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灯母女去往祠堂的路上, 天色骤变。原本还洒满阳光的晴空突然之间乌云蔽日, 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母女二人走进祠堂的时候，雨势突然的变大了。豆大的雨滴砸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林灯没想到祠堂里除了林灼之外, 沈氏和林淑贤母女竟然也在。

  此时林淑贤正蹲在林灼旁边，拉着她的袖子楚楚可怜地说道：“三妹妹, 你可真不要怪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 我也是为了你好啊！女孩子家若是不缠足，和那些乡野村妇又有什么区别？”

  林灼最讨厌的就是林淑贤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她一把甩开林淑贤的手, 刚要开口回骂, 就听门口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嗬，二妹妹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谁呢？”

  除了佣人之外, 整个林家只有两个女人没缠过脚，一个是从小家里就很穷的三姨太余氏，另一个就是林灯。

  “姐！”林灼原本一直都在硬撑着, 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脸不服输的模样。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看到林灯的那一瞬间, 她心里的那道防线好像突然之间便全线崩溃了。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扑到林灯怀里哭诉道：“姐……爹娘知道我放足的事情了。他们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

  林灯心疼地叹了口气，拍着妹妹的背温柔地说：“灼儿别怕, 有姐姐在呢。”

  林灼抱紧林灯，点了点头，眼泪却是流得更凶了。

  说到底, 她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子呀。

  林灯看着怀里如此依恋自己的妹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可是当她抬起眼睛，看向沈氏和林淑贤母女时，她的目光就完全冷了下来。

  林灯算是高嫁，嫁人之后又像是有了点手段的，所以这会儿正面对上林灯，沈氏有一瞬间的心虚，下意识地便避开了林灯的视线。

  林淑贤看似柔弱，胆子倒是比她娘大上不少。见林灯这般态度，她还敢酸溜溜地开口：“哎呀大姐姐，你别误会，我刚才不是在说你。虽然你没缠足，但是你命好呀，摊上一个那么好的夫君，我和三妹妹可是羡慕不来的。”

  “我是命好，不过不是好在嫁了个好夫君，而是好在我是正室太太生的。不像有些个小娘养的，见天儿想的不是怎么嫁个好男人，就是窝里斗跟自家姐妹过不去。这种人啊，让我想起阴沟里的臭虫，实在是太恶心了。”

  早在上回沈氏向林灯姐妹俩发难，去林远山那里告状却没捞到好处的时候，沈氏就把林大小姐出嫁后的变化同女儿说了。林淑贤当时没有亲眼见到，还不相信。现在见这个向来老实的大姐姐说出这番话来，饶是林淑贤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时还是吃了一惊，不由转过头看向她娘。

  沈氏没有说话，只是做出一个“看吧，我没骗你吧”的表情。

  消化了三秒钟林淑婉已经今非昔比的事实之后，林淑贤镇定心神，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大姐姐，这家里就我一个不是太太生的女孩儿，虽然你没有指名道姓，但我也知道你说的是我。身为妹妹，我本不该议论长姐，可你未免把人想得太狭隘了！我虽出身不如你和三妹妹，可我和你们一样，身上都流着父亲的血啊！”

  林灯挺不耐烦和林淑贤周旋的：“好好好，知道你血统高贵，满意了吗？可以滚了吗？”

  见林灯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林淑贤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下去了。她转头看向方氏，含泪说道：“母亲，您看大姐姐这是什么态度啊！我是好心来帮三妹妹的，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方氏自然是不喜欢林淑贤这个庶女的，但她也觉得这件事是林灯姐妹俩做得不对。

  既然林淑贤叫她一声母亲，她就得一碗水端平才行，起码表面上得是这样。

  于是方氏酝酿了一下之后，对林灯说道：“婉儿，你二妹妹也是好心……”

  林灯很是看不惯方氏这种窝里横的态度。怎么，刚才在她面前不是还很有脾气的吗？怎么到了沈氏母女面前，就又做起老好人了？

  沈氏母女究竟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看笑话、添乱的，长了眼睛的人难道看不出来吗？

  得，现在倒是她里外不是人了。

  林灯姐妹俩对方氏的反应感到无语的时候，林淑贤却很得意。

  她眼尖地发现了方氏手上的东西，收起眼泪道：“呀，这是三妹妹的裹脚布吧？母亲都带来了，真是太好了呢。”

  “我不缠足！”原本一直被林灯护在身后的林灼听到“裹脚布”三个字时，突然激动地站了出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缠足了！”

  老天爷像是听到了林灼发自内心的呐喊声一般，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照亮了祠堂里每个女人的脸。

  在电光的映衬之下，林灼的脸色好像雪一样白。而她脸上的神色，是她出生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由不得你！”在亲生女儿面前，方氏不自觉地又摆起了大家长的做派。“冯妈妈，过来帮我按住她！”

  冯妈妈是方氏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人生子之后，又回到方氏身边继续做工，一直是方氏最信任的心腹。

  “谁敢！”林灯情急之下，已经顾不得什么温婉贤淑的狗屁人设了。

  她像是护犊的母兽一般，死死地护住了林灼。

  方才那道闪电过去之后，雨下得愈发大了。如柱的大雨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青砖地面上，好似在祠堂和外面的世界之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她们所有人困在了这场大雨之中。

  可林灯知道，困住她们的不是雨，而是这几千年来束缚在女性身上的枷锁和镣铐。

  “淑婉，连你也这么不听话吗！”方氏显然气愤至极，没想到自己生的女儿一个两个的竟然都如此忤逆不孝。“快给我让开！”

  林灯却没有退步半分：“不让。”

  方氏快被她们给气晕了：“你说什么？”

  林灯坚定道：“我说我不让。”

  “你！”方氏抬起手，似乎想给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一个巴掌。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林灯仿佛看清了在场许多人的神色——方氏眼底的纠结和不舍、林淑贤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还有沈氏脸上看好戏的表情……

  林灯下意识地想躲开迎面而来的耳光，但她刚才一直护着林灼，步子一时迈不开，只能偏过头去。

  她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被方氏打到一点的，谁知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一秒钟之后，林灯抬起眼睛，就见林灼死死地抓住了方氏的手腕，红着眼睛说：“谁都不能打我姐，你也不能。”

  林灯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林灼声音颤抖着说：“我说过了，我不可能再缠足的。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缠。”

  如果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林灼或许会顶不住巨大的压力，于家长们的权威下妥协。

  可是这两个多月以来，她学习了知识，开拓了眼界。她的心已经飞往外面的世界，再也回不来了。

  要么争取自由，要么就用死来换取自由。

  方氏愣住了。

  就在屋内局势僵持不下之时，一个沉稳中带着薄怒的声音从方氏背后传来：“住手！都给我住手！”

  看到来人时，林灯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祖父来了。

  林老爷子今年已经年过半百，头发白了一半，不过他很注重形象，向来把头发梳得十分整齐。

  不知是不是方才走得太快，他肩上淋了点儿雨，头发也被大风吹乱了，不过这并不能减损林老爷子身为林家大家长的威严。

  几乎是林老爷子一进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微微低下了头，以示对他老人家的尊敬。

  林灯见了，便轻轻碰了碰妹妹的手，低声道：“哭。”

  林灼看到她的口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表情一变，对着祖父大哭起来：“祖父您救救我吧，缠足实在是太疼了，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感觉自己要难受死了……祖父……我不想裹脚……”

  看着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林灼，林老爷子长叹一声，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去叫你们老爷过来。”

  林灼听他这么说，便压低了哭声，只是小声地啜泣着，偷偷看了抱着她安慰的林灯一眼。

  林灯看她神色，就知道林灼是心里没底，在向她求助。

  林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做出一个放心的表情。

  虽说平日里林老爷子总是独来独往的，但林灯知道，他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对小孙女心软的人。从当年林淑婉因为缠足疼痛而哭闹，林老爷子便做主不让她缠足了的事情来看，林灼想要放足，家里最有可能帮她的就是这位老爷子。

  事实证明，林灯的猜测没有错。

  林远山赶来之后，林老爷子见人齐了，便板着脸宣布：“从此以后，淑德不用再缠足了。你们谁若是敢再逼她，我决不轻饶。”

  “爹……”林远山为难地说道：“这，这不大合适吧。淑婉打小就有婚约，不缠足也就算了，淑德可要开始找人家了，她这会儿放足，怕是……”

  “怕是什么？！”林老爷子瞪起眼睛，慷慨激昂地说道：“女孩儿家订婚，看的难道是脚的大小吗？若是你这个做爹的出息，当上了政府高官，就算你女儿是天足，来我林家求亲的人照样能排成长队！说到底，淑德的婚事要是不好找，就是你这个当爹的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掉落10个红包~

  林灯：在崩林淑婉人设的边缘疯狂试探jg

  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