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废第柴公主14
作者:当归陈皮      更新:2023-07-31 05:02      字数:5722
  这一次, 夜弦带回了圣物, 当然, 是他和纪千尘事先就准备好的赝品。

  可是, 他大动干戈, 将九钺门杀得片甲不留, 威风扫地, 所谓杀敌一千, 自损八百,夜鹰阁此行的一众杀手们也损失惨重。

  最让谢挽生气的是,夜弦带伤而回,而她派去盯住夜弦的夜朱却死了,再没能回来。

  她对夜弦疑心更重, 又挑不出什么实打实的错处。毕竟, 与九钺门一战十分凶险, 她人在京城, 夜朱死无对证,一切无法妄断。

  谢挽命人给公主传了个话, 说夜弦伤重,为了太医诊治方便,且还有些事情要问,便让夜弦就近暂居于琅嬛殿。

  纪千尘当然是想将人要回来的,谢挽此举意图不明,夜弦留在琅嬛殿就像是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还有他体内的旧伤, 若让太医看出端倪,他更麻烦。

  面对的是她的母皇,纪千尘不能强行要人,无论她撒娇讨好,这一次,统统不管用。

  谢挽是铁了心地要扣下夜弦,一个暗卫的命对于女帝来说,并不值什么,必要时,谢挽哪怕错杀一千。夜弦的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间。

  纪千尘急得像只无头苍蝇,茶饭不思,愁眉苦脸。老钱见宝贝公主不开心,他也不开心,自告奋勇要为公主请来太上老君。

  纪千尘知道老钱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若说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她勉强能信,至于别的,纯粹就是鬼扯。

  然而,老钱念了半天“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上还真的掉下个人来。

  那人一身黑衣,是标准的夜鹰阁暗卫打扮。纪千尘敛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大概猜到了此人的来意。

  夜弦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心,所以差了这人来报平安。来人说夜弦伤势不算太重,已经上了药,女帝也并未再派太医前往琅嬛殿。

  这就是夜弦的性子,凡事报喜不报忧,一个人扛惯了。

  夜弦交待的话传达完了,这人却似犹豫不决,像还有什么话想说。

  纪千尘以为他是顾忌老钱,说道:“人命关天的时候,有话直说,老钱是自己人,他只会帮我,不会害我。”

  老钱只管站在旁边,捣蒜似地点头。

  那人这才接着说:“我从琅嬛殿回来的时候,看见陛下身边的佩英姑姑端着壶酒,带着两个人,像是正要往琅嬛殿去。我担心……是陛下的意思。”

  纪千尘大吃一惊,谢挽这是让人送的什么酒?她既然已经将人扣在琅嬛殿,为何突然又动了杀机?

  她连忙起身,唤了芳苓一道往琅嬛殿去,又交待老钱:“你悄悄去母皇身边打听打听,方才那边有什么动静。”

  老钱一把拉住纪千尘,实在是不放心。皇帝若真是要让人死,谁能拦得住?他老脸皱得像团手纸,身上带着扑鼻的脂粉香:“公主金枝玉叶,您可不能以身犯险哪!”

  纪千尘知道,老钱这辈子对郦云天这父女俩是掏心掏肺,忠肝义胆,如今先帝没了,公主便是他最重要的人。可是,她不能不管夜弦。

  不知当如何宽慰,她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只能拍一拍他的手背,说了声:“放心。”

  她转身看向那暗卫,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起方才,他说的是“从琅嬛殿回来”,昔日夜弦告诉过她,已经帮她把芙清殿的暗卫换成了自己人。他应该就是夜弦说的“自己人”,他是可以相信的。

  黑衣少年恭敬地答道:“十九。”他只有编号。

  纪千尘叫十九快她一步,先去琅嬛殿,又叮嘱他:“无论待会儿本宫做了什么,都不要告诉夜弦。”

  她去的路上想明白了,这杯酒可能一半是杀人,而另一半,是试探。谢挽怀疑他有隐瞒,想撬开他的嘴。他若心虚,一定不敢喝;可他若真的喝了,纪千尘不敢想象,结果会是什么。

  离琅嬛殿不远处,十九又出现了,他小声对纪千尘说了一句话:“他已经喝了,没死。”

  没死不代表人没事,她挥了挥手,叫十九隐身,心中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那杯酒不会马上要人的命,它一来是试探夜弦的忠心,二来,是用性命去控制他乖乖听话。

  纪千尘领着芳苓继续前行,不久便与端着酒壶从琅嬛殿出来的佩英姑姑迎面相逢。

  公主笑得一脸烂漫:“佩英姑姑是去看夜弦了吗?他的伤好点没有?姑姑手里这是什么好东西?”

  佩英姑姑心虚地硬着头皮挤着笑脸:“陛下见追回了圣物,心中高兴,特御赐一壶西域美酒。”

  “让本宫瞧瞧。”纪千尘伸手便去拎那酒壶,佩英身后两人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拦阻。

  芳苓适时地壮了壮气势:“尔等大胆!公主玉体,也是你们碰得的吗?小家子气的奴才,公主看看,便能少了你们身上一块儿肉么?”

  那两人讪讪地退下,不敢乱动,佩英也使了个眼色,让他俩稍安勿躁。酒里有什么,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佩英姑姑没想到,公主说看看,却不是真的只看看。纪千尘揭了壶盖儿,一仰头竟然灌了几大口。

  “嗝!”喝急了,她打了个酒嗝,“味道确实不错。”

  佩英姑姑和身后俩人这下子都呆若木鸡地杵着不动了,尤其是佩英姑姑,她不知回去如何向女皇交待。女皇叫她给夜弦“赐酒”,可没叫她给公主喝。这公主也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平时并不贪杯,今日怎么就把下了药的酒给喝了?

  安静了好半天,公主捧着肚子叫起来:“哎哟喂,疼……”

  芳苓一把扶住,叫嚷起来:“公主你怎么了?您可别吓唬奴婢。”

  “是你们!”芳苓手指一戳,对着佩英姑姑,“你们把公主怎么了?我要去告诉陛下,有人谋害公主!”

  “不干我们的事。”佩英慌忙摆手,“想是公主着了凉,又或是这酒劲道太大,公主受不住。这腹痛想必一会儿便好,你还是赶紧扶公主回去歇息,我这便去叫上太医,再去芙清殿。”

  刚才赐酒给夜弦时,他一饮而尽,佩英姑姑见他面上神情,只是蹙一蹙眉罢了。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公主,到了她这儿,些许不适便叫唤着倒地打滚儿,连公主的颜面也不顾,当真是个废物。

  纪千尘是故意夸张了些的,还真如佩英说的,那酒入了腹,不过片刻不适,一会儿便再没什么感觉。

  她经历的,便是夜弦刚刚经历过的。她虽然还猜不透这酒里到底有什么,可她知道,这回,夜弦不说出点实话来,他一定会死。可他如果说了实话,就更没有活着的道理。

  谢挽最喜欢把人命捏在掌心里,用大把的时间和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纪千尘爬起来,哼哼唧唧地搭着芳苓的手,回芙清殿去了。

  佩英姑姑被谢挽骂了一顿,领着个太医来得倒快,大概是怕公主自己传了太医,诊出点招人议论的事情。

  太医装腔作势地瞧了瞧,片刻便有人将煎好的药送上来。纪千尘迟疑着尝了一口,含在嘴里细细地品。

  她也是对草药有几分研究的,可这碗中的汤药,似乎只是最普通、最常见的几味药,其功效不过是健脾开胃、祛风解表的罢了。

  她正想不通,见佩英姑姑拿出个油纸包裹的糖豆来,凑近了,闻见蜂蜜甘冽的清甜气味。

  “陛下知道公主怕苦,特让奴婢带了这新制的百花蜜糖,公主吃了药含一粒,保证不苦了。”

  纪千尘心下一喜,笑得比蜜还甜,这才是她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

  对于谢挽而言,夜弦可以死,公主却还死不得。

  她向佩英姑姑道了谢,叫芳苓送她出去,这才将含在嘴里的糖吐了出来。这蜜糖的外层是百花蜜和冰糖制成,而这芯子,果然是颗遇水即化的药丸,非常小,若是当糖吃了,根本感觉不到。

  老钱打听消息回来了,他说,谢挽之所以改变主意,给夜弦赐酒,是因为刚刚谢明渊去过。

  谢明渊这些日子没闲着,他处心积虑地查到,当年回雪山庄的覆没是九钺门所为。如今夜弦借用夜鹰阁的势力,把九钺门铲除干净,谢挽怀疑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继而怀疑圣物的真假。

  夜弦下的这盘棋,谢挽越往深了想越觉得此人心思可怕,可她又说不上来,这真真假假,夜弦到底有多少事在骗她。

  至于圣物,这东西没人见过,除了逼夜弦开口,采取攻心战术,谢挽一时也没别的办法。

  纪千尘听了老钱的回报,此时真有颗将谢明渊剁成肉泥的心。她原本想着,只要自己不与谢明渊大婚,他就不能对她怎样。她尽可以先杀谢挽,再除谢明渊。

  现在,她万般自责,若不是因为她,或许谢明渊不会这样处心积虑地对付夜弦,夜弦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破晓时分,夜色将尽未尽,十九又出现了,他替夜弦送来一封亲笔信。纪千尘打开来,却见信中只写了一个字——兰。

  两日后,纪千尘又去求了母皇,说她想见见夜弦,若是母皇想问的话问完了,她想带自己的夫侍回芙清殿。她还可以去劝劝,叫夜弦听话些,对母皇知无不言。

  谢挽笑道:“你觉得,他会听你的劝?”

  “为何不听?女儿是公主,将来能许他半世荣华。”

  谢挽想了想,答应了。让她试试,反正也没什么坏处,万一,夜弦真的贪恋富贵温柔乡呢?

  之前,谢挽听佩英姑姑说了公主抢酒喝的事,她一点儿也没怀疑过公主有异心。因为,她觉得没有人不怕死,没人会怀疑酒里有诈还自己抢着喝,更没人会拿自己的命换解药,再把解药送给别人。

  然而,纪千尘偏偏就是这样的人。

  有了女帝的恩准,纪千尘顺利地见到了夜弦。只不过,琅嬛殿四周,多的是谢挽的眼线。

  公主和夜弦都知道,他们的见面是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只能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公主今日真漂亮。”他这句话,在监视的人听来无关痛痒,却是他真心的赞赏。

  为了与他见面,纪千尘是特意梳妆打扮过的,她画了个非常精致的妆,本就绝色的面容更显明艳。不仅如此,她还带来一盒点心,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做的芙蓉糕。

  “我又不是只今日才漂亮。”她笑了笑,皓齿星眸,配上一对浅浅的梨涡,好看得让他心头发疼。

  到了这个时候,夜弦才将自己的心看得通透。无论是喜是嗔,她的样子,他多想能看上一辈子。

  “公主的美,我记着了。”他勾着薄唇,笑容苍白,声线低沉,“公主,答应我一件事情。”

  “你说。”

  他神色淡淡的,却一字一句,说得艰难:“将一宫的美男都找回来,把我忘了……公主,你会好好地……”

  纪千尘拿起一块芙蓉糕,指尖颤了颤。

  她那日送别时,对他说过:你若敢死,我就重新把那一宫的美男都找回来,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她听懂夜弦的意思了,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酒里的药,果然是会要人命的。可是,夜弦是不会乖乖等死的,他会和谢挽拼命。

  公主这一生的难题并不难解,只要杀了谢挽,她便是名正言顺的新一任女帝。而夜弦,他会倾尽一切让她好好地活着,坐享至高之处的繁华。只是,他不在了,那是只有她一个人的繁华。

  纪千尘倒也没有过于意外,那日她接了他的亲笔信,想了半晌,去他房中把所有的蕙兰都挖出来了。在她送他的第一盆蕙兰底下,泥土里埋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的,是那个让谢挽大动干戈的墨玉手串。

  夜弦用性命护了一生的圣物,他把它交给公主了。纪千尘捧在掌心里,潸然泪下,那时她便知道,夜弦没打算活着回来了。

  她一个人在寝殿里坐了半夜,她在想,他会怎么做。以他的性子,在喝下那杯酒的时候,大概便已经做好了与谢挽同归于尽的打算。他会求见陛下,然后伺机行刺。

  从前下不得手,那是因为谢挽戒备森严,如今既然豁出自己的命去,那便是只求进去,不求全身而退。

  她淡淡地笑了笑,他去送死之前最想做的事,应该是见她一面吧。

  于是,她来了。

  纪千尘没接夜弦的话,她拈着一块精致的芙蓉糕,笑容美得灼人眼。“吃一块吧,我为了你,特意早起做的。”

  他没拒绝,尽管他平时甜糕吃得少,但,这或许是今生最后一次,吃她亲手做的点心。

  他接过来,像平常一样,细嚼慢咽地吃了,吃得优雅斯文,全不像一个杀手。他觉得,公主的厨艺倒是很有天赋,至少,比她的刺绣强太多。

  纪千尘看着他一点点地吃干净,连渣都没剩,这才放下心。

  她垂着纤长的羽睫,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到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倾身向他贴近,和他耳语。

  语调温柔,声音轻幽,说出的话却让人惊讶。“有没有觉得浑身无力,提不上劲儿来?”

  他愣了愣,身体僵硬,不明所以。

  公主不学好,俩人相处下来,她怎就尽把这给人下药的招术学了去?不对,除了下药,她还从他这里,学了一招水到鱼行。

  他蓦地抬眸盯着她,漆黑的眼底竟泛起一丝恐惧。他不怕死,可是,他怕她会死。“你在做什么?”

  她笑靥如花,轻轻地捧住他的俊脸,将她嫣红的唇压了下来。

  情深如厮,吻尽最后的温柔。此时方知,这人世红尘,多叫人贪恋。

  当琅嬛殿暗藏着的人都不好意思地纷纷撇开了眼,纪千尘离了他的薄唇,来到他的耳边。“等到宫里出了大的动静,趁守卫松懈时赶紧离开。活下去,别为我报仇。”

  她的手捂在他的胸口,不知何时,已经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的怀里。

  夜弦心乱如麻,胸口痛得像在滴血,却偏偏使不上劲来。他想抱住她,不让她离开,可是,她已经起身,翩然转身。

  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眸,低眉浅笑间,诉不尽的情意绵绵。

  与其让夜弦去行刺谢挽,不如她去。谢挽既已对他起了疑心,纵然他武功再高,也只有一半的胜算。而她,是个傻乎乎的废柴公主,这个身份,是她最好的掩护。

  夜弦失魂落魄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心中是从不曾有过的痛与绝望。他深邃的眼眸中一片黯淡,像黑夜失了所有的星光。

  他很快便察觉出来了,纪千尘在那块芙蓉糕里,放了两种药。一种是救命的解药,一种是分量极轻的软筋散。她精心地掐算过药效时间,目的是让他没办法阻拦她的决定。

  谢挽在赐给他的酒里,下了绝心丹,若无解药,七日便会心脉尽断而亡。而这七日内,他不得擅动内力,否则,会加快心脉受损的速度。这是他没有贸然行动的原因,他只能在见到谢挽时,一击得手,否则,绝心丹会马上要了他的命。

  夜弦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掌心处感觉到的形状已经告诉他,公主塞给他的是什么。——它是夜鹰阁的圣物,墨玉手串。

  她把手串还给他了,也把活下来的机会给了他。

  公主走了,一个冷血杀手,铮铮男儿,久久地坐在那儿,哭得像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本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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