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门惨案”十年后。

  元封三十三年，夏初，关山山脚。

  一辆马车在后，前面是几个骑着马的人，均是中原人长相，着西域胡人服饰。

  “姐夫，前面便是关山了。嘿嘿，想当年越过这关山，我不过才十一二岁，和小云柔一般大。”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回道：“是啊，十二年了，我们又回来了。”望着不远处的关山，长长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主家是否还有人避过十年前的祸事。”

  此二人，乃是刀门陈家之人，年轻的名林秋明，中年人名高西宇。其他几人，皆是两人的近亲。

  一行人并不赶路，边走边聊，谈笑风生。

  “翻过了这关山，便是关中，不久就能到长安了。”高西宇转头望着西方来路，残阳如血，“今夜我们便在这山脚休息吧。”

  入夜，一群人坐在火堆旁。

  一个妇人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从马车走了过来。

  “舒儿可还好？”高西宇问道。

  “自离了西域，舒儿就开始发烧昏迷，今日喂了药，睡得安稳了些。”

  听得妇人的话，高西宇点了点头。

  小女孩走到了高西宇旁边，偎依下来：“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追风谷，白云老爷子说我下次再去，就教我刀法了。”

  高西宇哈哈一笑：“柔儿拜了师，连师傅都没见到，就一直念念不忘。怕是以后见到你的白云扬师傅，就不要爹爹了，这还了得。”

  小女孩抿了抿嘴。

  高西宇又说：“白云老爷子要教你的刀法，爹爹也会，爹爹以后教你可好。”

  “好哇，爹爹，那我们拉勾勾，骗人是小狗。”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

  ……

  午夜，众人均已睡下，火堆旁剩高家夫妇二人。

  “宇哥，十年前刀门惨案，陈家就此灭门，爹爹他们不知是否生还。此次我们暗里回中原，若是被封易两家知道，只怕……”

  “会没事的。这次我们回中原，没外人知晓。我们先把柔儿和舒儿安顿好，我便回一趟东皇山，查清当年刀门祸事是否是封易两家勾结魔楼所致。若是如此，到时候我们联合张家姜家，再向剑门求助，定能除去这两家祸害。”高西宇抚摸着妻子的头发，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们身在西域，不知道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听得任兄，当年刀门设下试武大会，本是想要促成刀剑两门合流之事，怎料白家那白云扬弃下鸣鸿刀离去。此次路过追风谷，我就是去问白云老爷子他徒儿当年是如何。”

  “那白云老爷子怎么说……”

  高西宇正打算往下说，忽然，数发箭矢从东南方射来。

  高西宇祭起宝刀，挑起火堆上烤着的木头挡下箭矢，拉着妇人躲向一边。

  火堆一灭，两人便如隐匿在黑暗中。过了一会，箭矢皆落了空，便不再发来。

  “会是什么人？”

  “不知，只怕来者不善。你先潜回马车，保护柔儿舒儿。我去会会那偷袭的人。”

  ……

  “可是这山中的猎户？我等是自西域来的商人，在此地借宿一晚，并无恶意。”

  高西宇话语一出，又是数个箭矢射来。

  箭矢落地之时，东南方却响起了打斗声音。

  原来高西宇说话，只是为了引出黑暗中射箭的人。

  说话之时，高西宇又用了功力，使得东南方藏匿的人以为他仍在远处。

  高西宇的突然袭击，打了那几人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几招下来，高西宇并不能讨到好处，只怕这些人武功并不弱。

  好在似乎并不是一门之人，所使武功招术，皆是不同，而且几人并不能很好配合。

  高西宇退至一旁，与那些人对峙着，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在这群人中全身而退，便郎声道：“高某人自西域来，十数年未涉足中原武林，诸位朋友是否认错了人！”

  但那群人全不出声，全不理会高西宇的话语。

  高西宇想退走，但那几人又纠缠着上来。

  打了有一会，高西宇已心生退意，马车那边又传来惨叫声，怕是有人已遭了暗算。

  高西宇急欲回援，以一招“影杀”往马车方向突围。却两人两把刀架住，突围不成，反而被剐了两刀。

  黑云渐渐退散，借着微弱的月光，高西宇看到这些人，着黑色长袍，一个一个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诸位身手，该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与我高某人又是何恩怨？”

  此时远处马车又传来秋明的吼叫：“小云柔快跑！”

  高西宇心急，再次突围，用的是“绞神杀”，在月光下，自身周围刀光粼粼，如一只刺猬一般。

  周身的刀势挡开几人的剑法刀法，高西宇缓慢向马车方向移动。

  忽然，一把长枪直刺而来，虽大部分的力劲被幽灵刀削去，高西宇还是中了一枪。

  高西宇此法不成，再用它法，只是每次移动不过几步，便有多了一道伤。

  高西宇心想：看来今晚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拦截自己的人皆是能克制自己的武功。

  今晚是难逃这一劫了，眼前这些人，怕才是当年刀门祸事真正主导者。

  可为何他们知道自己的行踪？想到这里，高西宇不愿再想，叹了一口气：“大哥你这又是为何？”无奈地摇了摇头……

  ……

  清晨。

  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乌发中多夹白丝，显得沧桑，一身乌衣麻布，沾了不少的血。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大约十来处，主要的伤，却是背上的几道。

  林中寂静，仿佛周围一切都睡着了。

  中年人倚在树边，双眼微闭，手里还紧握着沾有鲜血的刀，看着旁边昏睡的小孩，回想起自己十数日前，得知大哥的计划，偷偷带了几个兄弟赶到这关山山脚，想护下二哥的一双儿女。

  昨夜一战，折了几个兄弟不说，小云柔也没能找到，只救下了小云舒。

  中年人长长叹了口气。

  回想昨夜的事，若不是自己带的几个兄弟割断自己手掌，分多个方向逃去，以一路血迹引诱敌人，怕不是自己也见不到今早的太阳了。

  只可惜了那几个好兄弟，怕都是凶多吉少了。

  再往下想，中年人又想：为何剑门的人没有按计划出现？为何袭击的人不止是刀门封易两家的人？袭击的那些人，自然是不希望刀门陈家有人回到中原。不希望陈家的人回来，除了光明楼与刀门封易两家，还会有谁呢？

  剑门来的人是合流一派的人，自是不会泄露此事，没有按计划出现，或许是被这些人截住。

  封易两家虽然做大了，却也驱使不了这么多武林高手……

  那么那些人是什么人？光明楼十年前已被各门派协力剿灭，当年自己也是在场的。

  而昨夜袭击的人，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却难以断定是哪些门派。

  那些人，大多刻意隐藏自己门派的武功。若不是如此，怕是自己带着小云舒，也很难逃得出来。

  想到这里，中年人竟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他双眼直直地望向东方，想一眼望穿这片树林，看清自己七年未曾回来的中原武林……

  中年人又叹了一口气，长长地……

  ……

  初冬，洛阳。

  洛阳作为仅次于长安的大城市，繁华无比。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手持剑，一手牵着一个约莫七岁的孩童走在洛阳繁华的街道上，对街道两旁小贩的叫卖似毫无知觉，在想着什么事。

  而小孩呢，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若不是被中年人牵着手，怕是早就到处跑了。

  中年人也注意到了小孩的举动，在一家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停了下来，问道：“想吃吗？”

  小孩似从未见过冰糖葫芦，两眼直勾勾盯着，流露出渴望的眼神，头刚点了一下，又随即很用力地摇头。

  中年人笑了笑，摸了摸小孩的头，买了冰糖葫芦。

  中年人蹲下来，将冰糖葫芦递给小孩，说：“小云舒，你要仔细听我接下来的话。”

  中年人说着，认真地看着云舒。

  云舒接过冰糖葫芦，看着中年人，认真地点了点头。

  中年人说道：“你应该听你三叔谢明华说过了，他将你托付于我，是因为他身上中了剧毒，怕发疯会害了你。”

  云舒想着在药王谷的日子，三叔确实经常发疯。且一疯起来，谁也不认，就连常大夫也差点被打他死了……便点了点头。

  中年人继续说道：“你今后，不能告诉别人你姓高，也不能提及你的家人，否则你三叔和你的家人都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待你三叔解了毒，便会回来接你，带你去寻你父母，可能要一年两年，也可能要十年二十年，你能等下去吗？”

  云舒在药王谷时，从三叔口中已知道了父母有事去做。恰好他又高烧昏迷许久，不得已将他交由三叔带去看病。

  云舒心想，父亲母亲带着姐姐一起去也就算了，小舅子林秋明居然也丢下了他，太不够义气了。

  想到这里，云舒觉得伤心，嘴撅了一下，眼里有泪光，却没有哭出来。

  转而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一个小石头。那石头是琥珀色的，表面有许多深颜色的纹路无序蔓延，极是小巧好看，只是不知道是被什么利刃斩开，仅留下一半。

  那本是他姐姐的，一路上他嚷着要，姐姐也不曾给他看一眼。

  那日在药王谷被他三叔唤醒，他脖子上便戴着这石子了。

  大概是姐姐怕小云舒一个人孤单，便把这石头留给了他罢。

  也许父亲母亲不会多久便来接走自己了呢。

  想到这里，云舒便不再伤心，便点了点头，道：“云舒会乖乖的，不会给父母和陈叔叔惹事的。”

  中年人看着云舒看得出神，回过神来后，站了起来，说道：“等下带你去洗剑山庄，把你先寄托在那里一段时间，待明年初春我再回来接你。”

  中年人再低头看云舒，却见得云舒正抬头咧嘴对着自己笑。

  “陈叔叔，这个东西好像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吃。”

  中年人嘴唇动了一下，又合上了，摸着云舒的头说道：“你吃吧。在你父母接你走以前，你便随我姓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