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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香小陌      更新:2021-02-06 09:01      字数:7923
  眼露切切乡情,出差的公务员脸上堆笑向送行的人招手,脚步匆匆。孟奶奶少棠一行人是这趟车旅客人群中走得最慢的,仿佛是与时光逆行,好像拖慢了脚步就能留住北北。

  少棠提着一件行李,递给小北:“一共三件,拿好,哪个也别少了。”

  孟奶奶来回扒拉那三件东西:“这两个是你自己的,衣服,学习用具,画画的东西,千万不要掉了,拿好!……那个大包是买给你爸爸他们的土特产,要照俺说就不该让碑碑扛这么多东西,孩子坐火车多累啊,下回让孟建民自个儿回来拿!”

  孟小北笑道:“奶奶……俺不是小孩子咧!”

  孟奶奶眼睛红红的,抽一下大孙子的脸:“恁永远都是恁奶奶的小孩子!”

  少棠站开两步,远远看那祖孙俩说些亲热道别的话。他没沾小北,怕摸上就舍不得撒手。孟小北是个大小伙子样儿,个子比他奶奶高一头,还搂着奶奶黏糊撒娇呢。孟奶奶低声嘱咐:“回去听你爸爸的话,好好学习,别的啥都不要管,考试给俺考回来还找奶奶来!”

  “嗯,放心吧奶奶!”孟小北眯着眼,笑模笑样。

  孟奶奶悄悄地道:“家里要是受了啥委屈,要是对你不好,你告诉奶奶!”

  孟奶奶耳背,嗓门止不住就高了。她“悄悄”说话,方圆十米范围内都听得清楚。

  少棠转身,匆匆跑了几步,去找站台食品车又给孟小北买了饼干和水,还有一盒冰激凌,塞到随身包里。少棠嘱咐:“火车上睡觉别睡死,你奶奶给你的钱别掉了。”

  孟小北一拍肚子,乐道:“钱绝对掉不了,奶奶都给我缝小裤衩里面了,我塞了一裤裆的钱!”

  少棠说:“遇上事赶紧找电话呼我,我以后24小时都开机。”

  孟小北安慰道:“知道啦……我十六了,快十七了,我又不是六岁。”

  少棠深深看了孟小北一眼,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北北十六了。十年前宝鸡火车站上空天穹明净,穿绿色军装的队伍在站台上如潮水涌动,帽徽上都镶了红五星。六岁的北北扛着大花背面缎子背,让被子压得都抬不起头,皱着小眯缝眼,小跟屁虫样儿牢牢追在他的身边。

  少棠轻轻一摆头:“快开车了。”

  “火车上厕所小,脏,你再出去上个厕所。”

  ……

  站台上那间公厕更加拥挤脏乱,旅途上的过客来去匆匆。男厕所小便池前挤满人,排起长队,人声水声。唯一一个隔间空出来,少棠一把扒住隔间门,把孟小北拉进去……

  少棠用后脚跟抵住没有插销的门,一双大手的力道几乎捏断孟小北的肋骨,十根手指仿佛插入双肋的缝隙、浸入血脉,狠命抓住小北的头发,用粗糙的下巴狠狠揉了一遍。两人皆嘴唇嫣红,分开时唇间粘连了口水丝。

  孟小北很沉得住气,说:“干爹你放心,我一定能考回来。我不会对不起你。”

  他会“认命”?滚回山沟?

  两人用耳语的声音,看对方口型。少棠盯着小北的眼:“别说考不考得回来的话,你要是考不回来,难不成就跟我分?”

  孟小北一听就乐了:“不分,无论如何都不分。”

  孟小北说:“不就是两年,很快过去。”

  当初分开四五年,彼此也等了,没动摇过。

  少棠突然想起个事,从裤腰小皮套里拿出呼机:“这个给你用。”

  小北:“给我干嘛?”

  少棠:“我呼你啊。”

  “你呼我?!”孟小北乐得眉眼都展开了,嘲笑道:“贺少棠同志,贺队长,你不是说你每天很忙很忙从来都没时间看我的信息更没时间回call我吗!”

  少棠板着脸:“……我有时间。”

  “我明后天再买个新呼机,号码我呼到你这个机子上。”

  孟小北点头:“好。”

  ……

  十年匆匆,恍然一梦。

  这年其实是一九八七年暑假,八七年对孟小北意义非凡,有许多闪光的斑斑点点印在他记忆里。这一年,他们北京本地的国货名牌“牡丹”年产突破二十万台电跃升业内龙头大哥市场占有率第一。他奶奶家随后也终于换掉黑白小电视凭票买了第一台牡丹电。在娱乐贫乏的年代,也是这一年,央视两大不朽巨著《西游记》和《红楼梦》先后在电视台热播,家喻户晓,空前绝后。

  八七年,动画片变形金刚进入中国市场在学生之间迅速风靡,他们朝阳一中门口小店内摆满汽车人玩具。这年,孟小北最崇拜的歌星齐秦给王祖贤写了一首《大约在冬季》。而北京街头巷尾音像店门前,最热播的歌曲是那首电视剧主题曲《少年壮志不言愁》,街上到处响彻刘欢激荡高昂的男声,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中显身手显身手……

  八七年,孟奶奶家外孙女亦即小北的学霸表妹被保送至市重点八十中,孟建民曾经的母校。也是这年,孟家最后一个闺女、小北的小姑彻底离开娘家庇荫,通过单位同事介绍,闪婚迅速嫁与厂里专为领导开车的一名司机。

  同是这一年,长大了的孟小北离开他寄人篱下十年的北京,回到他出生的大陕西。

  卧铺车,旧式暗绿色铁皮大车厢,车头汽笛长鸣,冒出滚滚白烟。

  孟小北拉开车窗玻璃,向外望去,站台上笔挺的身影是他十年的羁绊。随身听里的歌由耳机蓦地流入大脑,孟小北一双眼盯着站台上的人,目光像是长在他小爹身上。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

  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孟小北没摘掉耳机,也没流泪,坚强地昂着头。他那天在火车启动前片刻时分,面对站台人山人海、无数双眼,给少棠唱了一首歌。

  他嗓子是略粗糙沙哑的年轻男声,在嘈杂的广播和列车启动汽笛声中竟格外清晰。车厢内一阵轻轻的骚动,四周所有人看过来。窗外,站台上无数人陷入苍茫惆怅又坚定的意境中,驻足回望。一群农民打扮的粗糙汉子,也随着那歌声节奏不停点头,脚打拍子,这样的歌谁听不懂?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着风。

  虽然下着雨。

  我在风雨之中恋着你。

  站台上一个正准备上车的女孩,被孟小北唱得感染,低头对男友说着什么,摇一摇男朋友的手。那男孩面露害羞难色,最后还是附耳说了几句,甜甜蜜蜜地提过行李送女友上车。

  孟奶奶不知道齐秦是谁家的,听得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不停用手抹去。少棠一动不动伫立,像白衬衫绿色军裤塑造成的完美的雕像,眉眼漆黑处仿佛与孟小北嚎出来的声音深深纠缠,沦陷,深不见底。

  车上没人看出孟小北这歌是唱给谁的,因为站台上所有送行的人都沉浸其中挥手向亲人送别眼含水光。人群中,只有少棠一个,猛然扭过头去,凝视车子将要开去的远方,铁轨没入浓雾视线的尽头处,没有再看小北。少棠胸膛抖动起伏,嘴角坚毅。

  没有你的日子里。

  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没有我的岁月里。

  你要保重你自己。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的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列车启动,孟小北坐回到自己上铺。对面中铺和下铺睡得是两口子。

  那女的问,小子你刚才吓我一跳,你唱给谁的?

  孟小北笑着说,唱给我媳妇啊,你没看见我媳妇站车窗外边送我呢吗。

  女的也乐,小子你唱得真好,把我都唱流眼泪了!那男的说,当初我追你的时候,就老在山上冲着对面山梁你们家唱歌,不然怎么能把你追回家了呢。

  孟小北躺在床铺上,帽子遮脸,烟瘾有点儿犯了干脆睡觉,塞着耳机。他腰上的call机竟然响了,拿起一看。编码熟得不能再熟,他一眼就看明白。

  某人呼他了,对他说:【宝贝儿我爱你。】

  孟小北攥着呼机,眼前慢慢模糊,一层水雾自动将那一行编码幻化作那三个真实的字。

  有本事就挣,没本事就认。他绝不会认命。

  第五十九章古城纪事

  孟小北到达西安是个周末,他妈妈和他弟在车站迎他。马宝纯还是那大大咧咧爽朗的脾气,没什么心眼儿,说“咱家大宝贝儿终于回家了,这回踏实了,老老实实在家门口上学考试吧!”

  孟小北一瞧他弟,孟小京眉眼是愈发帅了,发型又比上次削短了些,晒得略黑,穿一双那时很流行的男式“水陆两栖”休闲凉鞋。t恤衫两个袖筒要故意撩起堆在肩膀上,说是凉快,露出一侧锁骨和上臂漂亮的肌肉线条,男孩就要这个范儿。

  孟小京一提行李,笑说,“这么沉,你把北京的家都搬来了?……西安其实什么都有,没那么土。”

  孟小北一乐,“可不是么!都是爷爷奶奶非要让我给你们带的,咱爷爷藏了好几年的山东特曲、孔府,舍不得喝,非要让我拿肩膀扛过来!”

  孟小京说:“唉,爸爸现在也不能喝酒了。”

  孟小北:“咱爸呢?”

  孟小京说:“家躺着呢。”

  孟小北抛了个小眼色:“嗳,你今年夏天电扇电卖的怎么样?西安今年热吧,你那个大卖场特火吧!!”

  孟小京嘴角一弯:“靠,不在那里卖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咱爸非要让我回家等着你、准备接待你!”

  “你是咱家多么重要一个人物么,孟小北。”

  ……

  孟小北拎包低头嘿嘿一乐,亲兄弟见面,尽量和平共处,他是“回家”来的。人潮有秩序地往出站口缓缓涌去,身后铁轨车轮间冒出蒸腾的白气。站外不少人举着“国营旅店”、“扶风-宝鸡长途汽车”的白牌子拉客,候车大厅快餐店有一排剁辣子肉夹馍的窗口,店内漾出一股羊肉辣子的浓郁诱人的香气。

  古城西安的味道。

  孟建民一家人已经迁了新居,是随厂里第一批外迁工人集体搬到位于市郊的职工宿舍大院。门口有门岗值班,一栋栋红砖楼整齐罗列。他们大院隔壁,就是某家外资制药厂的工厂区,放眼一片纯白色洁净的厂房,每天班车载着大批工人进出。孟小北在北京都知道那间著名的药厂,电视里中央台整天跳出那个低沉洪亮的男中音广告,“暴饮暴食消化不良胃酸胃胀胃溃疡胃动力不足?不要怕!!请认准吗、丁、啉!!!”

  孟建民没有亲自上火车站接大儿子,是受累于身体原因。孟建民自从俩儿子上高一那年开始,身体就不太好了。西沟的医院根本治不了,完全查不出病因,常年往西安各大医院求治,工厂里给他开了半退的长期假条。

  孟建民在家里慢慢走过来,一搂大儿子,掌心慢慢压上十年分离的歉疚:“小北,没去接你,不好意思啊。我现在闻不了火车站的煤油汽油味儿,呛我,喘不上气。”

  孟小北问:“爸您怎么啦?”

  孟建民说:“肺积水。”

  孟小北盘腿坐床上,眉头紧锁,吃惊,凝重,听他爸讲肺积水这病究竟怎么一回事。以孟建民在厂内的工种,他不沾化工原料废料、不碰石棉矿物粉尘,他是一名机械师傅,做硬技术活儿的,按常理不应当染上肺病。

  孟建民靠在床头,眼窝深陷,人还是相当乐观,笑起来一副老帅哥的潇洒模样:“其实就是当初为孟小京治腿四处跑,厂里班次又很紧,领导整天鬼上身似的玩儿命催我们这班人。我有一年过年在厂区熬夜加班,漆黑深夜里,输电线上面一个电盒出故障,我爬上去修,下面人举着大灯给我照……”

  “电线杆子特别高,我们是架梯子上去,结果我修到半道上没看清,没有踩稳,我就摔下去了。”

  孟小北惊呼,“您摔了?……您没跟我们说过啊。”

  孟建民胡噜他头“跟你小子说有什么用啊?……当时摔得很重,四层楼高,若不是下面架了一层施工塑料布,帮我缓冲一下,你爸爸我就真摔散了。”

  孟建民摔伤痊愈后,原本没有当回事,然而身体每下愈况,连年越发严重,最后诊出肺积水。

  “或许就是并发炎症,发炎导致膈膜积水,污水都积在胸腔里,可不坠得我难受么。”

  “没多大事,不会影响你们俩学习,甭担心啊。”

  “不许跟你爷爷奶奶汇报啊!”

  孟建民叮嘱道,抬手一指孟小北。

  孟小北迅即扭头指他弟:“孟小京你听见没有,都是因为那时候操心你的腿,以后好好孝敬咱爸!”

  孟小京当仁不让地说:“是是,咱爸就是我的爸,我伺候,他每回上医院抽水都是我陪床!”

  当晚一家人围坐为孟小北接风。马宝纯做饭手艺着实一般,就是一顿关西人的家常面食。臊子面搭配土豆丝胡萝卜丝黄瓜豆皮几样凉菜,“上车饺子下车面”。桌上的啤酒白酒被这两个站起来和孟建民一边高的哥俩全部包圆儿。

  饭桌上孟小北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也没什么客套话,很男人地对他爸说:“爸你放心,我和孟小京也都长大了,高中毕业以后我就出去挣钱,不用你们养我再操心我。”

  孟小北心里估算,上一回他爸带孟小京来北京,一家子闹得很欢,鸡飞狗走。那时孟建民就衰老许多,应该是已经患病。孟小北嘴上说出来的话,与心里是反的,不是因为操心孟小京,肯定是他把他爸气着了。一张全家福照片,各人都是别别扭扭撅着嘴看向不同方向……一家人心扯远了互相都揪着疼。

  孟小北即便感情上与父母生疏已久,他无论如何不愿看到,他爸爸身体不好了。他千算万算,心里打好了谱回西安家里当两年爹不疼娘不爱左邻右舍大叔大婶都不待见的野孩子考完试赶紧卷铺盖滚蛋!唯独没有算到……他爸病了。

  家中一室两厅,孟小北孟小京同屋。孟建民提前布置了房间,指挥孩儿他娘出去现订的家具,将孟小京原来的单人床改成上下铺,然后哥俩每人有一张带连体书架的写字台,一应家具陈设都是两兄弟公平分配,不偏不倚。

  孟小京使个眼色说:“孟小北,爸其实特别向着你,生怕你受委屈!你来前一天,他忽然发现你桌上没有台灯,我说先凑合着,等你来了你自己买去呗,不就是一个灯么。他非要让我跑到大卖场买个一模一样的新台灯回来,不然咱爸嫌这两张桌子看起来就不对称了、怕你不高兴。”

  孟小北从行李包里掏出一只美包装盒攥在手里,有意补回先前的失礼,装作拾东西时不经意丢给他弟:“嗳,我干爹给你买的手表。跟我那块表式样差不多,你上回不是说喜欢吗……我干爹对你也不错吧!”

  “给我买的?”孟小京相当惊讶,在手里仔细端详,连忙就戴上了,抿嘴也挺开心:“……你帮我谢谢你干爹,挺贵的。”

  孟小北说:“你自己打电话去谢!谢谢这俩字还有让我代说的,真逗。”

  孟小京双眼皮一翻:“我哪还敢跟他说话?你不得又翻脸跟我急啊,我才不说。”

  黑历史被揭,孟小北顿时不乐意:“谁、谁、谁不让你跟他说话了?你去说啊,你去去去!”

  晚上回屋,孟小北瞟着床,示意:“咱俩谁上谁下?”

  孟小京说:“我恐高,你上去。”

  孟小北:“成,你别嫌我夜里翻身晃悠你。”

  夜里孟小北起夜,隐隐听见他爸爸在隔壁屋里持续不断地咳嗽,似乎睡觉都很困难。他在门外呆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没说过亲密体贴的话,还是不说了。

  然后孟小京起夜时,马宝纯就直接在屋里喊,孟小京给你爸倒蜂蜜水来。

  孟建民那时必须斜靠,每天“坐”着睡觉,无法躺平,否则肋膜积水容易造成窒息。积水久之导致胸闷,呼吸困难,心脏疼,喘不上气,隔段时间就需要去医院抽水。

  工作日马宝纯还要上班,他们大院有专门班车接送大批职工往返于西安与岐山之间。孟小北哥俩一左一右,护送孟建民去医院做肋膜穿刺抽水之前的检查。走在家属宿舍区里,听到最多一句话就是“孟建民瞧你养这两个大儿子,真帅,你们家多棒啊!”似乎老孟师傅这辗转波折半辈子,唯一令人羡慕的成就,就是养出小北小京两个像模像样的大小伙子。

  孟建民背影已经很瘦,看起来比两个儿子身量更窄,脸上五官愈发显得浓重深邃,像把二十载风霜流年都刻在脸上,一层皮包着脖颈肩膀处依然硬朗的骨架。去年已做过一次胸穿抽水,抽出1500cc浑浊液,然而肺部漏出水仍很严重,过段时间积液就漫至胸腔,还需要反复再抽。

  医院胸内科往来许多重病号,孟小北坐在诊室外等他爸爸,莫名发呆,感到彷徨,甚至恐惧。十年,他爸转眼之间就老了。孟小北眼前缓缓推过一辆担架车,经过幽暗的纵深很长的一条楼道。一个五十多岁男人躺在被单下,眼球灰败无神,鼻管下面嘴巴半张,胸部像一架鼓风机发出嗡嗡的拉风箱声音,每一口沉重而阻滞的呼吸都仿佛带动起全身气力,眼瞅着喘不出下一口气……

  孟小北摸摸自己脑门上的疤,意识里好像还记得幼年时他亲爸喜欢吻他额头。

  而少棠喜欢吻他嘴巴。

  十年转瞬过隙,却也漫长,他获得许多也错过了太多。

  中心医院专家会诊,仍然无法为孟建民确诊原始病因,只能长期治疗修养。又是周末,马宝纯原本都换好衣服,脚上穿了一只鞋,想了想,回过头说:“孟小京,要不然还是你带你哥到城里转转,我就不去了。”

  马宝纯笑说:“我跟着你们哥俩去,你们肯定嫌我走得慢,嫌我唠叨你们哪也不能去,招你俩烦!你们哥俩自己玩儿,想上哪上哪,想吃什么吃什么!吃饭孟小京你掏钱啊,回来我给你们报销。”

  当妈的这是有意“撮合”。男孩子之间的鸡毛蒜皮,做父母的不好插手。

  孟建民马宝纯两口子即便心里更亲孟小京,至少表面上尽力一视同仁,绝对不会像他家老太太把对待俩孙子的喜好偏爱全部刻在脸上。马宝纯给哥俩这两碗水尽量端平,孟小京碗里盛多少,孟小北碗里一定也有多少。买什么都是一人一件。在商场里买打折衣服如果那号码只剩一件,马宝纯宁愿就搁下不买,也绝不只买一件回来挑矛盾。

  走在楼下,隔壁单元门一位同是姓马的大婶看见他们。两家在西沟就是老邻居。孟小北声音粗粗的,叫道:“马姨儿!”

  马姨惊喜道:“哎呦,你是孟小北啊!!”

  “你现在长这么好看了?……不比你弟弟赖!”

  有人爱了、有恋人了如今眉眼间范儿都不一样。孟小北甩着胳膊走路,也不回头,潇洒地一舔嘴唇:“我本来也没比孟小京赖啊!”

  马姨对着他背影不停招呼:“你比小时候俊多了!你小时候可赖了我们几个老姐们谁家玻璃没让你砸了祸害过!晚上到马姨儿家来吃饭吧我给你做酥肉和大肘子,我比你妈妈做饭好吃!”

  路过门口传达室,孟小北呼机响了。他低头一看,赶紧找电话打。

  他呼了少棠的新号码,说“想你”。本来一时冲动想把他爸爸这肺病也说了,然而转念一想,小爹这人心太重,尤其与他爸多年情谊赛过亲兄弟,知道真实情况没准第二天就要请假马不停蹄坐火车赶到西安来,好像自己“假公济私”似的……虽然很想见棠棠。

  孟小京眼露惊讶和羡慕:“你都有寻呼机了?咱学校里没有几个人用呢,爸都没有!”

  孟小北:“嗯。”

  孟小京那口吻就是了然于胸,“电话打给你另一个爹的吧。”

  谁说双胞胎没默契?

  孟小北耸肩默认,嘴角幸福地弯出弧度。

  孟小京又问:“每月付多少用呢?”

  孟小北抱怨:“联网每年就一百八!我也得自己打工了不然我都付不起年!”

  孟小北眉眼愈发长得开了,心也开了,不再那么小家子气自找别扭不痛快。孟小京作为一地之主,亲爸亲妈的心头肉,心态就更自信坦然,在自己地盘上绝对不会再露出小受气包的憋缩窝囊样儿。贺少棠不在跟前,这哥俩能有多大矛盾?

  孟小京大方地说:“你想去哪吃饭?”

  孟小北:“西安哪家泡馍好吃?”

  孟小京问:“你想吃贵的档次高的,还是好吃的?”

  孟小北:“废话么,吃最好吃最地道的,谁要吃贵的!”

  孟小京很有经验地一摆头:“进城,老刘家么。要是咱妈带你出来吃,肯定就是去钟鼓楼同盛祥,或者老西安饭庄,她肯定不好意思带你吃便宜的,怕你觉得她对你不重视了!那种地方都是招待外地客人的,我们学生才不去呢,我带你去我平时常去的。”

  两人进城去吃了老刘家羊肉泡馍,便宜大碗,汤汁浓厚,馍是现烤的。孟小北掰馍是胡乱掰十几下把一只大海碗堆成小山包,就直接推给后厨去下锅煮汤了。孟小京把一整个馍慢慢掰成足有一百多块比蚕豆小的馍馍丁,自己掰的浸羊汤粉丝更香,边吃边享受左邻右座女孩投过来的目光。

  孟小北说,“嗳孟小京,你是不是认为吃饭时候嘴巴张大到露出超过四颗牙的程度你就显得不够帅了?……下嘴唇还兜着,老子都没见过你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