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大梦当觉      更新:2023-07-31 02:47      字数:11661
  苏玛看着那串银铃,恍然想起在无上峰时,对方小心翼翼如同逆鳞一样藏在胸口的样子,鼻子猛然一酸。

  无论是在无上峰的地下室,还是炼刃谷的秘境里,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她,那到底是什么。

  她本来以为对方藏得那么深,甚至放在最重要的胸口上,会是什么功法,甚至是保命的武器,但是她千想万想却没想到,会是她的铃铛。

  这串铃铛随着她响遍了溪水村,又一路响到洛城,最后在血色里发出最后一声响。

  她本以为它已经随她长眠地下,却没想到会在他的手里,还珍重地放在胸口。

  铃铛如今已经染上了血色,上面一层又一层干涸的血迹,就像是刻画着他到底受过多少伤,到底有多么珍重的放在心上。

  苏玛低下头,怔怔地看着百里骁,看着他紧闭的双眼,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像是一汪苦水含在喉口:

  “你不是对小梨不在意吗?”

  “你不是冷情冷性吗?”

  “你不是从来都没有对我动过心吗?”

  “那这是什么?”她将铃铛放在他的手心,让他紧紧地握住:“你为什么又将它放在胸口?为什么又藏得这么深?”

  百里骁的手从她的手心垂下,面容沉静,毫无反应。

  “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我都死了你还藏着这个干什么!”

  苏玛哽咽一声:“百里骁,你马上给我醒来解释!”

  她此时恨不得把他摇醒,让他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对自己动心,有没有哪怕一刻地……想念她。

  只是千言万语,她看向自己手中的铃铛,顿时什么都明白。

  百里骁的性格她岂会不了解,能让他珍重地防在胸口,且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东西,那就代表着他把它当做最珍爱之物。

  他没有忘记小梨,小梨一直在他的心里。

  想到这里,苏玛的心脏好似被人拧成一个节,在筋脉的拧转中,疼痛、酸涩、喜悦顺着血液流进四肢百骸,好似灵魂都僵直了。

  “你竟然瞒了我那么久,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他瞒着他对小梨的感情,让她以为对方真的是冰冷无情,让她这一路上患得患失,每天都在苦涩与喜悦中挣扎。

  “你总是不说话,就没有想过如果小梨还在世上,真的误会你怎么办?”

  苏玛哽咽着:“你就没有想过我要是永远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苍白的薄唇,像是不高兴似的,一直紧抿着。

  她打了个一个哭嗝,慢慢靠近他。

  耳边传来初晴的风声,心脏似乎要跳出来。她低下头,微闭双眼:

  “百里骁。”她的唇贝占在他干枯的唇瓣,嗅出满腔的血腥与苦涩:“你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大坏蛋。”

  说完,她轻启贝齿。

  百里骁感受到了微痛,眉头一皱。

  却还是没有醒来。

  苏玛起身,看他唇瓣上的血色,哽咽地说:“这是惩罚你的,以后还有更大的惩罚等着你,你必须马上给我醒来。”

  百里骁没有反应。

  她的眼眶一红:“你放心,在你没有交代所有的事情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我这就带你回无上峰。”

  现在百里骁只是被吊住一条命,要想醒来就必须找更高明的大夫。

  无上峰里有鬼医,定然能救他。

  她抹了把眼泪,跑到了汴城买了一辆马车,她本来身无分文,但摸了摸自己胸口,从怀里掏出那枚金子,咬了一下牙将金子递给卖车人。

  “你千万不能转交给他人,我一定会赎回来的,一定!”

  买车人暗笑有人竟想用钱赎回金子,真是怪了。

  他哪里知道,这粒金子对苏玛有多重要,那是百里骁第一次给她的东西,她一直没舍得花,却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救了命。

  剩下的钱她买了一些药,换了装束后回到了溪水村。

  将百里骁艰难地运到马车上,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追天看着新来的“小伙伴”,对于自己没有被用上而感到不满。

  苏玛摸了摸它的马头,心疼地道:“我知道你想带我们走,但是你的蹄子受伤了,这么远的路途会坚持不下去的。”

  追天蔫蔫地打了个响鼻。

  苏玛想了想,追天长得太过高大,这一路上带着它肯定遭人怀疑,于是她用一块布包了它的伤蹄,又用灰给它全身抹了一遍,这下追天终于变得和那匹新马一样,毫不起眼了。

  苏玛站在木屋面前,看着门上淋漓的血迹,点燃了一把火。

  熊熊的火焰映在她的眼底,她的眼眶发红,上了马车再不回头。

  属于两人的木屋,小梨的坟墓以及一路上落雷的痕迹被她渐渐甩到了身后。

  两人两马踏入了新的征程,只是这一次,是她带着百里骁。

  因为百里骁的伤,苏玛不敢走得太急颠簸他的伤口,但也不敢走得太慢,害怕他的伤势恶化。

  一路上心脏就像是浸在沸水又入了冰里,冷热交替,好不煎熬。

  再加上百里骁发了几次烧,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担忧像是热油一样往她心上浇。

  这晚,路过沛城的后山,天上又下起了雨。

  山路难行,她只得停下。

  追天和那只新马在雨中撒着欢,苏玛走进马车里。

  即使在昏迷中,百里骁都拧着眉。

  他这一次是真的伤得狠了,不仅昏迷了好几天,连半点反应都无。

  前几天水都喝不下去,这几天才好了点。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里,当初我和你掉进了山洞,咱们两个过了一夜,还是从那个寒潭出去的呢。”

  苏玛边说着,边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却看他的手心层层叠叠的白布,不由得一滞。

  这双手,曾经握过暗器,伸过火炉,捏过长剑,如今已经是血肉模糊,若不是她处理得及时,恐怕以后握剑都成问题。

  “不为你包扎我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伤……”

  苏玛轻轻的握住他的指尖:“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受了伤不说,喜欢我也不说,你的嘴巴真是严……”

  她嘀咕了两声,看夜色正深,困意渐渐袭来。

  刚想睡下,却是一顿。

  前几天天气正好,夜里不怎么冷,再加上她害怕有人追来,于是都是在车门口睡,只是今天晚上下了这么大的雨,她总不能还靠在门口吧。

  她内心一动,视线慢慢的移向昏睡不醒的百里骁。

  这马车虽然不大,但是两个人还是勉强能挤得下的……

  她开始给自己找理由:“床我都爬过,一个马车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她抖着手掀开他的被窝。不知为何,以前还能理直气壮地对他动手动脚,但是自从知道他喜欢自己后,她就有些束手束脚起来。

  好像是自己仗着喜欢欺负人似的……

  她顿了顿,开始“征求“他的意见:“外面太冷了,我占用你半边车板没意见吧。”

  百里骁昏迷中,自然不会有意见。

  苏玛满意的点点头:“既然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她掀开被子,和他挤在了一起。

  一躺下来,就感觉他清凉的、微弱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耳朵。

  外面大雨倾盆,山风更加猛烈,反衬得车内愈发安静。

  这几天的担忧害怕、紧张疲惫都随着夜色褪去,反而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隐秘的情感翻涌了上来。

  她拿出那串铃铛,这个时候,那股麻i痒和喜悦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像是有涓涓细流在伤过的筋脉冲刷,每想到这个词,就会翻涌一遍。

  心口臌胀,似乎随时会冲出来。

  “你真的喜欢我啊?”她忍不住问。

  百里骁自然没有回答她。

  她转过身体,看着他苍白的侧颜:

  “你不说话,那我还当你默认了?”

  周围只余雨声。

  她美滋滋地支起身体看着他,靠近他:“那就说好了,要是喜欢我就只许喜欢我一个人,什么徐思思、许思思,或是其他的女人都不许进入你的心里。”

  她把手放上他的胸膛,感受下面缓慢微弱的跳动:“我可是很霸道的,这里只能有我一个人。”

  他的心跳缓缓地、有秩序地回答她的话。

  苏玛小心地靠着他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

  “你要早点醒来,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不过转而一想,他要是醒来会真的对她说吗?

  百里骁说甜言蜜语?

  这样的情况她想象不出来,他只会抿紧薄唇,静静地看着她吧。

  她内心一动,叹口气道:

  “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逼着你说,当做我救你的报酬。”

  “等你醒了,我要让你一件一件地还。”

  她呢喃着,抱着他的手臂陷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天气晴朗。

  她越往无上峰的方向走,就发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她虽然神色狼狈,但难掩貌美,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

  苏玛无法,只得像是追天一样,在自己身上扑满了灰。

  路过一个茶摊。

  苏玛记得那是和百里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是在这里用一把扇子杀了所有的山贼,镇住了摊主。

  如今摊主的小孙子已经长高了一大截。

  苏玛看百里骁的嘴唇有些干燥,于是向摊主买了一壶茶。

  看周围坐着的人皆是穿着齐整,握剑携刀,一派正气之相。

  只是眸中带着阴沉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苏玛一顿,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有人道:“这里离无上峰不远了,想必峰下已经聚齐了很多武林同道,打败百里骁不费吹灰之力。”

  另一人道:“讨伐无上峰不可太过冒进,毕竟百里骁的武功绝顶……”

  “再绝顶又能怎么样?”先头之人打断那人的话:“再绝顶也扛不住身受重伤。有人看见他出现在烈火山庄,已经是强弩之末。

  现在无上峰已经被团团围住,他还是不出现,恐怕已经如丧家之犬躲起来了吧。”

  “也可能是重伤不治,早已死了呢?”

  “说的正是,他死了正合我意。听说无上峰藏着无数功法,更有炼刃谷的锻造神剑的秘籍,要是趁他重伤攻上山去……”

  苏玛听得心惊肉跳,她放下铜板,不动声色地回了马车。

  看来百里骁受伤的消息已经被散布出去,这些武林人士趁火打劫,已经攻上无上峰了。

  那她还要带着百里骁回到无上峰吗?

  苏玛皱了一下眉。现在看来只能尽力联系上鬼医,剩下的只能等百里骁醒来再说。

  她握了一下百里骁的手指,就像是有了力量一般再度出发。

  她却没看到,自己刚上了马车,那两个弟子看了一眼追天,眸光一闪。

  自从洛城一事之后,追天这匹神马已经是百里骁的标志,如今追天身上的泥土已经被雨水冲下去了大半,缺了一角的耳朵更是显眼,这两个对百里骁恨之入骨的人怎能放过?

  苏玛走至半路,突然被人拦住,她一看,竟然是茶摊上的那两个人:

  “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之人对苏玛行了个礼,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追天:“姑娘,敢问这匹马是谁的?”

  苏玛道:“我的。”

  “驾车之马乃是普通马匹,你又从何得来这匹神马?”

  “捡的。”

  “……”

  另一人走上前来:“姑娘,我们在找一个人,可否让我们看看你的车厢?”

  苏玛冷脸:“不可以,你们挡了我的路了,请马上让开。”

  两人对视一眼,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向她走来:“那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苏玛脸色一变,追天打了个响鼻,气愤地叫了一声,就欲冲向两人。

  苏玛制止:“追天!回去!”

  两人眼前一亮:“追天?百里骁的坐骑追天?”

  “此人若不是百里骁的人定然也与百里骁有关,拿下她!”

  两人一前一后冲上来,苏玛握紧了车门,突然抬眼。

  一瞬间,眸中有如朝阳绚烂。

  二人怔愣片刻,竟然互相给了对方一剑。

  眼看着二人倒地,苏玛松了一口气。

  她瘫坐了回去,一低头竟然有血滴了下来。

  有些奇怪地一碰,她发现是自己流了鼻血,此时后脑一片麻木,指尖也僵直起来。

  “原来是用了太多的能力……”她抹去血,咳了两声:“看来是真的伤了魂魄,也不知脱离了身体后,会睡多长时间。”

  她苦笑一声,看着百里骁安然无恙,心中的滞闷顿时一空。

  “马上就要到无上峰了,你和我都要坚持下去。”

  她再度上路,气温越来越低,她就知道已经接近峰脚了。

  碍于这里的江湖人越来越多,她选择绕路,来到百里骁带她从地下室出来的后山,她刚想下马车,突然闪出几道黑影。

  她吓了一跳。

  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走出来,静静地“看”着她。

  苏玛一惊:“龚叔?”

  龚叔看起来老了很多,低声道:“苏姑娘莫怕,老夫是带峰主回无上峰的。”

  苏玛松了一口气,她虽然知道龚叔也瞒了百里骁不少事,且是百里一海的人,但对方是唯一一个对百里骁好的人了。

  她道:“他受了很重的伤,你赶快找大夫给他疗伤。”

  龚叔看起来并不急:“苏姑娘放心,老夫早已安排好。”

  他身后闪出几个人将百里骁接走,苏玛勾住了百里骁的指尖,眼看着对方的身影和众人消失在了山口。

  只剩下她和龚叔一前一后,进入了隧道。

  苏玛有些谨慎地看着龚叔的背影。

  她其实很敬重这个老人,尤其是在沛城时,她变成小桌子与对方在客栈里相处的日子。

  她一直知道对方是百里一海派来监视百里骁的人,但鉴于在日后龚叔为了百里骁牺牲,因此她也无法用片面的态度对待他。

  直到她在烈火山庄知道了小梨的死因另有隐情,她才开始怀疑对方。

  于是现在多多少少有些戒备。

  龚叔半晌没有听见她发出声音,沙哑地问:“苏姑娘,你如此地戒备我,可是听峰主说了什么?”

  苏玛愣了一下,道:“没有。”

  百里骁当然不会说龚叔的任何不是。只是她怀疑百里骁已经察觉到了龚叔的不对,只是心思内敛,没有明说而已。

  龚叔咳了两声,沉默了一会,脊背又弯了不少。

  “那可否请姑娘将与峰主这一路发生的事情详细地与我说来?”

  苏玛纳闷既然已经到了无上峰,为何又急于一时?

  想到龚叔一直监视百里骁,此时也定然知道了不少,她瞒些什么也没有任何用处。

  于是缓慢讲起这一路上和百里骁发生过的事。

  龚叔越听越凝重,最后身形深深地佝偻了下去:“少主他……受了很多苦。”

  龚叔又叫回了百里骁“少主”,这说明无论百里骁有多么战无不胜,多么冷酷无情,在他的眼里还是一个孩子罢了。

  苏玛道:

  “他受了再多的苦,也不如知道被最亲近的人欺骗得苦。”

  龚叔面色一震,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苏玛一顿,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于是道:

  “有些事你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他、他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龚叔无力地点了点头,最后郑重地对苏玛道:“苏姑娘,这段时间感谢你对少主的照顾,以后也需你多多费心。”

  苏玛感觉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得道:“其实他也帮了我很多,他若是愿意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龚叔点了点头,似乎松了口气。

  刚回到无上峰,苏玛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向远处眺望,看见无数的人冲向这里,剑光与鲜血被山风撕碎,让人不寒而栗。

  但峰上所有人都面色冷峻,各个神情狰狞,全无惧色。

  苏玛惊道:“他们竟然已经打到了这里。”

  话音刚落,就看到有属下匆匆来报:“龚叔,那些人已经打到了山腰了!”

  龚叔面色平淡:“你们莫要退却,一切等峰主醒来再说。”

  苏玛一惊:“那不是快要踏平无上峰?百里骁醒来还来得及吗?”

  龚叔“看”了她一眼,道:“你跟我来。”

  说着,带她来到一处房间,房间外围绕着层层守卫。

  “峰主就在里面。你可随他在此等候。”

  苏玛刚想进去,看龚叔不动,微微一顿:“龚叔,你不进去吗?”

  龚叔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粒金子,递给她:

  “苏姑娘,多谢你一直以来对峰主的咋照顾,以后也请你多多费心了。”

  “哎?”

  还未等苏玛叫住对方,龚叔就匆匆离去。她无奈,只得捏紧了手心里的金子,推开了房门。

  不知道龚叔什么时候帮她赎回来的,不过拿回来也好,这粒金子对她来说无比重要,她才不会给别人。

  刚一进去,就感到水汽扑面而来,百里骁静静地坐在浴桶里,水面洒满了药材。

  她下意识地上前:“百里骁!”

  “莫动。”

  鬼医在后室走出来:“他身上扎满了银针,一动当即毙命。”

  苏玛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她仔细地看了一眼百里骁,发现对方连头顶都插满了银针,此时眉头微皱,已是有了转醒的迹象。

  鬼医身形干瘦,似是枯枝,在白日下也恍然似是鬼魅,但是苏玛看过的鬼怪多了,倒也不怕他,她现在只担心百里骁。

  鬼医看了她一眼,先是一笑:“老龚派人跟我说,是一个月前那个云欢宗的女子送峰主回来,我当时还不信,这一路千辛万苦,一个只知道魅惑他人的女子怎会无怨无悔地救人回来?

  但是看你对他紧张的样子,我却是信了。”

  苏玛才不理他的揶揄,她着急地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

  苏玛小心的地走到百里骁的身边,见他即使昏迷了也紧皱眉头:“若是醒了,身上的伤就会根除吗?”

  “这可就不是我说的算了。”

  “什么意思?”

  “老龚说峰主的伤他自有打算,让我只管唤醒他就好。”

  说着,他擦了擦受手上的药汁:“也不知道老龚这些天在弄什么把戏,每天晚上叮叮咣咣地响,扰得人不得安宁。”

  “等一下!”苏玛打断了鬼医的话,声音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你是说晚上会听见叮叮咣咣的声音?”

  “是。”

  苏玛深吸一口气,她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回想龚叔不对劲的地方。

  对方看见百里骁受了这么重的伤,但是面上一点担忧之色都没有,这太奇怪了。

  刚才她以为龚叔是隐忍不发,但听了鬼医的话,她才明白,对方是胸有成竹。

  想到回来的路上,对方听她说起百里骁经历的愧疚的表情,想到对方的欲言又止与对自己的殷切交代,她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在原著里,确实有一个治愈百里骁的方法,那就是……铸一把新的神剑。

  百里骁从炼刃谷回来后,龚叔惭愧不堪,跳进了铸剑炉,以身祭剑,铸造出了一把新的神剑。

  这剑内加上了无上峰万年的玄冰,可以完美地与玄霜禁诀融合。

  难道说……龚叔已经铸好了剑,就等着百里骁回来?

  只是这一次,吴用并没有被百里骁带回来,龚叔是从哪里找的铸剑人?

  “龚叔前段时间是不是带回来一个人?”

  鬼医想了想,却是一笑:“你说对了,他确实带回来一个傻子,连话都说不清楚,让我治一治他的傻病。”

  苏玛闭了闭眼,半晌说不出话。

  一切都如她的预想,或者说,一切都按照原著的情节重现。

  龚叔还是要为百里骁牺牲。

  正是龚叔的死和桑竹芸的误杀,让百里骁走上了万劫不复的道路。

  她转过头,看向百里骁。

  对方脸色苍白,胸膛微弱地起伏着。

  她对鬼医道:“能让我和他说两句话吗?”

  鬼医道:“你现在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何不稍后再说。”

  苏玛执拗地看着他。

  鬼医无奈,只好走进了侧室。

  苏玛靠近百里骁,尽量不碰他:

  “我知道你醒来后肯定会怨龚叔瞒了你很多事,但是他要是死了你也是最伤心的。”

  “我得去救他。”苏玛深吸一口气:“其实小梨的身体没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怪他。”

  苏玛忍了忍,还是道:“好吧,其实我很生气,虽然他不是直接的凶手,但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可能离开你。

  只是我不想你伤心。”

  她小心地捏了一下百里骁的指尖:“我去救他,你千万要快点醒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刚想起身,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鬼医半晌没有听见声音,好奇地探出头,这一看却猛地挡住了眼:

  “哎呦呦,没眼看、没眼看。”

  门外,属下着急来报:“巫先生,那些小人已经到到院内了!”

  鬼医不慌不忙:“怕什么,顶上。”

  苏玛起身,道:“打开门,我要出去。”

  鬼医:“?”

  在苏玛的坚持下,门还是被打开,她却没有看到在她身后,百里骁的指尖一动。

  出了房门,她看四周尽是刀光剑影,赶紧扯住一个弟子大喊:“龚叔去哪里了?”

  那弟子边当剑边回答:“好像是去峰主的房间了!”

  苏玛喊:“你坚持住!”

  她躲过刀剑,来到了百里骁的寝室。这屋里不知何时温度开始升高,隐隐能听到金鸣之声。

  她打开床头的机关,瞬间跌落下去。

  在落地的一瞬间,她就感到滔天的热浪。

  这个地下室,完全变成了第二个似炼刃谷般的炎火地狱。

  “美人、美人姐姐!”

  一转头,就看见吴用累得满头大汗,眼睛放光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前,就是炼刃谷的那鼎铸剑炉。

  苏玛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她一直知道吴用会铸剑,但是想到原著里龚叔的死,于是就没有提醒百里骁,没想到兜兜转转,剧情还是发生了。

  龚叔站在炉边的梯子上,他的背深深地佝偻下去,面色灰败,但眼中却是有着近乎疯狂的色彩。

  苏玛大惊:“龚叔!”

  龚叔却没有回头:“你怎么来了?”

  苏玛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你是不是要以身祭剑?”

  龚叔没有否认:“这是唯一的救少主的方法。”

  苏玛一阵气闷:“你难道就不会知道他醒来会有多伤心吗?”

  龚叔转过头:

  “会,但也只是一时而已。只要他得到了神剑,什么都不是问题。”

  苏玛深吸一口气:“神剑就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你可以不顾百里骁的想法?”

  龚叔咳了两声,在梯子上摇摇欲坠:“当然重要。老峰主当年就是为了神剑,付出了一切。

  我被忠诚蒙了眼睛,竟然一骗少主二十年。”

  苏玛还想说话,龚叔又道:

  “你不了解少主。他对于欺骗之人,向来是不能容忍。

  你可知他以前有一个乳娘,是如何死的?”

  苏玛有不好的预感:“如何死的?”

  龚叔闭了闭眼:“是被他杀死的。

  是被老峰主发现那奶娘是峨眉的细作,让少主亲手杀死的。”

  苏玛的呼吸一滞,牙齿都在打颤。

  她终于明白了百里骁提起奶娘的隐痛,终于知道了他的欲言又止。

  奶娘的死,成了他一生的痛。

  “所以……”龚叔的手撑在炉边,发出烧焦的声音也毫无反应:“与其让他醒来,断了我们主仆情分,倒不如我身死,烧去一身的罪恶,让他不用纠结。”

  “不是这样的……”苏玛在这高温地下,竟然浑身发冷:“不是这样的。他一直念着他的奶娘,他喜欢吃甜食,他从来都没有恨过她!”

  “一切只是你的妄想而已!”苏玛抬起头:“你们总是自以为是地揣测他的想法,擅自帮他做主!”

  龚叔一愣,他的脸上似悲似喜,半晌长长一叹:

  “那就好、那就好。”

  他转过头,面对汹涌的火焰。

  一把通体漆黑,闪着幽光的长剑在火焰中悬浮:“但是太晚了,神剑既出,怎能错此机会。

  况且少主的内伤已深入肺腑,若没有神剑,就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若是恨我,就恨我吧。”

  “还不晚!”苏玛下意识地对上他的视线,但龚叔双目已盲,她的技能没有用。

  眼看着龚叔就要跳进去,千钧一发之际,她对上了吴用的双眼。

  吴用大吼一声,用力地将梯子一撞。

  龚叔顿时从梯子上掉了下来,吴用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苏姑娘,你放开我!那些小人已经杀上无上峰,若是神剑不出那么就晚了!”

  苏玛深吸一口气:“还不晚。”

  她的面色肃穆,缓慢地走向梯子。

  “还不晚。”

  龚叔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干瘪的唇瓣开始颤抖:“苏姑娘……”

  苏玛爬上梯子,眼前的热浪将她的长发都烫得卷翘。

  她想起百里骁的手被这炉火烧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心口顿时一跳。

  “只是一下而已,不疼的。”

  苏玛安慰自己。

  只是浪费一个身体而已,她还可以再来。

  龚叔老泪纵横:“苏姑娘,我不值得你如此牺牲啊,你让老夫去吧!”

  苏玛怒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百里骁。

  你得活着,你得好好活着。

  你欺骗了百里骁,让他活在谎言中活了二十多年,让他当一个棋子当了二十多年,让他忍受寒冷二十多年!

  你若是想一死了之,那就太便宜你了。”

  龚叔闭上眼,沙哑地哽咽。

  苏玛吸了吸鼻子:“你必须接受百里骁的惩罚,无论他是原谅你还是恨你,你必须要面对他。

  我不许你活着欺骗他,死了还要用愧疚惩罚他!”

  龚叔痛嚎出声:“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苏玛被这火焰迷了眼,她看了看自己手心上的伤,失笑一声。

  这具身体她最是宝贝,因此一前破了一层皮都要心疼好久,没想到为了百里骁受了这么多的伤,如今更是心甘情愿地为了他牺牲这具身体。

  对,心甘情愿。

  没想到她一个受人爱慕从不付出的玛丽苏也有一天能说出这四个字。

  但若不是真的交了心,又怎么会“情愿”?

  苏玛微微抬眼,眼泪落在了那把剑上。

  在面对生死的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心里的那道堤坝轰然倒塌。

  像是凝固了很久的洪水瞬间融化,顺着一道裂缝冲毁她全部的防线,毫不留情地冲刷她所有的筋脉。

  在疼痛与酸涩中,她摧毁了自己所有的自欺欺人。

  其实,她不是因为同情百里骁而不想让他死。

  她也不是因为一时心软而选择帮他寻找真相。

  更不是一时糊涂想帮他得到神剑。

  是喜欢,是不想让他受伤的喜欢。

  是不想让他伤心的喜欢。

  她抹去眼泪,但还是止不住地委屈:

  “我才刚知道你喜欢我,我还没有听到你亲口对我说呢。”

  “我也才知道我喜欢你,我也还没有告诉你呢。”

  “百里骁你个王八蛋。”

  她哽咽了两声,猛地跳了进去。

  “苏姑娘!!!”

  火焰冲天而起,火龙在炉内咆哮,剑刃嗡鸣不止,这幽暗的地下室开始地动山摇。

  只听一声咆哮,长剑光芒大盛。

  神剑成。

  *

  无上峰后院。

  百里骁身上的银针开始震动,他的眼珠剧烈震颤,似乎随时都能醒来。

  门外到处是杀戮之音,鲜血洒在了门框上,但没有一个弟子退后,他们就算是死,也要守住这个门。

  鬼医巫云自是不急。

  他只是一个大夫而已,严格来说不算无上峰之人,只能算是客卿。

  谁给他好处他就跟了谁,若是这扇门被打开,那些人看在他医术的份上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毕竟有哪个江湖人敢说自己从来不会受伤呢?

  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想杀他,那也好办,他直接把百里骁推出去就可。

  说起百里骁,他怎么还没醒?

  百里骁此时正在做梦。

  他很少做梦。

  这一梦,却是很长,很混乱。

  恍惚似有人在自己耳边哭,低低地说着什么,似乎是什么“喜欢”,又说他“隐瞒”。

  然后周遭又冷了下来,他似乎听见了雨声。

  眼前晃过沛城的后山,在那个山洞里,有一个圆脸圆眼的店小二愤怒地看着他。

  这很奇怪,在他的记忆里,很少出现这个人,却不知为何出现在他的梦里。

  最后,是刺鼻的血腥味,有一滴泪落在他的面颊,然后是唇上一暖。

  内心轰然一声,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巫云好奇的目光:

  “呦,你终于醒了?”

  百里骁视线一动:“这里是无上峰?”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惨叫声:“巫先生,我们顶不住了,你快带着峰主走!”

  巫云一笑:“你醒来得不巧,现在那些人已经攻到这里了,无上峰马上就要被踏平了。”

  听到这个消息,百里骁很是平淡。

  他穿上衣服,环顾了一下四周,脸色微变:

  “苏夭呢?”

  “你说的是亲你一口的那个姑娘,她刚出去。”

  百里骁眉头一皱,不知为何,心口突然一空。

  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一样,半晌只余空洞的悲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莫名的情绪,穿好衣服,大步出去。

  一打开门,一人挥着长刀冲他面门直砍而下,他面不改色地抬手捏断那人的脖子。

  有人见了他,顿时狂喜:“百里骁就在这里,他还受了伤,兄弟们,谁杀了他就能得到铸剑秘籍!”

  百里骁眉头一皱,正待拿剑,突然感到无上峰地动山摇,远处的房子摇摇欲坠。

  “怎么回事?”

  “怎么了?!”

  “地动啦!”

  只听轰然一声响,一道光从远处冲出,带着咆哮的风声一路以摧枯拉朽的姿势疾冲而来。

  寒气拂过,竟有数十江湖弟子被冻得僵直,纷纷被收割了性命。

  “什么鬼东西!”

  “太快了看不清!”

  百里骁内心一动,像是有什么感召一样,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那股寒光在他面前猛然一停,然后缓缓落于他的手心。

  众人这才看清,那竟然是一把剑!

  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主人,那把剑嗡鸣一声,瞬间,冰龙咆哮,席卷了百里骁的全身,在刺目的光芒中,他全身的经络都像是被洗涤了一遍,所有的内伤一扫而空。

  众人大惊:“这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神剑?”

  百里骁睁开眼,看着这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不知为何,心中骤然一痛。

  作者有话说:苏玛没有变成剑灵,她只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