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_50
作者:BY 不经语      更新:2020-08-11 22:17      字数:4495
  天都回得挺早。”

  陆程禹一时没说话。

  先前涂苒见他神色严峻,潜意识里已做好见招拆招的打算,谁知这会儿那人倒是没了言语。于是她又说:“你儿子的口粮我出门前都备好了,搁在冰箱里。”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咱们聊聊。”

  这次轮到涂苒不吭声了。

  陆程禹问:“你是不是……”

  涂苒没多想就接下话茬:“我是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陆程禹却是笑了笑,嗓音里像是掩着低低的叹息:“这个不用问,你现在对我的意见肯定一箩筐,”说完,他打开车里的小灯,从后座拿出一只文件夹递过来。

  涂苒不解其意,打开来看,里面仅夹着两页a4纸张,上面是电脑制成的表格,三行四列,排头的行标题分别有“孕前”、“孕中”和“产后”,列标题是“对方评估”和“自我评估”,后面是“建议和措施”,最下面还有日期和签名栏。

  涂苒一看之下更是摸不着头脑:“这什么呀,病理报告?”

  陆程禹轻咳一声,解释:“这是我们俩……通过这两年的相处给对方的意见表,百分制,相互评分,有问题解决问题,有矛盾淡化矛盾,我大致划分了三个时间段……”

  涂苒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当即就乐了。

  她越想越乐,靠在汽车椅背上笑个不停,适才暗结于心的不明情愫顿时不翼而飞。她一时忍着笑,赞叹道:“陆程禹,你是写实验报告写多了,把脑沟回写深刻了么?”

  对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正色说:“这个方法挺好,目标明确,很直观,有备案。”

  涂苒仍是笑不可仰:“还拿来做备案,是打离婚官司的时候用么?”她不由抬手去摸他的脑袋,“你这人还挺逗的。”

  陆程禹格开她的手:“认真点。”

  涂苒笑嘻嘻地坐好:“你这么闲,我就陪你玩玩,你先给我评估吧。”

  陆程禹当真拿出笔来在纸上划了几下,涂苒凑近了一瞧,只见“孕前”、“孕中”下面分别写上“100”字样。陆程禹说:“前面都很好,就是目前有些问题。”

  涂苒仍是笑:“嗯,什么问题?”

  陆程禹看着她:“前两天划到你卡上的三万块钱,怎么又给我退回来了?”

  涂苒故意逗他:“因为有点儿少。”

  他也笑起来,随即解释:“你也知道之前买了车,现在就剩这么些,以后每个月再划给你,你看这么着行吗?”

  涂苒一愣。

  陆程禹接着道:“你要供房子,先拿去用着。”

  涂苒见他提到房子的事儿,心里就有点不自在,不觉收起笑,低声说:“每月还贷的钱我有,你不用划给我。我在帮一个朋友做点事,用来还房贷差不多够了,也不会影响我以前的工作。”

  陆程禹看了她一眼,直接在“产后”一栏下面写上,“老公给钱不要,-10分”。

  涂苒瞧见,一时又乐了。

  陆程禹继续写,“经常性晚归,-30分”。

  涂苒不干:“是偶尔性晚归才对,再说每项意见扣十分,你怎么给扣三十呢?”

  陆程禹边写边说:“这里面有三个问题,第一,扔下孩子不管,第二……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涂苒道:“你只说了两个。”

  陆程禹半天没吭气,过了一会儿才道:“先扣三十分再说。”

  涂苒“哼”了一声:“好,我等会儿也这么着给你乱扣分。”

  陆程禹没甩她,继续填表,他写得很快,字迹潦草。

  涂苒瞟了眼他写的最后一行字,很有些吃惊:“你瞎写什么呢?”

  陆程禹又低头瞧了瞧,没错啊,没写错。

  涂苒横了他一眼。光线不甚充足,她凑近了,指着那行意见逐字细看,末了轻舒一口气:“哦,是我看错了……”

  陆程禹奇道:“你看成什么了?”

  她很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嚅嗫着说:“看漏了两字,”然后她忍不住批评,“你这字写得龙飞凤舞的,要是这样写病历,别人怎么看得明白,我最讨厌医生写字潦草。”

  陆程禹稍微一想也乐了,慢慢儿读给她听:“持续性态度冷淡,减二十分,”他用手指从第一条意见一路滑下来,宣布,“所以你只剩下……四十分,成绩不合格。”

  涂苒不满:“这种评分方式太主观,说好每项十分,你这一扣就是二十分。”

  陆程禹浓眉微褶,低声道:“最后一条很重要,后果比较严重。

  涂苒闻言心里忽动,不觉抬眼去瞄他,谁知对方也正看着自己,她撇开眼,伸手接过文件夹笑道:“放心,我这人很公正又有风度,从不搞打击报复那一套。”她打开第二页表格,果然认真思考起来。

  可惜,思来想去,并不觉得他有多少要扣分的地方,这一点使她觉得讶异。

  多数女性的思维习惯往往趋于感性,路随心走。而涂苒曾一度认为自己是其中的变异,理性思考的时候更多些。但是,当眼前这个男人诚心诚意坐在她跟前,希望听取意见的时候,之前的那些不满,埋在心里的抱怨,隐隐的失望,似乎在会儿都云淡风轻了。

  眼下,她不得不为如何给出评估分数而有些微的苦恼。

  显然,有件事是她如今小心翼翼不想触及的。在半年前的那场小风波里,她似乎又哭又闹颜面尽失,如今回想起来未免觉得不可思议,即懊悔也尴尬,她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处理的更好一些。是以,她决定跳开那段往事。

  涂苒在三个时间段上分别给陆程禹扣了十分,她边写边小声说:“你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全部减分。”

  陆程禹沉默一小会:“过年以后就是论文答辩,到时候评上职称,没什么夜班了,应该能好些。”

  涂苒笑笑:“你就这么有信心,一定能评上?”

  陆程禹随意道:“没有其他可能性。”

  涂苒不以为然斜了他一眼,合上文件夹:“评估完了,拿去吧。”

  陆程禹微扬眉毛:“就这样?”

  “就这样。”

  “就没什么想说的或者……想问的?”

  “……”涂苒想了想,又在第一栏里给他扣掉十分。陆程禹抬起头来看她,等待她的解释。涂苒笑一笑:“你那会儿对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得。”

  陆程禹问:“什么话?”

  她轻轻叹息一声:“我告诉你……第一个孩子没了的时候,你在电话里问我又在玩什么花样,你还记得吗?”没等他说话,她接着道,“你们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职业道德,如果一个病人被救治无效宣布死亡,就死在你跟前了,你会有什么感觉?这世上……很少有女人会拿自己的孩子来开玩笑。”

  陆程禹看了她数秒,认真点头:“这事我做得不对,”他又想了想,“如果我当时说过那句话,我道歉。”

  涂苒有些儿生气了:“我以后和你说话是不是还得随身备录音笔带录音机呢?”

  陆程禹也挺无奈:“我真不记得了。”

  涂苒横了他一眼,过了很久才道:“我现在看着小石头……就会想那孩子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他可以出生……”话音未落,已是气息不平。她低下头,翻开文件夹接着写:“说过的话不承认,-20分。”

  “涂苒,”陆程禹伸手过来覆在她的手背上,嗓音略显低沉:“对不起。”

  涂苒挣脱开去,又写:“道歉迟了,-20分。”

  陆程禹从善如流:“行,我以后注意,你别生气。”

  涂苒把文件夹重又塞给他:“你现在的总分比我低。”

  陆程禹翻开表格由头至尾扫了一眼:“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大问题,这些我们都可以慢慢矫正。现在唯一要解决的,我们俩,我们三个不能一直这样两地分居。”

  涂苒靠在椅背上,语气不善:“这事等你评上副高再说。”

  陆程禹看着她。

  涂苒继续道:“要是评不上,我还找你这人干嘛,真是没一处优点。”

  陆程禹也有些儿不爽了:“你不找我你想找谁啊?”

  “找谁也不找你,我要挑个有车有房又顾家的。”

  “我也有车有房,我也想顾家,就是现阶段没时间。”

  涂苒一笑:“小陆医生,请问你的车是什么牌子,房子有几套啊?都是自己挣来的吗?”

  jq(八)

  涂苒知道自己现在多了一个坏毛病,她想戒但是戒不掉——偶尔寻着机会,她喜欢用言语来刺激陆程禹,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那么一丝尴尬,踌躇甚至生气的情绪,可惜她的愿望一直落空。

  譬如先前那句奚落,算得上一些普通男人的软肋,陆程禹却回应的轻描淡写,他笑道:“我还是挣了点钱吧,就是读书的时间有点儿长,起步晚了点,慢慢来。你也和医院打了这么些年交道,应当了解普通医生的薪资水平,”见她没说话,他又不怀好意的补上一句,“在结婚前就应该很了解了。”

  在两人之间的嘲讽与反嘲讽中,她屡次不得势,全因她对他的奚落并非出于真心。末了,她只好自己嘲笑自己。涂苒想,自己便是《红楼梦》里一僧一道嘴中的“俗物”和“蠢物”。

  见她不再说话只是笑笑,陆程禹倒多了几分好奇,问她笑什么呢。

  涂苒说:“我现在就是一颗死鱼眼睛。”

  陆程禹不求甚解。

  涂苒只得说:“以前有人讲,女人出嫁前是无价的宝珠;出嫁了,就变成没有光彩的死珠;再老了,就是颗死鱼眼睛。我大概在婚前就是颗死鱼眼睛了。”想当初,她用孩子换取他的婚姻,后来又通过婚姻把他捆在自己身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这样的女人,不是死鱼眼睛是什么?哪怕是很年轻的时候,她已觉得自己像个充满诡计和世故的老妇人。

  陆程禹没笑,探究的看着她,最后用两个词给她定了性:“涂苒,你这人说来也没那样复杂,无非是表里不一,色厉内茬。”他说完这话,稍稍侧了侧身子,一只胳膊搭在身前的方向盘上,盯着她低声地问:“我说的对不对?”

  涂苒竟一时懵然。

  陆程禹的脸孔离得她很近,以至于她不得不正视他的眼。那双眼睛在两道英俊浓密的眉毛之下,直直的看着她,看得她心里乱成一锅粥。直到男人干净而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拂过她的脸,大脑里血液不受控制轰得上涌,脸颊霎时就热了。涂苒有些儿局促,旋转眼光不再看他,心底又甚为懊恼,一个劲的埋怨自己忒不争气,该做的早做了,孩子也生了,这会儿却仍是掉链子。

  她忙于掩饰,小声道:“这也是你对我的意见么,赶紧给扣分吧。”

  而后听见他轻轻笑了笑,脑门上随即就挨了个栗子,陆程禹说:“以后别这么犯傻了,知道么?”

  涂苒这次又没防着,只得摸了摸脑袋:“以后别这么动手动脚的,知道么?”

  陆程禹淡淡回应:“这就算动手动脚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窗外雪下大了,落在玻璃上沙沙作响,幽然不绝。

  雨丝随风从尚未紧闭的窗户缝隙里闯入,落在人的身上手上,墨蓝天空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柔平静的昏黄光泽,单元楼里不时有人语喧嚣入耳,明明就在近旁,又像离得很远。涂苒拿起围巾一圈圈的戴好,陆程禹看了她一眼,迟疑片刻,未曾开口。

  涂苒好不容易拨开思绪,忽然又想起什么,边戴帽子边说:“知道吗?你同学和我同学……他们俩好上了。”

  陆程禹听得一愣:“什么跟什么?”

  涂苒点明:“雷远和苏沫。”

  “苏沫是谁?”

  涂苒心想这人什么记性,只要不谈专业上的事就跟个木鱼脑袋一样,什么都记不住,只得说:“就是上回抱着他们家孩子找你帮忙联系住院床位的,后来她老公跟她闹离婚,她想找律师,你就把雷远介绍给她了。”

  陆程禹想了想:“原来是一个人。”

  涂苒点头:“是啊,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好上了,我今天到周小全那儿,去瞧苏沫和她孩子,听她说了一会儿。”<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