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作者:璟梧      更新:2020-02-26 03:33      字数:19466
  天才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ge更新最快!无广告!

  “槿之出了点事——”

  傅柏秋呼吸一滞, 本能地站了起来,身体里像有一股喷薄欲出的能量, 驱使着她做出些行动。

  比如拿包, 比如走到门边穿鞋。

  她说了个“好”字,电话挂断后,短信收件箱里新进了一条消息。

  一家私人医院的地址, 在榕城的另一头, 与她所处的小区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傅柏秋把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 心底蓦地涌起强烈的不安,她按了按太阳穴, 迅速披上大衣, 循着夜色跑出家门。

  开车横穿榕城南北要一个小时,她不敢开太快, 路上红灯又多,等得她握着方向盘的掌心直冒汗。

  她满脑子都是“时槿之出事了”, 进而猜想是“很严重的事”, 自然而然忽略了对方出事为什么要通知她这个问题。

  穿过市中心, 人流量渐小,傅柏秋提了点速,车身疾驰在夜色中,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影呼啸而过。

  一个小时后,她赶到了地址上那家私人医院。

  医院外形像连座城堡, 内部整洁敞亮,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位穿制服的护士, 面带微笑,像是酒店迎宾。

  傅柏秋礼貌向她们询问了电梯的位置,进去,手指颤巍巍按下楼层键,身体虚脱般靠着轿壁。

  看着楼层数字一点一点变化,她像个奄奄一息回光返照的垂暮老人,用发软的腿支撑起身体,强打着精神。

  电梯“叮”一声,门打开,她闷头往外走。

  外面是一个圆形大厅,正对电梯门的白色玄关后摆放着两盆绿植,左边沙漏状圆柱可以亲一下。”她爬坐起来,不满道。

  傅柏秋狼狈极了,慌忙背过去捂住胸口,安抚着里面那颗乱跳的心脏,“我是说脸。”

  “那也没说不能是嘴巴。”

  “……”

  她调节着呼吸,愤愤转身,正对上时槿之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眸,含着丝狡黠笑意,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你是不是装的?你根本没失忆?”

  “什么?”时槿之疑惑问道。

  呼——

  傅柏秋暗暗吐了口气,告诉自己这是病人,不能对病人动粗。

  “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不这样了。”看出她的窘迫,时槿之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失落,低下头认错,“对不起。”

  她猜错了,若真是恋人,接个吻,对方怎么会如此大反应?

  失忆的确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在目前的世界里她只认识毛毛,且无法信任其他自称是家人的陌生人,尽管那些人外貌上多少与她有点相似之处。

  她不能惹毛毛生气,不能让毛毛难堪,这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傅柏秋见她低垂着脑袋,委屈失落的模样,突然产生了报复的kuai|感,良久,淡淡道:“没有,只是太突然了。”

  “嗯。”

  时槿之闷闷地应了声。

  傅柏秋目光落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心知睡觉是绝不可能睡出鸡窝来的,大概有了猜测,许是刚醒过来时面对陌生的家人,害怕,焦虑,狂躁,把头发挠乱了。

  以前她便是这样,遇到过最不安的事情是“毛毛生气了”,如果不能马上把人哄好,她一着急就会弄乱自己的头发,然后又自己梳好。

  “有梳子吗?”她四处张望,边说着边起身往独立小厕所里走。

  高端私人医院的病房配置齐全,厕所洗手台上摆着一个木质托盘,里面有一次性洗漱用品,傅柏秋拿起梳子,用水冲了下,回到病床边坐下。

  “过来,我给你梳一下头发,都乱成什么样了。”

  “好。”时槿之非常听话地靠过去。

  她头发长到腰间,发丝握在手里又细又软,茶色尾梢卷曲着温柔的弧度,发量和厚度恰到好处,着实让那些掉发严重的人嫉羡。

  傅柏秋先用手将碎发抚平理顺,而后梳子沿头到吃饭,傅柏秋才想起自己从下班到现在什么也没吃,肚子里空空如也,一提起,倒真觉得饿了。

  她摇了摇头。

  “那正好,我请傅小姐吃饭吧,针可以等一会儿再打。”时恒之背对着家人,给她使了个眼色。

  他有话想跟傅柏秋单独说。

  傅柏秋当即会意,点头道:“我去和槿之说一声。”

  “好的。”

  她重回病房,门虚掩着,时恒之转过身来,看着父亲和后妈,“爸,你们带惜之先回去,这里有我,不用担心。”

  时清远眉头紧锁,目光紧盯着病房门,“明早我们再过来。”

  “我留下吧,恒之一个人照应不过来……”何茹插了句嘴。

  “不用。”始终沉默的时榕之开口了,扫她一眼,看向时恒之,“哥,你带傅小姐去吃饭,我在这里守着。”

  时榕之是长女,兄妹六个里面排行第二,前两年她拿到了法学博士学位,目前在美国当律师,已经移民拿了绿卡,明年就要跟男朋友结婚。

  听到妹妹出事的消息,她丢下工作和爱人,第一时间飞了回来。

  她们亲兄妹三个,槿之是最优秀的,完全遗传了母亲的音乐天赋,她和哥哥从小就宝贝得不得了,谁料噩耗突如其来,毫无防备。

  何茹被她噎了一下,悻悻闭嘴。

  “行了,回去吧。”时老爷子牵着小女儿往电梯走,何茹默然跟上。

  等他们进了电梯,关上门,时恒之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要吃什么吗,我给你带上来。”

  “随便喝点粥吧。”时榕之也叹气,眉心紧拧。

  “那晚上我在这边,你回去好好休息,这两天你也累了,那边还有案子要忙,到时候身体吃不消。”

  “你都守了两个晚上了,今晚我在这,你回去陪嫂子和晚晚。”

  “榕之……”

  “就这么决定了。”

  时榕之强势惯了,认真起来能有理有据怼得人讲不出话。

  话音刚落,傅柏秋拉门出来,看了兄妹俩一眼:“走吧。”

  .

  时恒之想请傅柏秋去外面酒店吃饭,她委婉拒绝,而后两人只得去了医院食堂。

  吃个便饭,不必太折腾。傅柏秋是这么想的,重点也不在吃饭,而是要说的话。

  食堂里环境十分整洁,自助餐的形式,人不多,很安静,进来只能听见轻微的餐具碰撞声。时恒之先结账,二人随意拿了点食物,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今天实在是麻烦傅小姐了,还有上一次,也非常感谢。”

  “举手之劳。”

  傅柏秋喝了一口汤,通体舒畅,“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只要我知道的。”

  “嗯,是想向你了解一点情况。”

  她点头,示意他讲。

  “上次我把槿之带回去,她情绪不是很好,我跟她聊了一下,她说和你住在一起一个月了,之前我只知道她回国后租房子,没想到是跟朋友住,我想知道她这一个月有没有表现出异常情况?”

  “偶尔会头疼,发呆,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傅柏秋如实说道。

  “就这一个月?”

  “对。”

  “……”

  时恒之脸色有点难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着急,作为亲哥哥竟然对妹妹的病情一无所知,刚才差点就质问傅柏秋“为什么没有告知家属”,转念又克制住冲动,这毕竟不关外人的事。

  傅柏秋见他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问:“槿之回去没有跟你说其他的什么吗?”

  “什么?”

  事情突然变得棘手。

  傅柏秋垂下眼眸,暗暗无奈,看这样子就知道,时槿之对家人隐瞒了实情。

  她犹豫要不要说出对方服用过禁|药的事,但一切都只是从医生嘴里得知的,她完全不清楚时槿之这七年里经历了什么,服药服了多久,如果鲁莽说出来……

  脑子里像缠了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其实…我们也很久没联系了。”傅柏秋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汤,快速梳理着思路,“我住的房子空了一层,挂在网上出租,很巧上个月被她看到,就住一起了,至于她在这之前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以前她就能看出来,时槿之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张口闭口不是哥哥就是姐姐,很少提父母。在她印象里,那座大庄园虽然风景别致,但是气氛冷冰冰的,而时清远又是个常年板着脸的严肃父亲,思想作风老一套,在他身边生活非常压抑。

  那会儿时槿之羽翼未丰,还需要倚靠家里,所以不敢表明自己的性取向。

  等到她有能力了,敢与父亲对抗了,她们却已经分手了。

  后面的事情,傅柏秋不得而知,今日面对时槿之的亲哥哥,她绝不能说出两人曾经的关系,更不能暴露时槿之的性取向。

  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了,没必要再拉一个麻烦。

  “槿之这几年很少回家,每次回来也只是匆忙吃个饭,前年我跟她姐姐去伦敦看她,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时恒之说完吃了两口饭,好像没有力气嚼似的。

  傅柏秋敏感地捕捉到关键信息,重复问道:“很少回家么?”

  “嗯。”

  关于家事,时恒之并不想多说,只应了一声。

  傅柏秋捏着勺子的手倏然松开,勺柄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重重地敲在她心上,有股难以言说的酸楚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很少回家,就意味着很少回国,有多少?一次,两次,一只手能数过来吧。

  当初是自己不声不响提了分手,虽然时槿之答应得干脆,回了她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但其实她每天都在抱有幻想,每天都在给对方找理由。

  因为不这么做,她会崩溃。

  她不愿相信两人六年的感情经不起一场天灾的考验,她幻想那人会回国来找她,而她故意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及住址,若真心想找,一定能找到。

  她竟然到今天还在幻想。

  只是失望积攒够了,心就冷了,剩下那么一点点不甘在蠢蠢欲动。

  “所以,你也不知道她这些年的情况?”傅柏秋重新捏起勺子,喂了自己一口汤,许是久了,微烫变成温热。

  时恒之摇头,面色惭愧。

  短暂的沉默,两人各自吃饭。

  “医生是怎么说的?药物中毒,有确认是什么药吗?”傅柏秋突然抬起头。

  “说是一种很罕见的慢性精神类药物,在全世界范围内都被列为禁|药,具体服用多久要问槿之,可是她都不记得了。”所以他才迫切想知道妹妹在国外这几年究竟怎么了。

  “我记得你当时跟槿之一起去了英国……”

  傅柏秋快速打断道:“那时候她还很正常。”近十年前的事情,遥远到模糊,是她最不愿回忆的过往。

  “后来毕业我就回国了,没再跟她联系过。”

  说完,傅柏秋眨了眨眼睛,低头吃饭。

  “唉……那只能等槿之自己想起来了。”时恒之叹气,心知这话是安慰自己,能控制住毒素扩散便是万幸,哪里还能奢望妹妹恢复记忆,一切都是赌。

  .

  吃完饭,傅柏秋想着给病房里的人带点吃的,时恒之说妹妹这三天挂着葡萄糖,医生叮嘱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她斟酌考虑,打包了一份时槿之从前最喜欢的紫薯粥。

  回到病房前,门里面传来时槿之的尖叫。

  “别碰我!”

  ——哐当!是金属物品掉落的声音。

  傅柏秋心一紧,推门而入,就看到地上躺着托盘和注射器,时槿之满眼警惕地看着站在床边的护士和姐姐。

  “怎么了?”她快步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挤开姐姐。

  时槿之脸色发白,见她如见救星,抱着她委屈控诉道:“毛毛,她们想给我打针。”

  “别怕,这也是药。”视线触及她眸中深刻的恐惧,傅柏秋心揪了起来,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你乖乖打针,就有很大几率恢复记忆了,难道不想记起我是谁吗?”

  她嗓音温柔如春水,淌过冰雪覆盖的溪流,暖进心窝子里,眼神充满了疼惜和诱宠,引人遐想。

  时榕之敏锐察觉到一丝怪异,说不出来的感觉。

  方才还极其不配合、打翻了东西的人,此刻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傅柏秋,眼中犹有情丝万缕,自然而然流露出痴意。

  她炽热的眸光,几乎让人以为她想起来了什么。

  曾经她们这样看着彼此。

  傅柏秋指尖颤了颤,胸口泛起酸意,移开视线,对那兄妹俩说:“你们在外面等一下吧。”

  两人应声出去,小护士蹲下身收拾满地狼藉,去换了新的注射器和药来。

  “每天都要打针?”时槿之问。

  傅柏秋将目光投向护士,后者拆了新注射器的塑封,摇头:“一个月一针。”

  原以为时槿之是害怕每天打针,毕竟高中那会儿她发烧吊针,也是实在扛不住了才去的,傅柏秋全程陪在她身边,才能缓解一点她的恐惧。

  谁料她小声嘟囔:“一个月才能亲一次毛毛。”

  离得近,傅柏秋听得一清二楚,眼角微微抽搐了下,忍住想敲她脑门的冲动,而后哭笑不得。

  这人,真是……

  该让她说什么好。深情吗?当初答应分手那么利索,不带一点犹豫。薄情吗?一下子忘记了所有人,唯独只记得她。

  她有点害怕,如果每天都这样,自己早晚会再度陷入过往的泥淖里。

  她也愤懑,觉得不公,凭什么这人可以一忘了之,自己却要在煎熬中苦苦挣扎。

  “毛毛。”时槿之突然凑近,嘴唇轻轻擦|过她耳|廓,“打完针再让我亲一下。”

  “……”

  “好吗?”

  傅柏秋轻咳一声,压低嗓音:“只许亲脸。”

  “哦。”

  针打在手臂上,像小时候注射疫苗一样,很快,但时槿之非常讨厌皮肤上沾着不明液体,总想用手去擦那黄不拉几的碘伏消毒液,又不能擦,难受得忘了亲亲这回事。

  傅柏秋这次不主动,替她按了会儿棉签,把带回来的粥提到她跟前,“喝点粥。”

  时槿之突然凑过来,飞快在她脸上亲了大大一口。

  ——啵唧!

  很响,很响。

  傅柏秋:“……”

  “你喂我吃。”得逞的时槿之狡黠一笑,妖异的桃花眸里水光潋滟。

  被吻过的那块皮肤迅速烫起来,傅柏秋心猛然一颤,皱眉道:“你是脑子坏了,又不是胳膊断了,自己吃。”

  “你喂不喂?”

  “……”

  “不喂也行,再让我亲一下。”时槿之往她耳里吹了口气,舌|尖扫过嘴角。

  傅柏秋浑身颤|栗,捏紧了拳头。

  她忍。

  然而,她低估了时槿之得寸进尺的本事。

  “或者,你亲我也可以。”

  “……”

  她喂,她喂还不行么!

  傅柏秋憋着一肚子“气”,打开食盒,取了勺子洗干净,一勺一勺给姑奶奶喂粥。

  帮完今晚的忙,她说什么也要走。

  喝完粥,时槿之四处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我手机呢?”

  “在你哥那里,我去拿。”傅柏秋把食盒盖好,扔进垃圾桶,起身出去,没一会儿,手里拿着个薄薄的黑色长方形物什进来。

  她把手机递给时槿之,看着对方熟练地用指纹解锁,不禁产生一丝疑惑。

  “你会用手机?”

  时槿之理所当然道:“大家都会用啊。”

  说着她拿了床头的遥控器,对着电视机一按,黑漆漆的液晶屏幕亮了起来,“你看,我还会开电视。”

  傅柏秋:“……”

  而后时槿之把电视关了,低头摆弄手机,她先点开了通讯录,边滑屏幕边问:“毛毛,我有你的号码吧?”

  “有。”

  列表里找到一个备注为“我家毛毛”的号码,傅柏秋一眼就看到了,倏然头皮发凉,想到刚才是她哥哥打的电话,看见这个备注必定会想歪。

  时槿之点了下备注,号码拨出去,傅柏秋兜里的手机响了。

  她又挂掉,邀功似的抬起头笑。

  傅柏秋顿时有种进退维谷的感觉,敷衍地回以她微笑,斟酌道:“我该回去了。”

  “不行。”时槿之抓住了她的手,“你不能把我丢给那些陌生人。”

  “他们不是陌生人,是你的家人。”

  “可是我不认识他们……”时槿之紧紧掐着她的手腕,眼底翻腾起踧踖不安的情绪。

  傅柏秋心里针扎似的,按下一阵阵痛意,耐心解释:“因为你失忆了,不记得家里人了,但不代表他们就不是你的家人,那是你亲哥哥和亲姐姐,他们很担心你,也很爱你,不会伤害你的。如果我在你心里还有一点分量的话,就相信我,我没骗你。”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停顿了一下,紧紧抿住嘴唇,好像这样就能把心中的苦涩压下去。

  而后她继续说道:“况且我有工作要忙,家里还有猫要照顾,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你。”

  虽然时槿之失忆了,但她毕竟是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她的智力没有退化,这些她都懂。

  可是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女人想丢下她,再也不回来。

  “那你…明天还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