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白露,处暑,谷雨
作者:胡不至      更新:2019-12-05 14:02      字数:14338
  五月月初,桃县城外十里桃花盛开,香味笼罩了整个县城,寡淡清雅却又沁人心脾,空中不时散落粉白的花瓣,只如桃园市外般。

  卯时三刻,天光大白。

  李谷雨翻身下床,穿戴衣物,听到屋子里有响动,门外立刻便传来脚步声,丫鬟小竹捧着热水,挂着毛巾走了进来,她穿着身翠绿的长裙,头戴木钗,看起来十四五岁,面容姣好,声音软糯:“三爷,我伺候您洗漱…”

  “不用,我自己来吧!”

  李谷雨无视小竹略显幽怨的目光,直接接过了水盆,一边洗漱一边问小竹:“老太太可起了?”

  “早起了,用过早饭正念经呢。”

  “嗯,你去忙吧。”

  “哦。”

  小竹撇着小嘴,垂头丧气的走了。

  在小竹的思维模式中,身为主子的贴身丫鬟,连主子穿戴洗漱都不能伺候,那说明自己在主子心中,是完全没有地位的。

  李谷雨倒是也知道小竹的想法,但是让一个现代人,尤其是一个刑警,一个经常和尸体打交道,经常看到给敛容师给尸体敛容的刑警,李谷雨总觉得躺在床上让人洗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唔,除了这一点之外…

  “我和这个世界磨合的还不错!”

  反正李谷雨已经彻底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

  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后,李谷雨施施然出了房门,刚到门口就听到外面,有不太入耳的争执声音,李谷雨不由得心生不快,拧着眉故意轻咳了几声,吓得院中正在撕扯的二人,各自身子一颤。

  小竹趁机摆脱纠缠,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李谷雨的身后,满脸愤愤的抱怨着:“三爷,二爷他忒不是个东西了…”

  “呦,怎么说话呢?”

  院中的男子当时不乐意了。

  他穿着一身绸缎的长衫,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上和李谷雨有七分相似,但目光浑浊,脚步虚浮,本来坚毅俊朗的模样,在他身上竟多了几分猥琐的味道,倒是应了那句老话,“相由心生”!

  看他拧眉瞪眼的样子,架势还有点唬人,但小竹却根本不怕他,这一点从他身上,那已经被扯烂一块的衣服上,就可见一斑:“二爷您可别朝我横,我小竹是三爷的丫鬟,可不是您的丫鬟!

  想撒泼耍横,回您自己院子里去!

  要不您去求求老太太,把我赏给你可好?”

  “你…”

  “行了。”

  看小竹也没吃亏,李谷雨心下稍安,给了小竹一个眼神,示意此事自己做主,便让小竹暂且先下去了。

  “哼!”

  丫头知道自家爷的脾气,从不会轻贱下人,对自己更是包容备至,心知必然会为自己出头,便也不再继续纠缠,当即冷哼了一声,趾高气扬,昂首挺胸的走了,好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老三,你看她…”

  “嗯?”

  看到李谷雨眉毛一挑,李处暑当时便老实了,他们兄弟一共三个,老大白露,老二处暑,老三谷雨,都是按照节气而名,因为李老爷子死的早,老太太又一心礼佛,所以目前家里的生意和管事的是老大李白露。

  都说“长兄如父”,但李处暑不鸟李白露,因为李白露忙于生意,而且性格温文儒雅,常为人称之为君子,而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所以李处暑压根就不怕他,他甚至都不怕老太太!

  老太太年岁渐长,不理俗世,一门心思念经礼佛,为李府增添阴德,家里的大小事也早就不管了,而且耳根子极软,就算是犯了错,触了老太太的霉头,只要服个软,说几句亮堂话就过去了。

  他唯独怕这个老三李谷雨!

  虽然他痴长了几岁,但在李谷雨面前,他是一点兄长的架子都不敢摆,甚至还要小心翼翼的,像是老鼠见了猫,害怕的理由十分简单,不管是权利还是财力,李谷雨都全方位碾压自己!

  最重要的是…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他以前也想摆摆兄长的架子,好在李谷雨身上榨点油水,刚开始李谷雨倒是“恭顺”,小来小去的也从来不跟他计较,直到有一次他真触了李谷雨的眉头…

  乖乖,硬是把咱二爷拉到牢房里,生生关了半个月,板子都抽了二三十,连老太太求情都不管用!

  自此以后,咱二爷服了。

  “这小子一点都不尊敬我这个兄长,父父兄兄的规矩一点都没,属实是个小畜生,也不知道县爷怎就猪油蒙了心,竟然如此信重他,区区一个八品掌刑,竟聘请他当了掌刑,掌桃县刑律!”

  李处暑心中埋怨天道不公,面上却低眉顺眼,嬉皮笑脸的说:“三弟起的早,可给老娘问安了?”

  “正要去。”

  李谷雨不苟言笑。

  方才弱冠的他,模样尚有稚嫩,但也不知道怎的,在李处暑的眼中,竟有如当初老父亲李老爷子般的威严!

  居移气养移体…

  李谷雨干了两世刑侦断案,见惯了生死,品多了人情,气质是从内而外出来的,确实是不拘泥于皮囊。

  李谷雨眼睛扫了李处暑一圈,李处暑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怕不是都被他看个干净,又听到李谷雨问道:“二哥今儿不去斗鸡走马,也不去勾栏酒肆消遣,偏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李谷雨说话很不客气,因为他知道和李处暑这种人说话,要是客气了两三分,一准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李处暑对李谷雨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惊闻李谷雨质问,李处暑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总不能说特意来调戏你丫鬟来了,如果他真敢这么说,非得让李谷雨拔掉两层皮不可!

  “我…我…”李处暑念头飞转,贼起飞智,竟然一指院子中的大梨树,信誓旦旦的说,“我是来赏花的!”

  “…”

  李谷雨差点没被逗笑了,没好气说:“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县城外十里桃花美如画卷,你不去赏,偏来我这?”

  “这个…”

  李处暑轻咳两声,侃侃而谈说:“这三弟就有所不知了,桃县内外皆是桃花,桃花虽好,看多了难免也腻,倒不如这梨花清新淡雅,卓尔不群,正如当初三弟说的那样,叫…对,和外面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

  这话倒是惊到了李谷雨,一来是没想到自己这二哥的嘴里,竟也能蹦出“清新淡雅”“卓尔不群”这样的词儿,二来是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借花语人,以梨花代指小竹,和外面的庸脂俗粉不同。

  唔,不过看到李处暑游离的目光…

  李谷雨觉得自己想多了,也懒得和他多废话,干脆利落的说:“我不管你惯爱什么花,今儿我且明摆着告诉你,你在外面怎么折腾都行,只要不打我的旗号,我也懒得管你那些破事!

  但有一节,你那套花花肠子,可别给我带到府里来,尤其不许带到我这院子来,如果再被我听到,撞到什么腌臜事…

  嘿,我就把你关到大牢里三五年,让你好好的修身养性!”

  “三弟,三弟…二哥可不敢了,保证是最后一回,要是再让你撞见,你就大嘴巴抽我!”李处暑吓得拍着胸脯打包票,心中真是懊悔不已,自己怎么就色眯了心窍,竟然敢跑到阎王殿上撒泼。

  “都怪小竹这妮子太俊俏了些…”

  李处暑心中埋怨着,你说你一个丫鬟,长得那么俊俏干嘛?

  看得到吃不到,那不是活活的腻歪人吗!

  可此时,他真是一点歪主意都不敢有。

  阎王殿上勾魂,他可不是孙猴子…

  看到李处暑真服了,李谷雨满意的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笑模样,含笑对李处暑说:“二哥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可不好整日厮混,如果二哥有心,我手底下有两处生意,可先给二哥管管练手…”

  “且饶了我吧,三弟你也不是不知道,二哥我自幼脑袋榆木,不比你和大哥,现在这世道多黑啊,商人奸猾,我要是跟人去做生意,非得让人连皮带肉吞了不可!”李处暑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烂泥扶不上墙!”

  李谷雨暗自摇了摇头,也懒得再多费唇舌,便随意摆了摆手,李处暑便如临大赦,灰溜溜的逃走了。

  李谷雨琢磨时间也快到卯时四刻了,也就没再多耽搁,直接去了正房给老太太请安,穿过游廊跨过垂花门,便是老太太所居住的三间正房了,位置是李府的北方,坐北朝南,李谷雨独院的东北方。

  李府是个扩建的三进宅子,占地接近了两亩,内有正房,厢房,下房,后罩房,雨廊,还有两个扩出来的独立跨院,李谷雨占了一间,李白露占了一间,至于李处暑,咱二爷基本不在家住!

  因为老太太建在,所以还未彻底分家,如果到时候分了家,咱二爷好歹也能落到一间小院,至于正房那肯定是李白露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这个长兄为大的年代,长子天生就拥有继承权,所以现在家里的生意,都由李白露掌管着,这一点就连混账如李处暑,都不得不捏鼻子认。

  李谷雨来到正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正坐在书桌前抄写经文,说是老太太,其实也才五十多岁而已,不过可能是因为年轻时过于劳累,李王氏已经满头银丝,脸上沟壑纵横,甚显老态。

  对于李王氏,李谷雨是十分尊重的,毕竟穿过来也有些年头了,视之如亲母一样,不管在外面如何威风八面,在家里对老太太都是毕恭毕敬:“娘,谷雨给您请安!”

  “三儿来啦,怎么还没去衙署点卯?”

  李王氏笑语晏晏,如沐春风,她是极为中意自己这三子的,虽然以前是过于顽劣,但自从重病一场之后,整个人便脱胎换骨,非但对自己恭顺有加,而且还锐意进取,习得文武绝艺。

  更难得的是,竟凭一己之力披荆斩棘,于万军从中考得掌刑官身,录入天下掌刑官录,如今更是得县爷信重,募为桃县掌刑,掌桃县刑名律法,真真算是光耀门楣了!

  李王氏觉得自己的命是真不错,虽年轻时吃了些苦头,但和李老太爷勠力同心,很快便闯出了偌大的家业,大半生未曾为柴米油盐犯愁,又因患难夫妻,李老太爷对李王氏格外疼爱,夫妻相敬如宾。

  膝下三子可开枝散叶,长子白露尚文,虽然没有考得功名,但也磨砺出了品德,为人宽厚恭顺,家中生意也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三子谷雨兼文武,精明强干,前途无量。

  只有次子处暑…

  想到咱二爷,老太太觉得脑仁有些疼,不过她也适应了,甚至于说是习惯了,在老太太看来,这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日子,若没点气头,怕这人也就差不多了,反正有这两个兄弟在,二爷再混账,也总不至于犯愁衣食,也就这么回事吧。

  听到老娘发问,李谷雨不假思索的回道:“这几日衙署也无甚大事,甚是清闲,况且县爷也体谅我操劳,特许儿无需点卯。”

  “那可不行!”李王氏摇着头,很认真的训诫李谷雨说,“不管是做官做商,做人做事,务必要本本分分,县爷特许那是县爷的恩情,但咱们也要做好咱们的本分才是,不可恃宠而骄!”

  “本分”二字…

  这是李王氏一辈子做人的道理。

  “孩儿明白了!”李谷雨急忙称是,又简单聊了几句,便在李王氏的催促下,出了李府前往衙署。

  “老娘这事业心属实是太强了,我这早饭还没吃呢!”李谷雨揉着干瘪的肚子,心里正琢磨到巷口,找个小摊糊弄一口,没想到刚走到胡同口,就看到旁边围着一圈人,人群当中传出很激烈的争吵声。

  “这玉佩分明是我家主子的,你这无赖竟然敢诬人财物…”

  “什么是你家主子的,这玉佩在我腰间挂着,那自然就是我的,你们才是当街逞凶,意图掠人财物,你说这玉佩是你的,你有证据吗?你叫它它答应吗?有街坊乡亲们给我佐证,就算是告到衙署去,我也不怕!”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