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三章 相离
作者:一枚铜钱      更新:2023-07-14 02:14      字数:6655
  没有想到鹤夫人竟然会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听到这沉沉的声音,我尚且抖了一下,再看景玉,面色更加惨白,握着她的手也能感觉得到颤的厉害。

  听闻鹤夫人自小就对她管束极其严厉,现在如此怕她,也不是没有缘故的。我不知哪来的胆子,往景玉面前一站,挡住鹤夫人鹰隼般的视线。看着她那冷酷如刀的眼神,腿已有些软了。

  鹤夫人笑道,“书灵不是不插手武林中事么?为何会做出如此举动?”

  我僵笑道,“鹤夫人现在解决的是家事,不算武林之事。所以我插手的,也只是私事,并非是书灵身份。”

  “牙尖嘴利,却不知轻重。”她眼中已有了愠怒之意,“你们书灵,一个要救玉儿,一个要我杀,倒让我有种被你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我诧异,“谁要你杀玉姑娘?”

  “林飞扬。”

  我愕然,转念一想又不对,三哥并非这种人,唯一的解释便是是七姑姑指使的。这两人,开始带黑衣人去袭景玉,是要逼迫夜公子出手相救,以示他们之间情谊尚在?现如今,又要让他们上演一幕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心中默默嫌弃七姑姑,这些法子未免太凶险,而且太稚气了!武林危机她可以很潇洒漂亮的解决,但在男女情爱方面,却让人生生吐血。若是再看我看到她,一定要好好抓住她骂骂。

  我干笑道,“所以夜公子和玉姑娘的行踪,也是我三哥告诉你的?”

  “正是。”她冷声道,“即便他不告知我,我也迟早会找到这里。”

  景玉不知为何突然从我身后疾步跑了出去,面上带着惊惧之色。我突然想起来,夜公子刚才在外面,鹤夫人来,他一定也看到了。鹤夫人恨他入骨,又怎么会放过他。

  鹤夫人在武林中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两人联手或许有一丝机会,但是单凭一个人,却只有被虐的份了。

  景玉步子刚迈出门口,夜公子的身影已出现,身上血迹斑驳,嘴角的血也未干。脸上的神色却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痛色未见,眼眸却已抹上几分焦急。

  两人四目怔怔相对,却是相对无言。

  亦或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看着这两人,忽然觉得虽然离的这么近,却无法融入他们的距离中。因为他们的眼中,只有对方,旁人都不过是云烟罢了。

  景玉缓缓转过身,双膝跪地,面向那眼神已黯的鹤夫人,声音微颤,却是无比的坚定,“娘,求您……成全我们。”

  鹤夫人闭目许久,再睁眼,却是更狠厉的神色,“不可能!跟我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四字一出,却也知晓鹤夫人在让步。她不会杀夜公子,也不会再责怪景玉,要的只是让她跟自己回去。

  我暗自叹了一气,若是以前,可能景玉会点头,但是如今,这一对恋人经历了生死,简直像那浴火重生的凤凰,又怎么可能再甘心回到三年前的局面。

  景玉不作声,抬头定定看着鹤夫人,她的意思,已经很清楚。

  钱无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们,昼隐也在外头,也像个局外人。

  这屋内便是一个棋局,只是不知道走向会如何。

  鹤夫人默了许久,沉沉的语气中带着质问,“你当真要扔下秦门扔下娘亲,和这个男人走?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此生不会再见你,秦门不会再庇护你一分,即便景夜对你不好,也不会有任何人护着你。”

  景玉垂了垂眸,依旧是那句,“求娘亲成全,恕女儿不孝……”

  “好。”鹤夫人的声音漂游着一股冷意,“这种女儿,不要也罢,你既然这么坚定,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你的命是我给的,如今我要收回,才算得上是两清。”

  景玉愣神,我难以置信的看她,“鹤夫人的意思是……玉姑娘得把命还给你?你要杀了她?”

  鹤夫人冷冷看了我一眼,“我生她养她,如今要拿回,不可以么?”

  “不可以!”我大声道,“虎毒不食子!”

  这一急,不知为何如千根银针入心,疼的我踉跄了一步,硬生生吐了一口血,血已红得泛黑。

  钱无烟的声音从外头悠悠扬扬飘了进来,“林姑娘,你的毒开始发作咯,要是再运真气,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还未开口,景玉看了看夜公子,便见两人似心有灵犀般,夜公子疾掌而来,一指点住我的门脉,身体顿时不能动弹。

  景玉那淡白如玉的脸上,已有了浅浅笑意,却是未曾见过的真切,“林姑娘……谢谢。”

  我怔了怔,已无法再开口。

  景玉低声对夜公子说道,“我这命,要还给娘亲了,你可愿……为我添一块……牌位?”

  夜公子眼眸动容,没有作答,盯着鹤夫人说道,“即使天下都负玉儿,我绝不会。”

  鹤夫人眼中已是无法控制的怒意,举掌击来,夜公子身形一动,伸手去拦,疾风劲掌,鹤夫人却是一个虚招,如鲤鱼游水般闪到一侧,一掌击在景玉额上。

  那一掌的力道,连我这武功半吊子的人,也看得出绝对不轻。

  景玉眸中亮色摇曳,身体已经软软倒地。夜公子愣了片刻,俯身去搀她,那身体却已如无骨无肉般,软化成泥。

  鹤夫人似乎也怔了怔,不知在想什么,出神许久,才缓步离开,背影十分萧索。

  这高傲一世的人,此时在想什么,却无人愿意去猜测。

  我本是在运气冲开穴道,想去救她。但是亲眼见那一掌击落,真气顿时全乱,四处窜走在身体每一个穴道,好似在扯着体内的绳索,将我的五脏六腑紧紧箍住。

  夜公子紧紧抱着景玉,仍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只是他所承受的痛,已非旁人能够知道。

  钱无烟快步走了进来,伸手解开我的穴道,真气越发不受控制,我俯身吐了一大口血,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

  “我说了,不要运行真气,你还试图冲开穴道。”钱无烟冷声道,“非所爱之人,非至交好友,也值得你这么做吗?”

  我未答,哑着嗓子道,“救她,救她。”

  钱无烟偏偏不动,“救她?我看该救的人是你。不过,我也救不了你了,再过半个时辰,你就会毒发身亡。”

  昼隐去探景玉的鼻息,末了起身道,“气息全无。”

  我心中难受,看着夜公子如石墩般搂着她,又更是难过。

  即使经历了这么多,还是无法在一起。

  “喂,”钱无烟不知为何音中带气,“你听到没有,你会死,半个时辰后会死!”

  我转视她,说道,“死便死。”

  她挑眉道,“你真的不怕死?”

  “怕,很怕。”

  “那你一开始就该杀了你真正喜欢的人,你后悔了吗?”

  我摇摇头,“我后悔,为什么要在翠竹林跟你耗费时间。我应该用仅剩的日子,跟白影去游走人间,把想吃的吃了,该玩的玩了,要喝的喝了,才是最痛快的事。”

  钱无烟怒道,“可在你垂死的时候,你男人在哪里!你在这里受生死之苦,他又在何处?世间的情都是假的,假的!”

  “钱姑娘。”我看着她,缓声道,“我明白你双亲给你带来的痛苦,但是跟你同样遭遇的人,或许也有。但是他们却未必会如你这般……你的双亲或许的确让你痛苦至今,可你不该把自己束缚在里面。如今你眼前,便有一对生死不离的眷侣,你当真要把自己一世逼死在这圈中吗?”

  钱无烟面上已然僵了,良久才冷笑道,“昼隐,我当你是叫我过来看戏,原来是叫他们来破我的棋局。可你觉得,这有用?”

  昼隐淡声道,“我只负责过程,结果如何,由你决定。”

  耳边已出现许多幻音,远远近近,似有十几个孩童在我脑袋里哼曲嬉笑,已然要爆炸了般。

  原来,这便是死前的感觉。

  腿已经彻底无力,马上我就要跟景玉一样,软如泥,融入这大地中,再不会复苏。

  眼前微暗,天地都已不在眼中。只看到一张俊朗的脸,满是怜惜。我只当是死前眼中出现了白影的幻像,可是身体渐渐有了气力,耳侧传来钱无烟的惊诧声时,我才惊觉过来,奋力想挣脱他,“你会死的!快回去,回去!”

  白影笑了笑,那笑意越发的浅淡,已成淡白之色,看的模糊不已。我伸手想去抓住他,不让他走,可是手却没有半分感觉,只抚了一阵凉风。

  “瑟瑟,要好好活着。”

  淡如清风的声音萦绕耳畔,他的身体,他的面容,已全然消失。

  飘渺烟雾散去,手上,却已多了一把剑,一把断做两段的剑。

  我颤颤捧着这断刃,哭不出来,心也痛的没了知觉。

  明明一切还未开始……却已结束。

  如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在我伤心难过时,借那臂膀给我。

  愣了许久,眼泪终于是决堤了。

  *****

  晕厥时,手上抱着剑,醒来时,剑还在身侧。

  我愣神看着那仍是断做两截的剑,原来竟真的不是在梦境。我抚着剑身,低声道,“白影,醒醒。”

  无人应答。

  剑已没了往日的冷意,普通的连一点光泽也看不见。

  我掀了被子,去寻鞋,等穿好鞋,我才发现手全然没有痛楚。挽起袖子,连半点伤痕也见不到了。

  我默默看向剑,燃尽最后的气力,将我救活了么。明知道在外人面前化身会丢了性命,还是因我出来了。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于是将性命全用在我身上。

  心中酸楚,眼眶又湿了,“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我失声痛哭,从小到大,从未觉得如此痛心过。

  虽然知道哭挽回不了什么,但眼泪还是止不住。我颤颤的用布裹好剑,抱着出了门外。等我看到那坐在石凳上捣药的人时,泪水更是停不下来了。

  我一定是太过思念玉姑娘,受的打击太重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看到一身女装的景玉坐在那里,似玉的脸洁净无暇,在竹林细碎阳光下显得安静祥和。

  “喂,你再哭就要断气了。”

  我偏过脑袋,钱无烟那张好像永远点缀着不耐烦的脸近在眼前,不满道,“还哭,再哭你的毒又得发作了,别以为有神仙相救你就可以任意妄为啦。”

  那也坐在石凳的昼隐说道,“她晕了三天才醒过来,你就别欺负她了。”

  钱无烟诧异道,“我怎么欺负她啦?明明是她欺负我。你看看,我不吃不喝守在一旁,眼都肿的老高了。”

  我抹了泪,往那玉人看去,她也正看来,淡然笑了笑,明眸皓齿,“林姑娘。”

  “……”我埋头在钱无烟肩上,无力道,“我还没睡醒,让我再睡一会。”

  “……”

  昼隐笑道,“玉姑娘没有死。”

  我惊愕,转视她,果真是那玉人儿,而坐在一旁的人,也正是夜公子,“你们……”

  景玉放下石杵,钱无烟已拉我走了过去,笑道,“有我钱无烟在,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人死在我面前。”

  昼隐失声笑了笑,“分明是玉姑娘的娘亲未下狠手。”

  钱无烟大声说道,“你让小色崇拜我一下不可以吗?”

  夜公子开声道,“林姑娘又要晕了。”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钱无烟这喜鹊再唠叨下去,我就真的要晕了。只是见景玉无事,那压抑的心,也终于好了些,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即便恨入骨子里,但还是成全了你们。你这一‘死’,以后你终于可以以女儿身活下去了,玉公子,景玉,都已经不存在这世上。”

  景玉点点头,眸中带着些许落寞,“只是苦了娘亲……”

  我笑道,“如果你过的好,鹤夫人也不会后悔的。她这么做,也是在替你铺路,若你不假死一次,你和夜公子,也不能名正言顺在一起。”

  心中又是感慨,鹤夫人不去做戏子真是可惜了,这演技未免太好。

  钱无烟皱眉瞅着我们,终于是吱声了,“你们怎么都不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在,夜公子指不定就把被封了气息的她给埋了!”

  “……”我语塞,这脸皮厚的真非一般人可比,我又恍然道,“难道鹤夫人先伤了你们,故意让夜公子找个高明大夫,再杀过来,就是为了让大夫好随时出手相救?免得真让人以为她死了?”

  景玉和夜公子面上也是恍然之意,钱无烟已经气炸了,伸手道,“把脉百两,问病千两,救人万两,记得,是黄金万两。”

  我瞪大了眼,“难怪昼隐要叫你钱医。”

  “哼。”

  夜公子说道,“无妨,我回去后,会让人送来。”

  钱无烟满意的点了点头,我问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夜公子看了景玉一眼,说道,“回南城,成亲。”

  景玉面颊微红,女子扮相的她,这副略微羞涩的模样,倒真是让人看的心中荡漾。

  她跟鹤夫人虽然并不是十分像,但是眼睛却像极了,只是现在要比她更柔情些。想到那雷厉风行的鹤夫人,我又担忧起夜公子的母亲心夫人。她总不会认不出这女子便是景玉,若是回到南城,婚事又卡在心夫人那,恐怕又要棒打鸳鸯了。

  “林姑娘。”

  我抬头,景玉问道,“在想什么,如此失神?”

  我垂眸想了想,说道,“心夫人……若知道她的儿子跟平定王的女儿成婚……”

  夜公子说道,“不用担心,娘亲若知道是景玉,只会高兴罢了。”

  我意外的看他,“为什么?”

  在我的印象中,生下外人子嗣,一来是女子本身水性杨花,二来是男子伤害了女子,女子故意红杏出墙以示报复。

  夜公子说道,“当年平定王和生父,出入战场同生共死,后来卸甲归田,生父和母亲要完婚时,却染了重疾离世,那时母亲已怀了我。”

  我恍然一声,“所以平定王为保你们母子,娶了心夫人。生下你后,心夫人便带着你回了南城。并不像外面所传的那样,是平定王抛弃你们母子,而娶了鹤夫人。”

  夜公子轻轻点头,未再作答。

  我心中感慨,平定王这么做,背负了所有骂名,但是却从不辩解一句。盖棺定论,说的也果真没错。

  景玉又问道,“林姑娘……我听闻了剑兄的事……”

  我紧抱着怀中的剑,怔了一会,钱无烟已说道,“那天真是把我吓死了,要不是昼隐拉着我,我肯定要过去打怪物。”她又啧啧声道,“没想到这世上真会有剑魂。”

  景玉也说道,“我也未曾想过,传言是真的,林家五姑娘嫁给了一把剑,却不知,剑已能化人。那如今……剑断,剑兄是否……”

  话没有继续说,我也已然明白她要问什么。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白影曾说,在人前化身,他会出事。我那日毒发将死,他或许用了最后一分气力来救我。如今剑断……他可能真的不会回来了。”

  说到最后,又有些哽咽,我强忍着眼泪,笑了笑,“没事,我不会相信他真的就这么扔下我了。”

  钱无烟似乎松了一大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说,“对啊,没事,天下美男多着呢,你……”她忽然转视昼隐,怒道,“你掐我干嘛!”

  昼隐白了她一眼,“你先把林姑娘身上的毒解了。”

  她哼声道,“那神仙已经替她解啦。”

  “那你刚才……”

  “我吓唬她,怕她哭傻了。”

  “……”昼隐扶额。

  景玉要随夜公子回去,这一分别,不知再见何年。我们都有些感慨,只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在临别前道了一声珍重,看着他们相伴离去的背影,我有些落寞的抱着剑,他们经历种种已成眷侣,我和白影,却可能要阴阳相隔了。

  “林姑娘。”昼隐忽然说道,“林姑娘,你可以把剑交给我重铸试试。虽然我对神鬼之事不怎么了解,但是重塑剑身,或许可行。”

  虽然白影曾说重铸对他无妨,但是如今剑已断,是否还会有用。

  昼隐见我迟疑,又说道,“白影剑属寒,铸剑所用的生铁以沉冰相融,铸成后又因寒气太甚,便用熔浆日夜蒸腾,压制寒气,终成斩风断月之剑。所以我想……他绝不会这么轻易便断了剑魂。”

  我如今也不知要怎么唤出白影,甚至不知他是否还在世上,这武林之中,能比昼隐更厉害的铸剑师,似乎也未曾听闻。只是这毕竟关乎白影生死,稍有差池,或许便真的永隔人世了。

  昼隐思索良久,沉吟道,“或许有一个方法,可以更有把握重生。”

  我忙问道,“什么方法?”

  昼隐目光如炬,缓声道,“以血衅金。”他顿了顿,才说道,“昔日吴国铸剑师闻名天下,也信剑中有魂,故而有剑生灵气,久之成魂,以血衅金,神鬼诛灭一说。而且那抹在剑身上的血,以所喜之人为佳……”

  钱无烟说道,“那不是正好,她是白影剑喜欢的人,洒点血也不痛不痒吧。”

  昼隐神色微顿,眼神飘忽不定,“衅剑的血,并不是随意涂抹一点便可以的了。”

  钱无烟打量了我几眼,“她这身子刚好,要是再捅几刀以血抹剑,我看剑活了,她已经魂飞魄散了。”

  她虽然说话直白,但却比那藏掖之人可亲的多。手中的断剑轻声作响,撩拨着心弦,我轻叹了一气,不敢贸然点头。

  昼隐也未再劝我,这横竖都是一条性命,点头和摇头都要极大的勇气。

  我们三人无言,竹林传来一阵众鸟疾飞的扑翅声,钱无烟探头看去,撇了撇嘴说道,“又有人来了。”她拍了拍昼隐的肩,郑重道,“要是来找我的就说我不在。”

  昼隐瞥了她一眼,“如果是来找我的,也请告知他们我不在。”

  看到那两个身影,我挠了挠头,“他们是来找我的。”

  钱无烟一脸意外,“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我七姑姑和三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