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你的养女并不是完全不在乎你。”查尔斯皱眉，“你们真正地把对方当成过家人吗？”

  蝙蝠侠陷入沉默。

  “在我们关系最融洽的时候，我们就像真正的家人那样相处。”他沙哑地说，“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们从未对彼此敞开心扉。”

  ……

  莉欧娜喜欢玩，布鲁斯带她去喂鸽子、看电影、参加宴会，迪克在工作不忙的时候会和阿尔弗雷德一起接她放学，提姆和莉欧娜一起逛遍了哥谭的博物馆、展览馆。

  莉欧娜也会向大家分享她的事。比如学校的午餐太难吃了，她不得不偷偷翻墙去买街边的热狗填肚子。几个有点家室的坏学生想霸凌她，结果霸凌者们反而被莉欧娜教训了一顿，而这件事导致的后果就是学校里所有的学生在见到莉欧娜时都绕着走，校长和老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是在莉欧娜和布鲁斯、迪克、提姆关系最融洽的时候，他们之间也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阂。

  他们互相陪伴，他们互相分享，然而他们从来没有袒露过自己的内心。

  说白了，其实是他们相处的时间还太短，一起经历的事情还太少，这些不足以支撑他们建立起坚固的感情链接。

  莉欧娜本人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她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学校里同学老师没人敢找她的不自在，她高兴了就出去玩，想找乐子了就在晚上巡逻时暴揍罪犯。莉欧娜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呢？她每天都活得很开心——就是有点无聊。

  但是莉欧娜开心玩耍的时候总会有一个老蝙蝠盯着她，让她开心不起来。

  他在她吃吃喝喝的时候会对她说“去写作业”、“去训练”、“不许逃课”……

  好吧，谁让他是莉欧娜的监护人呢？莉欧娜通常会在心情好时酌情考虑听他的话。

  他会在莉欧娜手痒揍人的时候说“听从命令”、“不要莽撞”、“停止你的过激行为”……

  这莉欧娜就不能忍了，她答应了不会闹出人命，她遵守约定了，那么揍一揍人渣不过分吧？人渣们只是断手断脚而已，莉欧娜可是牺牲了她的快乐源泉啊！

  ……

  “等一下。”查尔斯揉揉太阳穴，“你的意思是说暴力会带给莉欧娜快乐？”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这样，她喜欢暴力，并且对暴力毫无感触。”蝙蝠侠说，“我一开始以为她是比其他小孩特殊了一点，但后来我明白了，她和普通孩子有着本质的不同。普通的孩子害怕血腥和暴力行为，莉欧娜却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就好像她缺失了什么感情模块一样……她完全感受不到恐惧，不管是别人的恐惧还是自己的恐惧，她都感受不到，这让她的思想出了大问题。”

  查尔斯沉思，“共情能力缺失？”

  “不全是。我更倾向于她是精神病态……她对世界的理解与众不同，这也是我后来才了解到的。”蝙蝠侠说，“她的其中一个性格特质是好奇，她对各种事物都充满好奇心，并且十分乐于探索这些事物。”

  “这个特质放在普通孩子身上算是难得的优点。”查尔斯说。

  蝙蝠侠缓缓说：“但是这个特质放在莉欧娜身上就会产生负面效果。”

  ……

  上学、夜巡、训练、夜巡、写作业、夜巡……

  夜巡是为莉欧娜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间段，哥谭的夜晚让人沉醉。

  蝙蝠侠最开始不允许莉欧娜加入夜巡小分队，因为他觉得这很危险，不过在莉欧娜展现了足够强大的危机应变能力后他改变了主意。他承诺只要莉欧娜达成他的训练要求，他就可以带她夜巡。

  “夜晚的哥谭随时可能发生暴力事件，如果遇到突发情况，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我会解决麻烦。”蝙蝠侠说，“街头打斗不是小打小闹，在你没有达到我的要求之前，你不可以参加战斗。”

  莉欧娜眼珠一转，问：“为什么？我也会打架呀！”

  蝙蝠侠严肃地说：“你在学校打过的群架和哥谭街头打斗不一样，虽然都是打架，但那是一种不同的感觉。你敌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想置你于死地，当你反击的时候，你也会无法控制地想要置你的对手于死地。你要先学会控制，然后再实战。”

  莉欧娜听完蝙蝠侠的话后就开始好奇了。

  明明都是行使暴力，只是场合不同敌人不同罢了，这样打起架来能有什么不同的感觉呢？她决定亲自体会一下在街头对罪犯行使暴力的感觉。

  莉欧娜体会完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在学校打架和在街头打架，跟学生打架和跟罪犯打架，所带来的感觉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嘛！

  她之所以觉得那种感觉没什么不同，是因为“暴力”根本无法给她带来触动。

  当一个人对暴力毫无触动，她又怎么能真的学会控制手段、适可而止？

  沃金沃森孤儿院相当于莉欧娜的新手村，她在【恐惧之源】篇章里做出了和其他篇章不一样的尝试。她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蝙蝠侠，蝙蝠侠帮她解决了新手村的boss，所以莉欧娜在这个过程中根本没怎么出力，她没有杀掉威廉姆斯，也没做出什么暴力行径。

  出了新手村，莉欧娜就被布鲁斯·韦恩收养了，她在韦恩家过得还算舒心，布鲁斯管她管得很严，莉欧娜也没有机会品尝暴力的滋味。

  可是一旦莉欧娜真正使用了暴力，她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暴力对于莉欧娜而言就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她的另一面。

  莉欧娜第一次品尝暴力滋味的时候，她在想——

  哦，原来揍人是这种感觉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她接着行使暴力。

  莉欧娜第一次越线杀人的时候，她在想——

  哦，原来干掉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她继续杀人。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莉欧娜自己也知道，她是怀着探索、尝试的心态在那个世界活着的。

  就像她去超市品尝了一款果酱，她觉得这个果酱味道不错，它以后可以成为她餐桌上的常备调味品，于是她就把果酱买回了家。

  她揍了罪犯，觉得揍罪犯这项运动真的是既放松身心又解压，于是她决定以后经常揍一揍罪犯。

  她杀了几个人，觉得这种斩草除根的行为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于是她决定从今往后一定要少给自己留麻烦。

  莉欧娜只有在尝试过后才会判断要不要继续、怎样继续。

  因为蝙蝠侠的约束，莉欧娜的各种危险尝试被拖延了，直到她由于过分被压抑而爆发，她才终于彻底释放了自己“恶”的一面。

  这就是她在很久之后重新做出决定，脱离蝙蝠家族再度制定游戏主线的原因。

  莉欧娜“恶”的本性是无法被轻易改变的，她与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

  最开始与他们有了交集，大概真的是一个错误。

  ……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查尔斯凝重地问。

  “我收养她半年以后。”蝙蝠侠说。

  查尔斯：“原因呢？”

  “小丑。”蝙蝠侠低沉地说，“我中了圈套，被小丑绑架，还被注射了一种毒素，莉欧娜来救我……她把我安全送走后转头杀掉了小丑帮的所有人。”

  他很清楚地记得莉欧娜把他送走前对他说的话。

  ——“我不想跟你吵架，布鲁斯，但我也不想再向你认错了。”

  的确，每次都是这样。

  布鲁斯斥责莉欧娜的任性妄为，莉欧娜假装认错，随后依旧故我。随着认错次数的提升，他们争吵的次数也提升了。

  莉欧娜渐渐认为留在韦恩家族带给她的束缚感，要比他们给她带来的快乐要多。

  所以她离开了。

  “她给自己起的代号叫做噩梦，但在小丑帮被屠事件发生后，她有一个新的代号——屠夫。”蝙蝠侠声音更加压抑，“这是害怕她的人给她取的外号，在那之后莉欧娜都用屠夫为代号行动。”

  屠夫，光从这个称呼就能看出她肯定杀了不少的人。

  她抛弃曾经的代号，就代表她正式和蝙蝠家族一刀两断了。

  “她有没有伤害过无辜的人？”查尔斯问。

  “据我所知，没有。”蝙蝠侠说。

  不仅行为上没有，而且主观上也没有，莉欧娜没有想过杀害无辜民众。但是客观上，莉欧娜给哥谭带来了巨大的动乱，可能会有普通人间接受到动乱的伤害。

  “我在新闻报道上看到过，莉欧娜在那段时间控制了整个哥谭？”查尔斯不确定地问，“为什么三年前的新闻报道被压了下来？我在网络上检索的那部分有可信度吗？”

  “大部分应该都是可信的。旧新闻被压下来，主要是哥谭政要干的，我也出了一部分力，她的事情不适合继续传播，哥谭需要稳定。”蝙蝠侠说。

  查尔斯想到新闻报道上的描述，不禁感觉有些难以想象。

  莉欧娜在一个星期内刺杀了哥谭的大部分政要，令哥谭彻底陷入混乱，连哥谭市长都死在了那场动乱中。

  民众匆忙选举新的市长，希望能够稳定局势重新组建政府，结果新市长再次死于非命。

  又选举，然后新市长还是死于非命。

  事情发展到最后，已经没人敢当市长了。

  哥谭在长达三个月的时间内都没有政府的领导。

  这个时间之所以没有继续延长，是因为莉欧娜离开了哥谭。她不在了，哥谭的一切才得以恢复。

  查尔斯靠在轮椅背上，“你没能阻止她。”

  “是的。”蝙蝠侠说。

  “正义联盟呢？”查尔斯疑惑地问。

  蝙蝠侠呼出一口气，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时间不是很凑巧。”

  超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忙于应付莱克斯·卢瑟，卢瑟研制的新氪石武器使超人受创严重。神奇女侠回了老家，难以联系到。闪电侠神速力失控打破宇宙壁障去别的平行世界旅行了，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虽然他现在已经回来了。绿灯侠在外太空。绿箭侠基本上也是个普通人，面对莉欧娜没什么胜算。钢骨在三年前还没有入伙……

  总之，正义联盟的各位成员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没办法帮蝙蝠侠。

  如果莉欧娜知道这些事，她会告诉蝙蝠侠这很可能是游戏场融合导致的bug。

  哥谭游戏场是残缺的，但是里面的npc却意识不到他们的世界有问题，他们只能在宇宙融合后通过各种不靠谱的记忆补全逻辑链。

  比如蝙蝠侠，他就把队友没办法帮他的原因归结为时间不凑巧，而不是其他比较诡异的原因……

  “其实你的想法是对的，重要的不是莉欧娜做了什么，而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蝙蝠侠平静地说，“我要告诉你，她干出了这一系列的事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好玩。”

  查尔斯愕然，“她……”

  “请听我说完，教授。”蝙蝠侠说，“莉欧娜与众不同，她的世界观也与别人不同，她认为，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

  “游戏？”查尔斯简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游戏。她把世界当成游戏，所以她的一切与众不同都有了解释。她为什么冷酷、为什么漠视人命、为什么对暴力和杀戮毫无触动。”蝙蝠侠盯着查尔斯的脸，“因为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人类会对假的东西有触动吗？”

  查尔斯脸色变换，但下一瞬，他表情居然放松了下来。

  “我的孩子不是这样的，她没有把世界当成假的，她很在乎周围的一些人一些事，虽然她很任性，但她多少会在意我的想法。”他用极其肯定的语气说。

  蝙蝠侠愣住了，有那么一秒，他几乎要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他停顿了很久，整理好情绪，继续说：“你可以等我说完之后再判断。”

  “她喜欢为自己树立一个目标，用她的话说，那叫游戏主线……我本来不该这么快联系你的，但是我注意到莉欧娜去了吉诺沙。”

  查尔斯下意识皱起眉。

  “我已经习惯了揣摩莉欧娜的思想和行动，她的每一个行为都带着目的性，她去了吉诺沙，说明她接下来的行动一定和吉诺沙有关。”蝙蝠侠说，“她在哥谭的时候，目标是成为这座城市恐惧的源头……我在想，如果她现在确立了新的目标，她会做什么……让变种人统治世界？”

  查尔斯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语气带上了怀疑，“你告诉我这些事情的目的……”

  “是为了让你有所警惕，并让你在可能的时候阻止她。”蝙蝠侠冷漠地说，“我知道你觉得我说的话是天方夜谭，我只对你说一次——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查尔斯看不清蝙蝠侠面罩下的表情，他被黑暗笼罩，浑身透着一种阴沉压抑的气息。

  “几天前，莉欧娜来过哥谭，超人见到了她，她当时就在韦恩集团的宴会上，她明显认识超人，也认识我的两个养子，她甚至还与超人有过短暂的交流。”蝙蝠侠说，“在这件事情之后，我完全不认为三年前在哥谭的莉欧娜和你的女儿莉欧娜是两个人——她们绝对就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她的年龄为什么发生了变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是你的女儿，我只知道她的存在可能会给很多人带来危险。”

  他语调缓慢，“请理智的思考一下，教授。思考一下你养在身边的小女孩可爱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什么。”

  查尔斯深呼吸，“最后一件我想知道的事，是她那天来哥谭和超人交流了什么。”

  蝙蝠侠沉默片刻，“她说的别的话都无关紧要，只有一句话我觉得很重要……她说，从前的游戏主线已经结束了，她不会再做错误的事，但在我们看来，她将要做的事可能仍会是错误的……”

  ……

  “我感觉他似乎很不容易啊。”

  将查尔斯送离港口后，闪电侠如此感慨。

  超人说：“莉欧娜没有出现，我们今天布置白费了。”

  “不，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蝙蝠侠说。

  哥谭的夜晚一如既往地阴沉，港口腥咸的海水味很浓郁，让人感觉不适。

  “等等！”一直在通讯频道中保持沉默的钢骨突然出声，“我检测到了空间粒子波动！”

  蝙蝠侠浑身肌肉骤然紧绷，他看到他正对面出现了一团紫黑色的漩涡，漩涡急剧扩大，一个穿着淡蓝沙滩裙的女孩从漩涡里跳了出来。

  “好久不见，布鲁斯。”莉欧娜笑着说，“你好像变老了。”

  “你……”蝙蝠侠脸色变了。

  “我？”莉欧娜原地转了个圈，“我一直都在。”

  她眨了下眼睛，补充道：“你和我爸爸的谈话，我从头到尾都有听。”

  作者有话要说： 蝠严肃很了不起了，他足足拖延了莉欧娜半年时间呢。

  莉欧娜确实有改变，那种改变是人工智能托尼和两个查尔斯带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