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临宫掷运
作者:开阳郡王      更新:2019-10-21 02:38      字数:8564
  东日初上,西风渐起,大魏皇城中响起了更漏的声音,人间已经是日出时分了。轮值换班的四幢二队人马,在蒙蒙亮的昏沉光线中列队抵达,替换了彻夜驻防的疲惫友军。在高墙之外,老早就抵达了大批的车马,送来了洛阳城的公卿显贵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正披着厚实的朝服,在和同僚们寒暄等待着。

  “啊,啊!”队列之首,阳祯忍不住张着覆盖半张脸的血盆大口,拖着长音打了个老大的哈欠,继而砸吧砸吧嘴巴,懒洋洋得叉腰斜站着。

  “我的队正呐,百官马上就要经此入宫,赶紧拿出点精神头来,撑过了这会就没事了!”田端见状苦笑着摇摇头,但还是走上前来,手忙脚乱得替其简单收拾了下盔甲。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扶了扶对方的肩膀。

  “哦!”阳祯好像是个等着父母穿衣伺候的孩子,稀松着睡眼无动于衷。

  “还不是卫六这厮,鼓噪着队正彻夜玩乐!”看到这副德行,王渊愤愤然瞪了卫仪一眼。

  “关我甚事?”卫仪倒是精神头十足,闻言笑骂着躲了开去。

  “里头的,瞧瞧都什么时辰了?这都卯时过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开门?元乂将军你快看看,把咱们这么多的朝廷大臣晾在外头,这军纪也太散漫了吧?”才耽搁了片刻,墙外就传来阵阵的催促声,更有甚者都直接开始告状了。

  “诸位大人稍待,我们即将开门!”和这伙拖拉的家伙不一样,屈鸿早就带着自己的伙,站到了城头的岗位上。他迅速回头挥手示意几下,又赶忙挤出笑容对外解释道:“因为刚刚换防时发现门后有点损坏,我们队正亲自检查了一遍,防止会出什么意外。这便好了,马上开门,大人稍待!”

  “这样啊,那快些吧!”外人闻言倒也有礼,总算是勉强应了句。

  听到催促的羽林军,大部分都从散漫的状态中惊醒,顿时弄得鸡飞狗跳。兰岱一伙赶忙冲上城头,和屈鸿的队伍并列于墙垛前,跨刀挺立威风凛凛。。卫仪和田端赶忙带人分列两边,后者还一把跩着反应迟缓的阳祯,摆着雄赳赳的姿态迎接朝臣。王渊则带着他的人飞奔入城洞,七手八脚得把沉重的宫门打开。

  “太傅清河王到!”无论到的先后迟缓,能够率先跨入宫中的,唯有元怿一人而已。他才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姿容丰美皮肤白皙,迈着轻缓徐步、持着象牙朝笏,目不斜视、意气风发。任周公、尹伊之职,行诸葛、霍光之事,身兼四大要职而全权处理门下省事,养成了旁人难以企及的优雅气度。

  这是本朝所有士人的尊崇对象,博览经史才冠宗室,宽厚仁爱德泽于百姓。每每见到此人到来,阳祯的心态都是十分复杂的。他仍然深深佩服于此人的才能雅量,可已经无可逆转得站到了其政敌的一方,这既是因为本身的际遇,也是因为所处的职位。和往常一样,元怿根本没有在乎他这个小喽啰,昂着头走了过去。

  “阳小队正,值岗劳苦啊!”官员队列的前部,有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得打了个招呼。

  “李尚书早!”阳祯收回追远的目光,微笑着向近处的和善老臣回应道。

  眼前这风姿不减当年的壮叟,便是闻名三朝的外戚重臣,黎阳人李崇李继长。此人的吏治和军功能力都堪称一时,曾长期在南方国境线上担任刺史,厚善御众很得人心。而他的过人长处之一,就是对大小人等几乎过目不忘,真正做到了礼贤下士,别说是这芝麻大的看门小吏阳队正,就连对普通的农民商贾也是如此。虽然他也有贪财爱物的短处,可总体上仍是大魏的辅国良臣。

  除了久历地方、擅长人情的李崇之外,其他人就没这分闲心了。作为目前最大靠山的元乂,走过去也仅仅是略带笑容点头而已,没有任何过于亲近的表示。或许在他看来,作为施恩于上者,没必要与下僚直接论交,只要元廿九之类的奴仆出面就够了。反倒是曾经见过面的崔光,友好得朝这边笑着点了点头。

  “我到底还是个无人直视的小人物啊!他们的事迹今后都会占据汗青上的一页纸,我们的生活却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哪怕一个字!大丈夫若是不能跻身于其中,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目睹这么多的高官鱼贯而过,阳祯的心态难免是羡慕甚至嫉妒的,可也只能默默在心中感叹着。

  说实话,阳祯并不是天生的野心家,他没有刘邦、项羽那般的鸿鹄大志,看到秦始皇的车驾会发出“居宜如是”、“可取而代”的感慨。可是经常目睹历史上的风云人物走过,再淡然寂寞的心神也会被拨动。就好比天天见到将军们高谈阔论的勤务兵,其积累下来的眼界和见识,是绝不会甘心一辈子徒然度过的。

  “队正,他们走完啦!”阳祯正沉浸在畅想中,忽然被摇了摇肩膀,原来是田端在喊他。

  “二郎君站着都能神游物外,当着群臣的面还能挺身小寐,我等真是佩服之极!就这份胆气和定力,难怪能够直接当队正,我等谁能企及?”站在对面的卫仪,也堆着一副坏笑凑近前来,大胆地调侃着。他早就瞅见阳祯的一动不动,还以为此人是站着睡着了,已经憋了好久的笑。

  “值完白天这班,就又可以好好休息了。”强撑许久的屈鸿从城头下来,这时才露出满脸的困意。昨晚又和袍泽们玩闹了几乎一整宿,他的精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休息作甚?今日再去队正家,继续玩个痛快!”卫仪挑眉反对,就数他最为振奋。

  “我手伤还没彻底痊愈,就不去了。”兰岱摇头道。

  “你小子有伤在身,可平日里都有柳姑娘照顾着,再去阳家难道不是好得更快?”刚刚走近的王渊听到这,勾肩搭背得调戏道。他说的也是实情,前段时间阳氏兄弟把受伤的兰岱接到家中养伤,就数那位抢来的姑娘照顾最多。

  “胡说什么,没有,绝对没有!”善男子兰岱羞红了脸,紧张地摆手避嫌。

  “行了行了,现在闲坐着也是无事,咱们再来玩上个把时辰!昨晚就数队正赢得最多,再不抓紧时间挣回来!”老玩家卫仪浑不关心,插着话打断道。只见他顺手掏出摴蒱五子,捡了个好地方席地就坐,挥手招呼着伙伴们。

  “来!”田端二话不说,直接坐了上前。

  “走,再来玩会!”刚才还浑身瞌睡劲的阳祯,见到这不禁神采飞扬,赶忙也凑上去。

  这个时候到下朝时分,也确实没有什么人会出入了。其他几个伙长摇头苦笑,可毕竟也是干站着无聊,于是也被唤着上前参与。旁边执勤的士卒们,除了少数轮流望风的外,也迅速围拢了过去瞧热闹,个个都是脸色兴奋。

  摴蒱是个古老的游戏,一共有类似于骰子的五个子,每个子的正反面画着黑白二色,参与的人轮流抛掷。如果五子全黑,则叫“卢”,如果四子为黑,则叫“雉”,玩的方式很是简单通俗,其中却有着无穷的诱人魔力,是当时少有的大众娱乐。别说是普通的百姓、士兵群中,就连那些公卿贵戚,也有很多沉迷于此。

  自从佛寺立功,他们幢调防南门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各个队苦哈哈得轮流驻防,早就没有了曾经在军营摸鱼的散漫轻松。不过在什么事都能折腾的卫仪手中,快乐是能够随时得到的。上次他带了军弩,这次则拿来了摴蒱,换着方给生活增添色彩。要是离了他,大伙的日子还真得寡淡很多。

  当许久没体验到夜生活的阳祯,参与进这个“呼卢”大军之中后,很快就成了其中的佼佼者、狂热者。每一次的宫内执勤也好,外头玩乐也罢,都是卫仪首倡而他推波助澜,带动全队聚众大掷,玩到夜深乏力才肯罢休。

  “卢!卢!卢!”卫仪嬉笑着抛出第一把,捶着腿大声疾呼着。

  “雉!雉!雉!”转出一个白子后,卫仪的脸色陡变,但还是硬撑着喊道。

  “唉!”刹那之间,结果出来,面对着通牌全白的惨状,卫六郎欲哭无泪。

  “准备再输钱吧!”田端嘿嘿一笑,抢过了五子捏在手心摩挲半晌,喃喃自语得念了好几句咒语,这才高高得向天上一抛。可没想到落到地上时,还仅仅是三黑而已,连“雉”都没有拿到,让他满脸懊丧。

  接下来,兰岱、王渊、屈鸿陆续上阵,抛出来的结果都不甚理想,可到底还是胜于最凄惨的卫仪。其中王大仙人的手气颇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真会施法的缘故,竟然能够掷出个“雉”来,已经是目前为止的最佳成绩了。他沾沾自喜得搓着宝贝运手,就等着同僚们乖乖掏钱了。

  “轮到我了!”阳祯卷起了袖子,大摇大摆得拿起摴蒱,凝神定气丢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五子咕噜咕噜得转着,每个人在深呼吸等待结果。在此寂静之中,它们很快就一个个转跃定住,陆续显露出一个个黑色面来,这让看客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喊叫都没有功夫。直到最后末子落定,竟然又是黑面。

  “卢!”全场轰然喝彩,既是佩服又是迷信,深感这位际遇不凡的队正命不一般。

  “一掷成卢,安用再!”阳祯压抑住浑身激动,面色淡然得微微一笑,念叨着陆游的诗句,也不管身边人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反正就是自我感觉风度十足。不过只是片刻,他就难掩喜悦之色,推搡着卫仪等人道:“掏钱掏钱,快掏钱!”

  “阳队正,玩得好啊!”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慢条斯理的话来,把阳祯吓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