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湿衣交兵
作者:开阳郡王      更新:2019-10-30 12:59      字数:8900
  “安德,你怎么到了此处?”抬眼望见来者,刘宣立刻喜形于色,热情招呼道。

  “闻说刺史有难,我等安所逃避?顺着山林一路搜来,料想你约莫会躲到此处,万幸能够相逢无恙!”来者笑呵呵得随口应答,扫视着两千名警戒以待的疲敝羽林,眼中竟然没有半分的怯意,反而是高昂着下巴,反客为主得呵斥道:“喂,鲜卑小儿们!现在老实点放了刘刺史,我还可以不与你们计较!”

  “什么狗贼子,还敢来当面挑衅?来来来,可敢与我单独较量一番,你能撑得住半刻钟我就认输!”还泡在水里的六镇青年常善,听到这话登时火冒三丈,气得差点要把身旁的冷水都给煮沸腾喽。叫嚣完之后,他急速推搡着身旁的袍泽们,硬是从中挤出一条路来,趟着水扑腾上岸,按着剑鞘怒发冲冠。

  方才在看到贼兵到来之时,羽林军的士兵们就赶忙闻声上岸,只是他们都在水中浸泡了太久,连脚步都几乎提不起劲来,只能提着沉重鼓胀的裤腿,慢腾腾得轮流爬上陆地。如此寒冷的早春天气,原本泡在水中还能有些水温,现在站在冷风嗖嗖的空地上,顿觉得冰寒刺骨、腿脚无力。

  烈火余烬的热气于外,寒水入肤的冷意在内,阳祯站在人群里缩着脖子含着手,就和大多数同伴的反应一样,身体很快就着了风寒。这群羽林军即便再有毅力,最多也不过就是抖擞精神,把兵器上的脏水甩甩干,打着喷嚏乱糟糟整队。至于近在眼前、人数稀少的敌人,他们暂顾不及,只是警戒防御便了。

  “黄头鲜卑儿,瞧你的鬓毛还没长出来呢,就学人逞威风吗?”看着羽林军的一片狼狈,来者也叉着个腰微笑看戏,并没有乘火打劫的意思。只是对那个脸露桀骜的少年人,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大丈夫,唯名不可辱!”常善倒抽一口冷气,唰得抽出自己的长剑来,却不料剑鞘里头倒流出许多污水,还带有不少的小草屑来,搞得满手脏兮兮。即便如此,他还是迈着快步独自冲阵,斜挥着兵刃斩向地方。

  来者眼神一凛,抢着倒退十几步稳住身形,以此来缓和掉对方的冲击之势。果不其然,常善大踏步得抵达其原位时,本已收住双脚,却只得再度追击,使出来的冲劲乃是重施的新力,速度和力度大不如前。此时他横握着步槊,以枣木杆迎头抗住来者的竖劈,站得岿然不动、表情轻松。

  “嗯?”接连遇上于己相当的敌人,让常善感到颇为诧异,盯着对方的脸凝视了刹那,不过倏而就转为愤怒。上次是遇上赫赫有名的羊侃,这次面对的不过是贼人中的无名小卒,岂能让他这就服气?

  在其统军父亲的培养下,常善不光是训练出本领和军法,更是有着极强的反应能力。数息之后他就立刻回刀换向,从左上方斜向下挥击,这一次又并不意外得被挡下了。接着他又再度连连攻击,左右轮番交替劈砍,竟然都被对方一一化解。他恼怒得加快了攻速,可效果仍然如此。

  “好身手!”旁边的阳祯等人不光是瞧着热闹,也看出些门道来。在近距离的交锋中,一寸短一寸险的定义发挥到极致,刀剑武器能最快作出反应、变幻动作,原本是占尽了优势。反过来看,长柄兵器则需要施展空间,在小范围内无法灵活挥舞,应该是难以应付的。可眼前呈现的局面,让人不得不给贼将一声赞叹。

  “有此能耐,何故失身于贼?”纠缠之间,常善连使快刀,抓住间隙发问道。

  “善恶之事,非汝小儿所知也!”贼将谈吐从容不迫,口气仿佛是在教育晚辈一般。

  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常善乘着对方片刻分心,转换了招式从斜右下方向上挑刺,打算从其小腿根部划向小腹。这是颇为狠辣的杀招,也是步槊难以及时抵挡的狠招,将剑的挑刺特色发挥到极致。

  “小心!”不光是焦虑心切的刘宣,甚至是几个羽林军都忍不住出声提醒。

  万万没有想到,那贼将仍然是不慌不忙的神色,娴熟得使出破解之法。只见他直挺挺得将槊杆插入地面,后退半步、上身后仰躲开攻击隐患,然后借着此力支撑并斜扫槊杆,把攻过来的长剑拦腰击中、直接荡开。在此之后他的后背水平悬于地面,却又借助极强的腰力迅速右仰起身,再度立得稳稳当当。

  这回的失败,常善却再也没工夫沉思了,他转而继续嘶吼着连作挑刺、斜劈,把剑刃舞得虎虎生风,可始终奈何不了堆放。直到最后,他甚至冒着被一杆戳死的风险,拼命贴近那人使出长剑捅刺。可是贼将仍然是横握槊杆,大吼一声垂直下击,硬生生把来剑压倒在地,砍得满地飞泥四溅。

  在南北朝历史上,他们本来一个应该是西魏名将,一个是东魏勇将,可是如今早早得以官贼的身份相见,在这深山之中打得不亦乐乎,说来还真是缘分深重。打到这个份上,双方的士兵们围观得倒是津津有味,却还没有谁跟上动手,毕竟主将无令。此刻贼将死死得把常善的武器压在地上,看似是最终赢了此局。

  “行了,常善归队!”羊侃看得不住点头,真是后生可畏。

  “可是,羊中郎,此乃要捉拿的贼人!他们现在跑不掉,可以就地擒之!”听到如此吩咐,常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急忙忙得回过头来,期盼得望向羽林袍泽们,不肯放过这杀贼之功。

  “方才他要是想杀你,本来有的是机会,可是却没有这么做,而是任你攻击不还手。区区山野贼人尚且有这般度量,我辈要是以多欺少、一拥而上的话,还有脸自称为官军吗?快些退下!”羊侃对贼将报以微笑,正好像是为了感谢其不击落水者的君子之风。毕竟是泰山羊氏,他的身上颇有同族祖先羊祜之风,很是宽仁大度。

  “是!”看到主将和袍泽们的表情均不赞同,常善只能悻悻然收回兵器入列。

  “多谢将军!”贼将客气得拱了拱手,不过接下来的话,却是愈发得得寸进尺:“我辈特为救主而来,还请将刘刺史平安交还!他日必有所报!”

  其实这贼将的所作所为,也是有所顾虑的,并非是真的有多大善心。他看得出来刘宣未受虐待,而且也仍在官军之手,所以不敢做得太出格过分。现在说出这段话后,他紧紧地盯着羊侃的反应,生怕一言不合又得再度厮打。还没等到后者说些什么,就听见羽林军中一阵喧嚣,的确有很多人不想与他为难,但也绝不肯这般退让。

  “放了刘宣,是我们事先答允的。倘若不是他的指路,很有可能咱们两千人会在此折损大半,哪里还能这么从容站立呢?”羊侃知道众军有情绪,故而环顾着将士们缓缓作答,为的是以理说服。继而他又转向阳祯道:“阳队正,是你们擒拿住此贼的,这也关乎到军演的胜败,现在你是否愿意放出?”

  “丈夫重然诺,一诺千金重。刘贼固然是朝廷的敌人,可我们答应下来的事情,绝对没有反悔的道理。刘贼,如今你可速去,他日相逢之时,再擒你杀之衅鼓!”从公义和私心两方面来说,阳祯都没有拒绝的道理。他能理解主将询问的深意,于是乎抬高了嗓门,说给窃窃私语的众人听。

  既然擒贼有功的人,都愿意舍弃犒赏来放掉贼人,其他人又有什么质疑的权力?何况是威名赫赫的主将羊侃开口,自然压伏了众多的反对之声。屈鸿和田端松开双手,把好不容易擒住的贼首,拱手送了出去。

  “诸位有信义,刘某多谢了!”全身湿漉漉的刘宣,迈步离开官军的控制。

  “刺史受惊,身上无恙吧?”贼将见状大喜,赶忙迎上前来扶住。

  “无妨。都怪朱八那厮,竟然起了陷害之心,妄图烧我于山中,好去承接刺史之位!狼子野心,我平日里真是瞎了眼,竟然会与这等猪狗结亲。安德,你可曾见到他?”惊魂甫定,刘宣这时候才长吁一口气,感到了再世为人的快乐。只是今日那永生难忘的背叛,让他咬牙切齿、无法释怀。

  “我听有人告密,说此贼竟敢当着刺史的面点火,于是立刻杀了这群叛徒,上山来打探将军的消息。万幸在这官军丛中,还能无恙相见!你瞧,朱八的人头在此!”贼将笑呵呵得回答道,径直从自己腰间挂着的行囊内,提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来,骇得不少没见过血的羽林军不敢直视。

  贼将旁边的贼兵们,也纷纷从渗血的布袋子里,掏出刚砍下的几个新鲜人头来,掷于地上踢到一边。刚才羽林军光顾着着急,竟然没有发现者这群来者的衣服上,还挂着这种东西。看来此辈来之前,已经清理干净门户了。

  “杀得好!杀得好!”刘宣盯了好半天,对着朱八灰头土脸的头颅哈哈大笑。

  “喂,刘贼!敢问你麾下的这位将军,如何称呼?”憋了好久的好奇心,阳祯忍不住打断二者的谈话问道。这个问题不光是他,自矜身份的羊侃、不好意思的常善,都十分想问却暂时说不出口。

  刘宣嘿嘿笑着没有做声,看了眼阳祯后看了眼爱将,示意其自己作答。

  “吾乃冀州鬲县人,复姓东方、名老、字安德。”贼将大声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