀手,他不会雇佣马车、挑夫或者轿撵,很少走城中大路,习惯羊肠小径,或偏僻山路。

  幸好于凉凉有过一次经验。

  黎疏的步调不算快,她勉强可以跟上。从于府出来,于凉凉便静默地随在身后。

  早晨出发,行过城中主路,再到人迹罕至的田野,再之后便需要登山,走了半个多时辰。

  山下是轰隆隆瀑布,形成泠泠山涧,往外延去。宽阔的山涧中有凸出水面石块,可供人走。

  黎疏率先跨上,至半途想起她,便回身望。于凉凉提起裙角,艰难地走上来,并没有试图寻求他的帮助。

  走过山涧,是小段上坡路。

  她的脚步声始终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曾间断。

  即便他感觉到,她像是有些累了,脚步笨重,有些微的喘息声。

  当年,她好像也是这样跟着他。然而,当时的他对她并无兴趣,只顾径自往前,全然没有注意。

  她不住地在他身后喊“等等我”“等等我啊”,可他从没有等过她。

  此刻,黎疏想,当年的她到底是如何跟他上山的?

  黎疏停了下来。

  稍事休息。

  于凉凉始终没有吭声,像是一切任由他决定。在黎疏决定歇息后,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伸手揉着腿,抬头望远山。

  从出发开始,他们便没有说过话。

  黎疏本就天性淡凉,只要于凉凉不开口,他也不会主动说。

  山林很寂静,有草木声以及鸟叫。

  喝了点水,休息一炷香时间后,他们便继续上路。

  原本依黎疏的脚程,在今日便可行至半山腰,但他放慢了步调,只来得及在日落之前,寻到一处小山洞。

  黎疏让于凉凉在洞内休息,他去外收捡树枝以及捕猎,回来后点燃篝火,把野兔去皮洗净,放置火上焚烤。

  山上的太阳落得很快,转眼外面便黑漆漆。

  火光令湿润的山洞温暖起来,映出两个人的影子,白天身上的热气全都消失不见,只余某种纯粹的宁静。

  第一次上山的时候,于凉凉和黎疏也待过这样的小山洞里,那时她充满的是期待和好奇。

  上山,捕猎,用火直接烤兔子……从未想象过生活,她热切又心动,不住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你多大了?”

  “你家中有几口人?”

  ……

  野兔烤得酥软,黎疏先递给她。

  洞外夜色深浓,星辉密布,洞内火光熠熠,枯枝哔剥作响。

  吃过东西后,于凉凉便有些困倦,走了整天。

  黎疏拾捡进来的除了枯枝,还有茅草,她把茅草铺着地上,又想给黎疏铺,黎疏说:“不用。”

  在野外,他习惯打坐而眠。

  于凉凉也没多话,自己躺在茅草上,逐渐睡着。

  夜已经深了。

  洞口没有封堵,寒气丝丝侵染,月光皎洁,照射进来。

  许久之后,黎疏睁开眼睛。

  火不住地燃着剩下的枯枝,安静又温弱,她像是有点冷,蜷缩得离篝火很近,眉头蹙起,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

  黎疏极少这样观察过她。

  第一次,是在前几夜。

  杀死潘帅后,他提着灯笼进入柴房,原意是想带她走的。可她浑身是伤、虚弱地坐在那里,望见他时,眼眸中只是落寞和难过。

  她不知道,她一看见他就在流泪,而后又转过头……好像很难过,很难过。

  后来,她晕了过去,黎疏把她抱起,带离潘家,她伤势严重,黎疏找客栈,请大夫为她治伤。

  她昏睡了两天,醒来后便说“我要回去”。

  黎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回去,但既然如此还是答应。送她至府邸门口,她在他面前久久不语,像是要告别

  直至她的兄长出来,把他邀请入府,黎疏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急着要回去?

  原来潘家拿捏住了于家的绸缎庄,潘帅一死,整个于家将无以为继,于凉凉害怕潘帅对于家造成的影响。

  黎疏伸手拨动篝火。

  所以,他才出手帮助她的兄长。

  不停拨动枯枝,直至它们逐渐燃熄,夜尽天明。

  于凉凉从睡梦中醒过来,撑起身好一会儿,才像是回神,说:“我去梳洗一下。”

  她脸色苍白,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过了很久才回来,已梳洗完毕,取了包裹着的荷叶,荷叶内里有清澈的山水。

  递给他。

  黎疏瞥见她袖口里腕上两道血红的划痕,他知道这边的荷叶并不好摘,再抬起头望了下她的眼,伸手接过。

  阖眼。

  他昨天像是一整天都没喝水,所以望见了荷叶,便想替他打点,毕竟他现在也算是于家的恩人,于凉凉想,坐在茅草上整理行李。

  虽然休息过,昨天走了一天还是有些累。

  幸好黎疏并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在山洞中待了许久,中途再歇息片刻,一路走来,竟不觉太辛苦。

  四天后,他们才到达山庄。

  初入山庄的那刻,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除了些许小厮管家的变化,山庄里几乎毫无改变,刘大娘和刘芳花还是每天坐在大堂里聊天,望见她跟黎疏走进来,眼睛瞪得溜圆。

  大概是从没想过她还会回来。

  其实连于凉凉自己也没想过……

  还会回来。

  她的房间还是原来那间,并无改变,像是有人打扫,并不脏污,却显然不勤快,所有一切都覆着层浅浅的灰。

  摆设原封不动。

  ……好像她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下。

  于凉凉放下行李,收拾起来。

  相比于家,这里更让她有种安全感。没有熟悉的人,没有世俗的事,黎疏不在意礼节,所以也不用每天跟刘大娘和刘芳花行礼,衣食无忧,平静安稳,她很快地重新适应了这里,相比于第一次来时的激动,兴奋和紧张,这次她更加平静。

  ……平静地希望黎疏不要来。

  前两天,黎疏都没有来。

  第三天,他来了。

  在这里用过晚膳后便一直留下,于凉凉跟他坐在桌边相顾无言许久,直至红烛燃至中段,才起身铺床,准备留他过夜。

  背身解下衣物时,她还是有些忐忑。

  ……无关于自哀还是自怜,只是,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看见自己身上的那些伤痕。

  她总是不希望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屈辱,即便已经过去了。

  躺在床上时,他还是看见了,所以于凉凉也任由他看,逃避不过去的,如果他无法接受满身伤疤,被别人□□过的她,她可以离开。

  黎疏什么也没说。

  也许黎疏总是在冬天独自下山做任务,所以他身上总有种寒冬的气息,像梅花,冷淡而疏离,让她很喜欢。

  以前她贪恋,想抱着他,吻他,趁他睡觉时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凑近他。

  现在,她没有那种战栗的感觉了,那种隐隐藏在内心的期待。

  ……男女之事不再让她快乐。

  大概在潘帅那的几年,让她习惯了身心分离,无论何等的暴虐,她都能想一些其他的事,都不会让她的心有反应,所以,跟黎疏她也失去了那种连接。

  虽然她想,也许她仍然喜欢黎疏。

  虽然她想,跟他回来,也是因为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总比待在不喜欢的人身边好。

  但她终于无法由衷地快乐起来。

  住了几天后才又知道了一些山庄里的事,原来黎疏并没有纳丽绢为妾,丽绢已下山,另寻他嫁;原来刘芳花生了个孩子,现已有三岁大……

  然而黎疏并未有什么改变。

  也或者他变了,他经常来她这里,想来是刘芳花那有孩子的缘故。

  刘大娘和刘芳花的全心全意都扑在这个孩子身上,每日都见她们哄着这个孩子,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心怕冻,对黎疏冷落不少,大概也是失了念头,女人总是会把对于男人的期待放到孩子身上。

  在潘帅那时她也想过,有了身孕,她们劝她生孩子,生了孩子就好了,可她还是全部堕掉了。孩子无辜,可他们不能跟着潘帅。

  山庄里待了三个月,黎疏要再次下山执行任务。

  他的衣物全都一样,毫无其他款式,以往都是由刘大娘打理,破损一件便先换新的,旧的缝补起来,可刘大娘现在全身心都在外孙身上,无暇顾及,这些准备之事便全部落在于凉凉身上。

  也好,总算有些事做。

  替他缝补所有旧衣服,下山那天,早晨起来,把新衣物给他穿上。

  穿完后,黎疏伸手摸了下袖口,于凉凉瞥见,替他系上衣衫时,才轻声说:“放心吧,我不会再跟以前那样了。”

  黎疏望着她。

  “不会再跟以前那样烦你了。”于凉凉低声说,说清楚也好,不要让他误会,“以前是以前,但现在你是我的恩人。”

  不会再在他枕头下放东西。

  不会再去寺庙里拜神求姻缘。

  不会再在他的袖口里偷偷缝上平安符。

  也不会晚上要抱着他睡,暗自握他的手,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感到委屈、失望和难过。

  ……更不会让他喜欢她了。

  于凉凉垂眸:“以后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借用一个读者的话:喜欢而不自知。

  话说评论多了好多,令我有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