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大梦当觉      更新:2023-07-31 02:46      字数:6518
  百里骁猛地一惊。

  苏玛被吴用的声音吵醒,就要醒来。

  他伸手点了她的睡穴,起身走到吴用身边,一把捏起对方的脖子:

  “你在说什么?什么乌鸦?”

  吴用迷茫的转醒,看见他的表情顿时骇了一跳:“啊!”

  百里骁收紧手指,瞳孔像是波澜一般颤动:“说清楚,你口里的乌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用被他捏得脸色涨红,连连咳嗽,挣扎地去抠他的手腕。

  百里骁意识到是自己太过急切,于是微微松开了对方,吴用猛地喘了一大口气,瘫在地上迷茫地看向他。

  百里骁问:“你刚才可是梦见了乌鸦?你为何说乌鸦突然消失了?”

  吴用想了半天,才能微微理解百里骁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在梦中反复消失的那只乌鸦,又想起苏玛的嘱咐,眼神不住地往苏玛身上飘,脸上纠结起来,半晌不说话。

  百里骁一皱眉:“是不是苏夭不让你说?”

  吴用下意识地点头,又摇了摇头。

  百里骁抿了一下唇,循循善诱:“她不让你说,并非不能对我说。我与她乃是至友,你若告之,她不会生气的。”

  吴用一时之间被他的大道理弄晕了。

  百里骁又用明天烤三只兔子诱惑他。

  吴用终于被买通,他犹豫地道:“乌鸦变成羽毛飞了。”

  百里骁皱起眉,乌鸦变成羽毛飞了?乌鸦怎么会变成羽毛?是吴用不会组织语言所以说错了,还是对方看错了?

  百里骁看了一眼睡得深沉的苏玛,按捺下内心的焦躁,蹲下身一字一顿:“你在哪里看到的,哪里来的乌鸦,是怎么消失的,一点一点地说。”

  吴用有些惧怕地看着他。

  最后艰难地道:“白天,乌鸦从天上飞,飞到美人姐姐前......她们说话....”

  百里骁的呼吸不由得一滞,半晌,他的胸膛才有明显的起i伏:“接着说。”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

  吴用总感觉对方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压着,沉重得很,他就算是脑子不灵光也能感受到这种情绪,不由得说话也更小心了:

  “我抓住乌鸦,美人姐姐不让。然后乌鸦就成了羽毛飞走了!”

  他摊开手,脸上重复着白天的惊诧。

  百里骁沉默地看着他:“可有说谎?”

  吴用摇了摇头。

  他猛地站起身,将吴用拉起来:“在哪里看到的,指给我看。”

  吴用跌跌撞撞地跟着他,最后凭借着记忆来到了溪水边,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苏玛之前洗脸的地方:

  “就是在这里。”

  百里骁放开他,小心地蹲在溪水边。

  黑暗中,水声潺潺,清冽的寒气逼人。

  借着月光,他找到了对岸一块淤泥处,清楚地看到了几个鸟类的脚印。

  他的下颌一绷,问吴用:“它果真变成羽毛消失了?”

  吴用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激灵,赶紧点头。

  百里骁闭了闭眼,又问:

  “你可听见她们两个说什么了?”

  吴用艰难地回想着:“美人姐姐说、说那只鸟什么都知道。”

  说完,又回想起苏夭谨慎的表情,道:“而且我看美人姐姐好像很听它的话。”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最后补充:“那只鸟很厉害,可是我听它似乎快不行了,有时候会打盹。我一碰它就掉毛。”

  百里骁敛了眉眼,看不清楚神色,他接着往下游走,走了不长,就看到一根漆黑的羽毛静静地躺在岸边,他敛了眉眼,刚把那枚羽毛捡起来,突然神色一变。

  自从他碰到这枚羽毛,就像是碰到了什么开关,叫醒深渊巨兽。

  刚才还隐有鸟兽蹄鸣,流水潺潺,但是此时此刻,仿佛一切都凝滞了一般,压抑颤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听不到半点声响。无论是风声、水声,还是鸟兽的名叫,在这一刻都像是被一只手抹去。

  这个欣欣向荣的山谷,顿时变成了一幅沉默死寂的水墨画。

  百里骁肯定,这不是他的错觉。

  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凝滞,他确定有人在看着他。

  这种感觉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仿佛是在无上峰。幼时被罚跪,风雪中父亲如冰一般的视线直直地射在他的身上,每次都让他颤栗不止。

  然而在那时所受的冰寒远远不及现在。

  他仿佛置身于千年的冰湖里,被千万根冰棱所对。

  不像是一个人在看着他,像是有千万个人在看着他。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呼吸,他胸膛的起伏,在这一刻似乎全都暴露无遗。

  然而这里怎么可能会藏着那么多的人,一个人又会有这么多双眼睛吗?

  又或者.....那根本不是“人”?!

  吴用在这种沉默中感受到了危险,战战兢兢地问:“你为、为什么不说话?”

  百里骁慢慢地直起身体,像是负重着一座山,每直起一寸似乎就能听到骨骼的响声。

  他将羽毛紧紧地攥在手心,看向吴用。

  眸光晦暗,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像是深海下的翻涌,潜藏在幽深之中不见踪迹:

  “无事。”

  声音哑了起来,像是含着砂砾。

  他将羽毛随手扔了,神色淡然:“乌鸦不可能会变成羽毛消失,是你看错了。”

  他看着对方,眸光是深不见底的晦暗。

  吴用一愣,刚想反驳就听百里骁就又重复一遍:“是你看错了。”

  吴用被对方的语气吓得一哆嗦。

  单纯的人直觉最准,虽听不出来百里骁的情绪,却能感受其中的沉重。

  于是吴用开始怀疑自己,他想起美人姐姐说过,那只鸟是飞走了,不是消失了。美人姐姐是不会骗他的,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

  百里骁又道:“今天晚上的事不许告诉苏夭。”

  吴用:“为、为什么?”

  百里骁:“你已经答应她不会说出去,若是告诉她,她会生气。”

  吴用懵了,刚才百里骁还不是说她不会生气吗?怎么转眼就变了?

  只是心中有再多的疑惑,对上百里骁的眸子也只得咽了下去。

  吴用不情愿地往回走,百里骁没有选择回去。

  他沉默伫立,劲瘦的身影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如玉的侧脸仿佛是这幽暗里唯一的一抹白。

  他向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是在小梨死前的那只乌鸦,和总是盘旋在苏夭旁边的乌鸦,像是一条绳索,将这几个月以来的事情穿在了一起。

  在沣城外,他是第一次看到苏夭与那只乌鸦对话,当时他就开始怀疑,为何那只乌鸦只张嘴却没有发出响声?

  为何苏夭看起来能与它对话?那只乌鸦到底代表着什么?

  小梨和苏夭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们是否与陷害他的幕后之人有关系?

  几件事情压在他的心底,让他开始观察起了苏夭。

  直到到了客栈,他故意说出自己的要来此地的目的,然后故意留出时间给苏夭。

  果然如他所想,那只乌鸦又出现了。他对苏夭的怀疑又加重了一层,只是在她俯身熄灭烛火时,又不由得一怔。

  那么温柔的神情,他只有在小梨的身上见过。

  怀疑与直觉像是两根绳索拉扯着他的理智。

  他想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直到碰到了那个幻境,他才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内心。

  他一直很想相信。

  到了今晚,所有的怀疑都像是被洪水卷带的淤泥,终于沉淀了下来。剩下的就只是清澈的、如同深海一般厚重的思念。

  因为他知道,既然乌鸦会说话,那么这世上就有鬼神,就有死而复生之说。

  小梨与苏夭,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这个念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胸口,一次又一次地涌入他的经脉,如果不是着夜风寒凉,他怕自己会瞬间冲回去,把那个还在装模作样的女人揉进怀里,用力到将对方揉碎。

  他想要质问对方,为何故意接近他。

  那个乌鸦到底交给她什么任务?

  她又为何如此惧怕它?

  她除了这两个身份,还有什么身份?

  然而所有的疑问,都敌不过他最想问的:

  “被长剑穿过的伤口,是否还痛。”

  东方吐白,百里骁回到了山庄。

  火焰下,苏玛安静地睡着。

  他微微顿了顿,待身上的寒气消散后,这才进了屋里。

  苏玛是被一股凉意惊醒的。

  她一睁眼,就看到百里骁的胸膛,还带着深夜的霜寒。

  他就躺在她的面前,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气息只有她能听出来的乱。

  苏玛顿时一愣,她刚想抬头,就被他按了下去。

  他的手有些凉,还微微发抖,将她轻轻按在他的胸膛。

  “莫动。”

  声音也带着喑哑,像是沉甸甸地承载了所有的夜色。

  苏玛嗅着对方身上冷冽的气息,看他微微起i伏i的i胸i膛近在咫尺,喉咙不由得一紧:

  “怎么了?”

  百里骁道:“无事。”

  苏玛以为他是找不到线索所以心情不好,于是乖乖地躺在他的身前,轻声道:“你不要着急,明天一定能找到线索。”

  然而线索是什么苏玛也不知道,这一段书里也是寥寥几笔。只是说百里骁知晓了真相,然后揪着吴用的领子,就出了炼刃谷。

  然而真的融入了这个世界,才知道作者笔下的寥寥几笔,到底有多么惊心动魄。

  作者不会知道,百里骁怀着恨意强闯机关阵时,到底会承受多么大的反噬。

  作者也不会知道,百里骁颤抖着手寻找真相时,会受到多少的煎熬。

  作者更不会知道,百里骁知晓真相时,会痛到神志错乱,经脉逆行——那比被桃园的毒箭穿心还要痛上无数倍。

  不过幸好,这一次有她在身边,她不会让对方再遭受一次了。

  苏玛听着他虽然微乱但却有力的心跳声,有些难受地揪住他的衣领,微微叹了口气。

  百里骁的手垫在她的脑后,指尖轻抚,苏玛被对方顺毛顺得束缚,又开始昏昏欲睡。

  对方突然问:“这么长时间,不曾听过你提及父母。”

  苏玛迷糊,下意识地接:

  “我无父无母。”

  反应过来后猛地一惊,后来一想这也不算是暴露身份,于是道:“我从生下来就不知道父母是谁,但是这也不错,我一直都是自由自在,也不会有人管我。”

  说完,她抬起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百里骁没有回答,他深深地看着她,似要把她的身影盈到瞳孔里去。

  苏玛一笑:“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他的胸i膛i起i伏了一下,视线落在她的左胸i口。

  目光微颤,他拧眉看着她,然后缓缓低头。

  火光下,即使是在冷硬的夜也遮不住他眼中的柔软。

  苏玛感觉额上一热,带着熟悉的气息。

  珍重。轻柔。

  顿时,这一点点热度像是星火燎原,顿时点燃了她的全身。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滞住了。

  百、百里骁亲了她?

  百里骁亲了她!

  那个冷情冷性,只有被逼急了才会动一动的百里骁竟然会亲了她?!

  她开始怀疑刚才只是自己的幻觉,但是那种温软似乎印在了脑海里,怎么抹也抹不去。她这才知道,百里骁的唇和他的心不一样,也是热的,也是软的。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完全地失去了身为“玛丽苏”的出息,她想要捂住它,不想让它蹦得太欢以至于让百里骁听见,但是那个吻似乎带着毒,不仅扰乱了她的思绪,还僵直了她的身体。

  她不仅连动都不能动,似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半晌,百里骁的指尖在她的下颌一抹:“呼吸。”

  苏玛猛地喘气,她听出他语气中难得的笑意,有些羞窘,也有些微酸。

  她认识百里骁这么长的时间,很少......不,是几乎没有看见过他笑过。

  今天晚上,若是他能笑一次,她被嘲笑一回也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她从对方的笑意里听不出任何嘲笑的意味,反而是春风化水,冰雪消融,带着她有些陌生的轻柔与甘甜。

  她咬着唇道:“公子,我的额头可不是谁都能亲的,你要是亲了,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百里骁知道她的意思,但却故意道:“这是补偿。”

  “补偿?”苏玛眯起眼:“这也太敷衍了,我不干。”

  百里骁将她按了下去:“来日方长,先睡吧。”

  苏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坏笑一声。

  在百里骁不解的目光中,她媚眼如丝:“这可是你说的,我等着。”

  百里骁叹了一口气,将她按在怀里。

  第二天一早,苏玛发现百里骁多烤了几只兔子,不由得惊讶:“烤那么多干什么?吃得了吗?”

  吴用兴冲冲地接过烤兔子,刚想说话,但是被百里骁一看,顿时一缩脖子,面对墙角吃兔子去了。

  百里骁面不改色地答:“他一只吃不饱。”

  苏玛点了点头,然后凑到百里骁的旁边,小声道:

  “他本来脑子就不清楚,还没了家人,已经够惨的了。你对他的态度不要太差,要是他真的说不出什么来,也不要打他。”

  她可没忘了在原著里,百里骁失了神志之后,毫不留情地逼问吴用的样子。

  百里骁点头,意味深长地道:“放心,他会说的。”

  苏玛:“?”

  百里骁不答,待她吃完,将她带上房顶。

  苏玛躺在摇摇欲坠的瓦片上,有些害怕。

  他似乎弯了眼角,将她抱在了怀里:“莫怕,掉下去也不会伤到你。”

  苏玛松了一口气,然而一爬起来看他的脸色,总觉得他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莫非是做了什么事觉得愧对于她,还是有求于她?

  不要怪她多想,在她和百里骁相处的几个月里,完全被对方虐成了风声鹤唳的性格,只要对方一主动,她就觉得没有好事,对方在她的逼迫之下被迫主动,她也觉得没有好事。

  总之,在她心里百里骁还是那个难以攻略的大魔头......

  她第一次这么执着地攻略一个人,因此每天都在提心吊胆。

  但是每次能看到对方融化一点点,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满足,于是竟然也乐在其中。

  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被百里骁虐出病来了......

  “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

  百里骁:“好?”

  苏玛伸出手掌比了比:“最起码比昨天还要好上三倍。”

  百里骁看着骄阳,嗅着她身上的温软,道:“明天会是十倍。”

  苏玛“啧”了一声:“你这样让我总是不安心。”

  百里骁的指尖穿过她的发丝,道:“我在打算利用你,所以才会对你好。”

  苏玛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

  说完,就看见百里骁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着自己,眸光翻涌,看得人像是在心里打翻了一碗酸苦的药。

  她一顿:“怎么了?”

  百里骁一眨眼,眸中的情绪瞬间不见:“今天可给你一点补偿。”

  说完,他放开她,任她随意处置的意思。

  苏玛大喜,她搓了搓手,但是看着对方如此地配合,她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不行,你一点都不反抗,我怎么来都没意思。”

  百里骁:“......”

  苏玛又道:“不过可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于是她弯下腰来,在他的脸上一印。

  轻柔的,带着温软。

  “这是还回来的。”

  百里骁碰了碰脸颊,有些怔忪。

  苏玛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没有被女孩子亲过,不由得一笑,没想到笑得太过嚣张,猛地向后倒去。

  百里骁一惊,瞬间抓住了她。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两人从房顶滚了下来,百里骁环着她,勉强稳定身形,却也随着一大片瓦片狼狈地掉在地上。

  吃饱喝足睡着回笼觉的吴用顿时被这声响吓了一大跳,他猛地坐起来,呸出口中的土:“坏人!”

  他恶狠狠地指向了百里骁。

  苏玛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摘下百里骁身上的瓦片,看着狼狈的三人,忍不住又是一声大笑。

  窗外鸟语花香,艳阳高照。

  百里骁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晚上,天气阴沉,似乎又要落雨。

  百里骁突然对苏玛道:“我找到了山庄里的暗室。”

  苏玛一惊:“你找到了?”

  他什么时候找到了?她怎么不知道?

  吴用在角落里打盹,闻言猛地睁开眼。

  百里骁视若不见,声音平淡:“里面的东西我已经拿到手,只是夜太深,明早我就带你去看。”

  苏玛听出他语气中的蹊跷,没有声张。

  果然,到了半夜,百里骁叫起她。苏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想说话,百里骁按住了她的唇瓣。

  她脸一红,视线一移,就看到本该在墙角的吴用却不在了,不由得一惊。

  百里骁沉默地拉她起来,然后带着她来到了书房。

  只见在书房里,吴用用一种奇怪,却乱中有序的步伐走了几圈,然后一阵无声的震动,地板上突然裂开一个大缝,吴用瞬间就跳了进去。

  苏玛一惊,用眼神询问百里骁:“难道这就是炼刃谷的暗室?”

  百里骁点了点头,带着她也跳了下去。

  耳边的风声忽紧,热浪袭来。苏玛这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暗室”,竟然是炼刃谷的铸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