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高山脚下，九曲河畔的西南中学，是这个贫困落后的革命老区县城的第一中学。所有考上大学的名单，几乎都是从这里产生。

  有时候，人在点背的时候就是这样，就算你再能忍气吞声，也会招来祸端。正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有一天，向杰听说一个远房堂弟向思明也在西南中学，读高一，很高兴，晚自习课间休息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他。向杰爬上了四楼，来到堂弟所在的班级教室门外走廊。教室里人很多，不知道堂弟坐在哪个位置，而且向杰也没见过这个堂弟。走廊上有几个同学在聊天，向杰对着一个高个子的同学说:“同学，能帮我叫一下向思明吗？”那同学瞄了一眼向杰，看到他瘦小寒酸的样子，理都不理，继续聊他的天。这是狗眼看人低啊。向杰无奈，只好又向另外一位穿着比较朴素的同学求助：“同学，可以帮我叫一下向思明吗？”那同学很爽快的地去叫了。向思明出来了，很惊喜地和向杰狂聊了一通。几分钟后就要上课了，向杰得回去了。走的时候，向杰回头看了一眼高个子的同学。那高个子同学看到向杰在看他，突然像被触碰到了某根神经，马上指着向杰大声吆喝道:“看什么看？穷小鬼。”然后一副傲气冲天盛气凌人的样子立在那里。向杰一听到“穷”字，不禁怒火中烧，也用手指着的那个高个子说:“说我穷？你等着！”

  很明显，向杰也被触碰到了某根神经，自尊心被严重地伤害了。

  但说完这话，向杰心里马上就后悔了，因为他不想惹事。

  向杰赶紧冲下了教室楼梯，回到自己的教室上课。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刚才的事儿，担心那个高个子会来找他麻烦，那以后还怎么安心学习了呀？

  放学了，向杰背着书包赶紧走出教室，真怕遇见那个人。但刚走到了操场旁边，就突然围上来了一群人，带头的就是那个高个子，用手指着向杰恶狠狠地说道:“穷小鬼，别走啊，我等着你呢。”

  向杰知道遇上横的主了。虽然经常练练武的他，并不惧怕这几个小混混。但心想高考在即，不想因为这事而影响了复习，更不想因为“打架”这种事毁了自己的名声和前途，就忍着不理他，转身往旁边走。高个子立刻冲上来拦住，不让向杰走。

  这时候，杨智骑着单车刚好路过，向杰赶紧向他求救：“老大，有人要打我。”杨智停下自行车，往旁边一扔就直接走过来，瞄一瞄高个子他们，问:“哪个那么牛叉啊？哪个？”高个子看到杨智个子不高，身材瘦小，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就中气十足地说:“我，怎么啦？你想当大侠呀？不关你的事，让开。”说着就伸手想把杨智拨开。杨智看到他竟敢动手了，突然一怒，一个右直拳硬生生的锤到了高个子的鼻梁上。高个子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刚要还手，旁边的一个人把他拉开了，在他耳边低声地说：“别打了，他是杨智。”高个子因为是高一的，虽然听说过杨智的名，却不认识杨智的人，听到这个小个子竟然是杨智，就把伸出去的手收回了。

  杨智指着他说：“你给我记住了，以后要是再敢欺负他，我饶不了你。”

  这时候向杰的数学老师韦老师也刚好路过，目睹了整个过程。他站出来说：“同学们，不要打架啊，散了吧，都散了吧。”

  然后他对向杰和杨智说：“你们赶紧走吧。”

  杨智拉着向杰说：“没事了，我们走吧。”

  向杰在杨智的保护下，走到了学校宿舍门口。分开的时候，向杰对杨智说:“谢谢你！杨智。”杨智说：“不用谢。”

  韦老师愤愤不平地说：“现在的学生怎么这么流氓？简直无法无天。”

  杨智够霸气，这西南中学第一霸的名头可不是大风吹来的。

  但是这个高个子也不是吃素的，他是老校长的侄子，叫胡飞，虽然来自农村，但也是地地道道的学校霸王一个。

  回到宿舍，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向杰这个穷小子竟然有杨智给他撑腰，还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拳，鼻子都流血了，越想越气，咬牙切齿地说:“x你公龟，耻辱啊，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琢磨了好久，想到了一个人，只有这个人能帮他，就是他的同乡—刘闯，学校的另一个霸王。于是胡飞就去找他，说：“兄弟，我被人欺负了，你得帮我出面啊。”

  刘闯问：“谁呀？”

  胡飞说：“杨智。”

  刘闯想了一下说：“杨智这个人势力很大，脾气很暴，你最好别惹他。”“那怎么行？我都被打得流血了，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那以后我们那边的人还怎么混了？你的面子也不好过呀。”刘闯想了想说：“那好吧，我只能跟你一起去，但是怎么处理你得自己看着办。”

  胡飞听了，知道刘闯也不敢得罪杨智，没办法，只好说：“好吧，只要你跟我一起去就行。”

  第二天晚上放学了，杨智和向杰刚走出教室，来到球场边。就在昨晚上的那个地方，胡飞和刘闯带了一帮人围住了他。

  杨智看了看他们的阵势，总共有20多人，心里不屑一顾。他早就料到他们一定会来，虽然他自己势力很大，但他没有叫一个人。因为他根本不把胡飞放在眼里，也不怕刘闯。在西南这个小县城里面，他压根就没怕过谁。而且他知道，刘闯不可能为了帮胡飞而得罪他，只是碍于同乡的面子，走个过场罢了。杨智走上前去，指着胡飞的鼻子说：“哟，你还敢来啊？信不信我再给你一拳？”

  有刘闯助阵，胡飞本来中气还挺足的，但看到杨智虽然一个人但还是那么霸气，完全不把他胡飞放眼里，也感觉到他说的出做得到，一下就怂了，心虚地说:“昨晚吃你一拳就算了，但你必须给我道歉。”

  杨智冷笑:“我给你道歉？笑话，你以为你谁啊？”

  胡飞无奈，看了看刘闯。刘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态。

  这时候，杨智突然又指着胡飞说:“你要给向杰道歉。”

  胡飞吓了一跳：“我给他道歉？”

  向杰不想把事情闹得更大，赶紧对杨智说：“不用给我道歉。”

  杨智回头看了一眼向杰说：“你不用怕。”向杰低声说：“真不要。”

  杨智这才转头又指着胡飞的鼻子，厉声说:“我告诉你，你想玩，我玩死你。”

  胡飞完全被他的气势所压倒了，再也不敢出声。

  这时候刘闯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刘闯都这样说了，胡飞只好带着他的人离去了。

  杨智打胡飞的事情，在学校很快就传开了。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学生打架事件，涉及面很广，影响很坏，学校要求对涉事学生进行严肃处分。

  第二天早上，高188班教室里同学们在纷纷议论着向杰被打的事情，也都在夸赞杨智的见义勇为。

  这时候班主任王老师走了进来，对向杰说：“向杰，你马上到书记办公室去一下，领导要了解你昨天的情况。”

  向杰愣了一下，说：“好的。”

  同学们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在迎接高考紧张无趣而平静的学习生活中，突然发生了这么一件学生打架的大事，就像是一锅滚烫的油锅里滴进了一些水，炸开了。

  向杰正起身要去书记办公室，杨智叫住他：“向杰等一下。”

  杨智转头问王科：“王科，你那个高科技产品呢？”

  王科指了指抽屉说：“在这里啊。”

  杨智说：“给向杰带上，听听领导都问了什么啊。”

  他们说的高科技产品，是王科自己制作的一个窃听器。

  王科是他们班里最厉害的电子爱好者，几乎所有的电子产品，他都能维修，更厉害的是他还能自己拼攒出来，是西南中学有名的电子天才。

  向杰走了回来，从王科的手里接过了高科技产品，藏进内衣口袋，向书记办公室走去。

  书记办公室室里，几位学校领导都在，要向杰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地讲出来。

  向杰怯生生地如实地都交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不敢谎报。

  办公室在一楼，高188班在二楼，相距不远。教室里王科杨智等几个同学在轮流听耳机，除了有些杂音，都清晰地能听到办公室里的对话。最后王科把声音调成了外放，大家都听到了。同学们一阵欢腾，对王科神奇的高科技产品赞叹不已。

  晚自习放学了，向杰和杨智来到了校门口。突然听到有人叫：“同。”向杰一看，原来是他的结拜兄弟路海军。向杰对杨智说：“你先走吧。”杨智说：“你一个人不怕吧？”向杰说：“不怕。”杨智说：“那我先走了。”然后就踩着他的高级自行车飞奔而去。路海军走过来问向杰：“同，听说你被人打了？”向杰说：“没事。”路海军问：“要不要我带人去教训一下他？”向杰说：“不用了。”路海军说：“不行啊，我兄弟怎么能让给人打了呢？以后我在这县城里怎么混啊？”这个向杰相信，路海军他说到做到，因为他喜欢交朋友，好打抱不平，手下有几十号江湖兄弟。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后来就在这县城最大的国有企业玻璃厂上班，第一个月发了工资就大摆几席，宴请了在县城里的所有兄弟吃喝一顿，对向杰这个最早结拜的才子，更是呵护有加。向杰说：“真不用了，刚才那个同学已经帮我摆平了。”路海军说：“那就好。但如果有什么需要，你要马上跟我说，别客气。别忘了我们是兄弟。”向杰说：“好的。”路海军说：“对了，我下个礼拜我过生日请大家吃饭。你一定要去哦，记住了，别买东西，你人去就行了，你买东西我跟你急啊。”向杰说：“好的。”

  向杰的家庭情况，路海军最清楚不过了。

  杨智放学回到家里。杨局长坐在那里已经等了很久了，见到杨智进门，压住怒火地问他：“又在学校打架了是不是？”

  杨智怯怯地说：“没有啊，哪有打架了？”

  杨父厉声地说：“还说没有？学校都来电话了。”

  杨智辩解道：“真没打啊。我同学被人欺负了，我能不帮一下吗？”

  杨父：“把人打得鼻子都流血了，还说没打？”

  杨智说：“我也是气不过，轻轻地打了他一下，没想到他鼻子那么容易就出血了。”

  杨父说：“好啦好啦，打了就打了，不要不承认。帮助同学是好事，但是打人就不对了。做了事情就一定要承担后果，为了表示对你的惩罚，这个月的零花钱没有了啊。”

  杨智啊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了，他知道父亲说到做到。

  学校会议室里，气氛有些紧张。

  书记最先发言：“对于前几天学生打群架的事情，我们都调查清楚了。大家觉得怎么处理好呀？”

  何副校长是已经退休的老校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他第一个站起来说：“我建议，一定要严惩杨智同学，太嚣张了，老校长的侄子他都敢打，影响非常恶劣。”

  施副书记是杨书记的老部下。他呼地站了起来，义正严词地说:“我反对。胡飞同学拉帮结派，作风流氓，无端欺负同学，行为恶劣，应该严惩。而杨智同学是在帮助向杰同学，属于见义勇为。”

  何副校长听了很气愤地说：“见义勇为就可以把人打得鼻子流血了吗？”施副书记针锋相对说：“哪里有打到流鼻血啦？只是轻轻地推了他一巴掌而已。不信可以叫韦老师过来作证。”

  校长一直坐在那没有说话。书记发话了：“把韦老师叫过来。”施副书记一听就马上出去叫韦老师了

  没多久，韦老师就来到了办公室。书记问：“韦老师，当时你在场，请你把当时的情况说一下。”

  韦老师说：“好。我当时就在边上，看到胡飞带着一帮人围住向杰，要打向杰。向杰很怕，就向杨智求救。杨智过来以后，就问谁要打向杰，胡飞牛气哄哄地说是他，还动手把杨智推开，杨智才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推了一巴掌。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我也觉得杨智同学见义勇为，应该鼓励，而不是处分。”

  听到这，何副校长更火了，大声地说：“打了人还要鼓励？”

  施副书记说：“我也觉得应该鼓励见义勇为。”

  杨书记站了起来不紧不慢但却很威严地说:“好啦好啦，都不要争了。依我看啊，杨智虽然是见义勇为，但动手打人是不对的。鼓励就免了，应该给个警告。胡飞拉帮结派，欺压同学，性质恶劣，一定要严肃处理。我建议，给胡飞同学记留校察看。至于杨智同学马上就要毕业了，就记个口头警告吧。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施副书记马上回应：“没意见。”

  何副校长则愤愤不平：“杨智打了人，鼻子都流血了，就一个口头警告？处罚太轻了吧？”

  书记看了他一眼，很严厉地说：“马上毕业了，你想让处分写到他的档案里面去吗？再说了，他那也算是见义勇为。”

  何副校长还在那里愤愤不平，但再也不敢说话了。

  星期一，全校早会上，操场上一排排站着全校所有学生和老师。施副书记宣读了关于学生打架一案的处分通报：

  胡飞同学拉帮结派欺压同学性质恶劣，给予留校察看处分。

  杨志同学，见义勇为，但出手打人，行为过当，给予口头警告处分。

  听完宣判，胡飞气不打一处来，竟然冲上台去，大喊：“不公平，不公平。”

  施副书记指着他说:“胡飞同学，别无理取闹，下去。”

  何副校长也对他吼道：“胡飞，回去。”

  事已至此，胡飞只好接受事实，灰溜溜地走回台下来。

  事情虽然都已经处理好了，但向杰还是每天都担惊受怕，怕那个胡飞找人来打他。碰到那人或者是他身边的人，向杰都绕道而行，避而远之。

  因为这件事，向杰的学习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让他就本来已经有点玄乎的高考之路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向杰万万没有想到，还有更糟糕更严重的事情在等着他呢。

  坐落在山脚下的西南中学，这时候，显得异常的安静，因为马上就要高考了，学生们都在做最后的冲刺。

  这一天，放学的铃声刚刚响起，学生们立即像蚂蚁出窝般地涌出教室，流向学校大门。

  高188教室里，已经人去室空，只剩下一堆堆的课本和学习资料，静静地，高高地垒在一张张的课桌上。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走了，最后一排有一个面清目秀个子瘦小的同学，还在写着笔记。认真，安静，仿佛这世界与他无关。他就是向杰，来自西南县最偏远的小山村——高山屯。

  放学时间过了十五分钟，向杰才迅速收起笔记本，跑出教室，径直冲到校门口外面最边上的一家小餐馆。这里有一排小餐馆，共十多家，都是专门为学生提供吃饭服务的。饭是学生们用事先自己的饭盒装好米和水，画上记号，放在店里，然后一起蒸的。菜就是按份买的，一般是素菜五毛，肉菜一块或一块五毛。向杰进了店里，并没有直接去拿饭盒打菜，而是先把餐桌上学生们吃过的碗和筷子收起来，送到洗碗池里，然后还用抹布将桌面擦干净，方便后面的人就餐。一通忙完之后，他才拿起自己的饭盒去打菜。饭店的老板娘姓杨，五十多岁，体态丰盈，面祥目慈，待人和善，是年轻时从农村嫁到城里的漂亮女人，大家都尊敬地叫她“姚妈”。向杰打了菜，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吃。这时候姚妈打了一块红烧扣肉过来给向杰。向杰说不要。姚妈硬塞到向杰的饭盒里，说：“吃吧。你平时吃得那么少，现在要高考了，也该补一补了。”肉己经到饭盒里了，向杰也就不推辞了，忙对姚妈说：“谢谢姚妈。”姚妈说：“不用谢我，我还要谢谢你呢，多亏你每天帮我收拾碗筷，要不然我们都忙不过来。”

  这时候服务员小芹也忙完了，过来问向杰：“向杰，你吃饱了吗？这里还有点菜。”

  向杰赶紧说：“吃饱了，吃饱了，不用了。”然后回给小芹去一个感激的微笑。小芹来自附近的农村，没什么读书，家境贫寒，为人淳朴。

  吃完了饭，洗完了碗，向杰赶紧去好朋友刘小伟和杨立万租房的地方看一看。为了有一个舒适安静的学习环境，更好地迎接高考，杨立万，刘小伟，杨殊同，刘昌广四人合伙在校门口外租了间房。向杰也是多么地渴望能和他们一起在外面租房子，可是他没钱，连吃饭都成问题，表叔那里又远，人也多，所以就只好挤学校宿舍了。

  望着向杰远去的背影，姚妈面露微笑，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

  小芹说：“是的，向杰是个很争气的学生。”眼里满是喜欢。

  不几分钟，向杰就来到了刘小伟杨立万他们租房的地方，只见他们几个正在门口吹风聊天。这是吃饭后午睡前的吹牛时间，是莘莘学子们平时短暂的放松时刻。刘小伟说谁家该送米来了，杨立万说谁家该送钱来了……

  向杰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既没有人送米，也没有人送钱。就只是想和他们在一起一会儿，就回学校宿舍午休了。

  正当向杰准备回校宿舍的时候，村里的邮递员游山水来到了门前，一见到向杰就说:“向杰，你爸爸生病了。”向杰心里一惊，急忙问道:“我爸怎么了？”游山水说：“你爸爸病得很严重，你赶紧回家去看看吧。”向杰慌了，急忙对刘小伟说“帮我请假”后就跑出去了。

  刘小伟和杨立万也都愣了一下，异口同声地说道：“好的，我帮你请。”

  刘小伟轻轻叹了口气：“哎，马上就要高考了，怎么会这样？”

  杨立万也叹了一声，说：“哎，都是苦命的娃。”

  向杰没有坐小三轮，因为他不舍得花两块车费，而是匆匆地跑到了红水河边码头。他上了他经常坐的船——游船长的船，走进去问游船长：“什么时候开船呀？”游船长说：“下午三点。”现在才1点，还有2个小时才能开船。若在平时，两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但这时候，却是异常的漫长。向杰坐立不安在船里走来走去，估摸着爸爸到底得了什么病？

  等待的时间像放慢了速度一般特别漫长，两个钟终于过去了，赶街的人也都路续回到客船。到点了，客船终于开动了。

  夏季的红水河，水质浑浊，黄里透红，水流湍急。载着三十多个人的客船，逆流而上，发动机发出嘟嘟嘟的轰鸣声，喷出一阵阵浓烟，感觉很吃力。向杰心里甚是着急，恨不得马上就赶到家里。红水河两岸风景如画，“风物还是西南好”（著名作家曹靖华先生语），说的就是物华天宝的西南县风景，包括这红水河的风光。但风光再美，向杰此时此刻也无心欣赏，他满脑子都是爸爸的病情到底怎样了。

  漫长的三个多小时逆流前行，客船终于到了那熟悉的渡口。要下船了，向杰拿出仅有的两块钱给船长，说：“不好意思，我只有两块了。”船长说：“不用了，下次吧。”向杰连说谢谢谢谢！向杰心里知道，船长每次都不收他的钱，是因为他很同情也很欣赏这个非常聪明却家贫如洗的少年学生。向杰只好把这份恩情深深的记在心里，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好好答谢他的恩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是向杰的座右铭。

  下了船向杰一路小跑，急急忙忙赶回家，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走进家里，向杰就看见妈妈正在煮稀饭，急忙问妈妈：“我爸爸怎么样了？”妈妈突然见到向杰，惊呆了，抬头看着儿子：“向杰你怎么回来了？爸爸在里屋。”向杰顾不上回妈妈的话，急忙拿起煤油灯，一手护着火苗，小跑着进到里屋，只见爸爸躺在那张破旧得不能再破旧的简易木床上，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完全已经判若两人了，心中不禁一颤，眼泪立马夺眶而出。爸爸怎么会病成这样了啊？向杰哭着问爸爸:“爸爸你怎么这样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呀？”爸爸平静地说:“我没事。你都要快高考了，怎么现在还回来了呢？”向杰说：“你都病成这样了，我能不回来吗？“爸爸说:“我就是喉咙痛，吃不了东西。”向杰说:“去医院看看吧。”爸爸说：“不用了，上次你姐夫带我去了，说是需要动手术，最少要三十万块钱，还不一定能治好。就算治好了也有可能复发的，只是延长几年寿命而已。我们家哪有这个钱了啊，三十块都拿不出来，哪来的三十万啊。你回来就回来了，明天就回去吧，不能影响高考啊？”向杰哭着说：“我不回去了，我要在家里照顾你。”爸爸说：“那不行，你要回去好好学习准备高考，我这里有妈妈照顾，你不用担心。”这时候，天已大黑，爷爷，姐姐，妹妹外出干活都回来了。妈妈也把饭煮好了，向杰把爸爸扶起来，喂了小半碗米汤。向杰转身问妈妈说：“妈，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妈妈说：“爸爸怕影响你学习，所以不让告诉你，希望你能够安心地学习。“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自己都快死了，也不愿意影响儿子的高考。此时此刻，向杰的心情无比的沉痛，眼泪禁不住的又流了下来。老话说穷人怕病，一点都不假。面对这个连四壁都不完整的家，拿什么来治病呢？向杰感到非常的无助和无奈。眼下的他能做什么呢？只能是默默地陪在爸爸的身边。看着爸爸，瘦骨嶙峋的身体，向杰的心里在滴血。作为儿子，作为长子，面对着爸爸的病痛，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一夜，向杰彻夜未眠，一直坐在爸爸的身边，默默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的陪着。

  第二天，向杰就上山采草药去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后的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向杰心想：“爸爸一生劳苦，一群儿女都还没长大，还没享过一天福，难道就这样走了吗？可是我都还没考上大学，我都还没有毕业，我都还没有工作啊爸爸。等到我工作了，有了钱我就让你好好的享受生活，让你安享晚年。”

  喝了十来天的草药，爸爸的病情没有一点好转。连续几天晚上，猫头鹰在屋旁板栗树上阴森森地叫。深夜，爸爸突然对向杰说:“杰，你去杀一只鸡来，我要喝鸡血汤。”向杰连忙说好，好。向杰走出爸爸的卧室，问妈妈:“妈，我们家还有鸡吗？”妈妈说：“没有啊！”向杰说：“爸爸要喝鸡血汤。”妈妈说：“那我就去借一只吧！”说着就走出门去了。没多久，妈妈就借来了一只小母鸡。向杰就把它宰了，取了鸡血，煮成了鸡血汤，端过去里屋，慢慢地喂给爸爸吃。大约只吃了小半碗，爸爸就说不吃了。过了一会儿，爸爸对向杰说:“杰啊！我知道，我可能要走了。我走以后，你要自己想办法继续读书，一定要考上大学啊。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希望，也是我们高山屯唯一的希望。“向杰顿时泪如雨下，连忙说：“我不读了，我不读了。我要在家干活养家。”爸爸说：“家里的活不用你干，有你姐姐和妹妹们。你的三个弟弟也都读书了，可是成绩都没有你好，想考上大学，应该是不可能的了。你若不考，那就没有人能考上啦。只是我走了以后，读书就只能靠你自己了。爷爷也老了，妈妈身体又不好，我放心不下你们啊！”向杰跪在床边，不停的哽咽着。他知道，他所担心的这一天还是来了，爸爸还是要离他们而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时爸爸又说：“杰啊，你记住了，我们家还欠那盘家150斤大米，还欠路大哥家30块钱，还欠上屯二哥家三天劳力，还有……”爸爸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些，你都记住了吗？”向杰连忙说：“我都记住了。”这时候，只见爸爸痛苦地挣扎着。向杰知道爸爸可能真的要走了，不禁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用手摇动着爸爸瘦骨嶙峋的身体，希望他不要睡去。向杰的哭声惊动了家里所有的人，弟弟妹妹们都跑了进来哭成一团，年近古稀的爷爷坐在老竹椅子上，两行老泪流过他那满是皱纹的脸，流到他干瘪的下巴，挂在那里。爷爷不自觉地搅动一下光秃秃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泪滴滴进了他干瘪的胸膛，顺流而下。老人家默默地流着泪，想起自己辛辛苦苦了一辈子，没想到现在竟然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岂是言语所能表达的？

  这时候，向杰看到爸爸面部抽搐，表情异常痛苦，眼睛挣得大大的，一直盯着眼前这一群大大小小的儿女，挣扎了好一会，慢慢就不动了，双眼圆睁竟没有闭上。向杰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手轻轻的抚摸过父亲的眼睛和脸庞，合上他没有闭上的双眼。

  “爸爸，爸爸……”一群孩子撕心裂肺，令人心碎的哭声充满了这个本来就漆黑阴郁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