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7
作者:果果猪      更新:2023-07-16 20:07      字数:11085
  医生倒是被莫羡吓到了, 不自觉退了一步。定睛看这个女人, 美倒是真美,就是凶神恶煞的,像是要吃人。

  莫羡觉得急火攻心, 这医生跟哑巴了似的只知道瞪着她看, 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病历本, 看是手术同意书, 她二话不说从医生手里抢过了笔, 在上面签了字,攥紧了那几张纸在空中摔了几摔,厉声说:“好了,签完了!你说, 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立即手术?!”

  医生朝盛鸿年看几眼, 那意思是,她签字, 有效吗?关忆北委托的签字人明明不是她啊?

  盛鸿年下巴朝莫羡一点, 说:“是他老婆。”

  医生顿时了然, 朝莫羡笑笑, 耐心地说:“原来关医生结婚了,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是这样, 因为我们怀疑关医生有腰椎的骨肿瘤,所以今天安排了微创手术, 想取得肿瘤样本以便检验后确诊。可刚才在手术中, 发现并不是骨肿瘤, 是异物存留。所以要修改手术方案,打开患部看看到底是什么。”

  莫羡听得几分糊涂几分明白,顾不上纠正盛鸿年的误导,直接问:“异物是什么意思?”

  医生皱了皱眉,也是面有困惑,继续解释,“一般来说,如果是异物,拍片子可以看得出来。可这个异物紧贴着脊椎,跟骨头没有明显的界限。关医生自己也说他腰部从未受过伤,所以我们几个医生都认为是骨肿瘤。刚才微创取样的时候,发现这个东西很硬,不像是骨头或者肿瘤组织,所以才会判断为异物。可具体到底是什么东西,要等打开患部后拿出来才知道。”

  “不过,你不要太担心。异物取出算是危险性较低的手术,我们会尽力做好。”

  听了这么多,莫羡只觉得腿发软,她得找个地方靠一靠。

  她把手术同意书递给医生,自己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一只手扶住了她。她扭头看,是叶清欢。

  “谢谢。”她对叶清欢说。

  “坐一坐吧。”叶清欢淡淡地说,扶着莫羡到走廊的塑料椅子边。

  医生拿到手术同意书后便回去了手术室,莫羡坐在椅子上,经历了大起大落后她全身脱力一样地疲惫,把脸埋进手里,闭上眼缓一缓。

  “忆北他怎么样了?”她听到徐婉的声音。

  “医生说是异物,不是肿瘤,已经开始手术了。”盛鸿年说。

  “异物?”

  “医生也很诧异。”

  “怎么会呢?”

  “没人清楚怎么回事。我说吧,那小子命大,不会是恶性的。结果,连肿瘤都不是。”盛鸿年笑。

  “你这就是事后诸葛亮了。”徐婉白了盛鸿年一眼。

  他今天手术的事情,不但盛鸿年知道,徐婉也是知道的。到头来,又是只瞒了她一个。

  莫羡的手握成了拳头,用力抵在额头。

  她想打人!

  突然听徐婉“咦”了一声,惊讶地问:“哎,你是不是那个……叶清欢?”

  盛鸿年疑惑地问:“你认识她?”

  “她是我的病人,她上周来过门诊。”徐婉说,顿了一会儿,问盛鸿年,“你们的关系是……”

  “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盛鸿年语带暧昧地反问,眼神朝叶清欢一挑,一副这是我女人的态度。

  徐婉笑出了声,扬手照着盛鸿年的胳膊拍了一巴掌,说:“恭喜你啊,要当爸爸了。”

  莫羡愣一下,立刻抬起头。

  见到的是徐婉喜气洋洋满脸恭喜的笑容,盛鸿年像是活活吞了一只耗子的样子,而叶清欢,冷静得像一尊铜像。

  “不是你的。”叶清欢淡淡说。

  盛鸿年一瞬间由愣转怒,喝道:“你特么地敢再说一遍!?”

  叶清欢直视盛鸿年,完全没有避退的意思,一字一句地说:“不是你的。”

  莫羡眼看着盛鸿年的身子紧绷起来,周身像是有火焰在熊熊燃烧,一双大手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握紧。他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愤怒,震惊,难以置信,她确定他的感觉跟她刚才一样,想打人。

  不过盛鸿年打起人来肯定比她要可怕得多。盛鸿年对于身体管理有严格的要求,有自己的健身教练,有固定的健身课程。他的八块腹肌拍下来可以直接给健身杂志当封面。

  徐婉收了声,赶紧退出危险地带,紧贴着莫羡坐下来。

  难道有人被绿了?

  莫羡看看徐婉,徐婉看看莫羡,面面相觑。

  “我跟盛总没有任何私人关系。而且我有几句想跟徐医生说。”叶清欢突然出声,说话的对象是徐婉,吓得徐婉不自觉直起了身子。

  莫羡见过的气场强大的女人不少,气场独特的却不多,这叶清欢算是一个。

  叶清欢留着利落的短发,有一张瘦削的瓜子脸,肤色无暇,白得透明,脖颈修长,唇角柔和,眼睛亮而有神,似有水光。

  本应是清淡如茶的长相,却因为一双眉毛浓而上挑如削,显得富有挑衅性。她娇小的身子站着那里,小巧的嘴唇上抹着丝绒质感的大红色口红,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很矛盾又非常和谐的感觉,富有韵味,越看越好看。

  叶清欢把包包往肩上一送,语调沉着地说:“病人的病情属于隐私权保护的范畴,一个有道德的医生,不应该随意向第三方透露病人的病情,除非事先经过病人首肯。对于你这次的冒犯,我保留投诉的权力,希望你能明白。”

  说完,叶清欢转身便走,盛鸿年拔腿追了上去。莫羡看他伸手去抓叶清欢的胳膊,抓住了又不敢使力的样子,被叶清欢轻松甩开了。

  “我觉得,孩子就是鸿年的。”徐婉喃喃地说。

  其实莫羡也隐约那么觉得。

  “没想到叱咤风云的盛鸿年也有今天啊……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徐婉感慨。

  莫羡没有说话,因为她看到宋若词了。

  宋若词穿着便装,手里拎一个大袋子,里面盛着一些脸盆毛巾热水瓶之类的东西。

  徐婉也看见了宋若词,便站起来,余光瞄着莫羡,主视觉锁在宋若词身上,觉得尴尬又不得不热场子,说:“你也来啦?”

  宋若词点点头,轻声说:“今天我轮休,听说他做手术,就带了些东西过来,住院用得着的。”

  徐婉有些讪讪的,努力弄出个笑模样,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徐婉一个劲儿地瞄莫羡,莫羡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坐着。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手术的事情,竟然连宋若词都知道。

  “不过,也许是我多事了。可能莫羡都准备好了。”宋若词说。

  莫羡把眼光投到宋若词身上,勾了勾唇角,冷淡道:“我什么都没准备。”

  宋若词轻轻抿唇,眼神有些怯怯的,嗫嚅:“那……这些东西你拿着吧,也好照顾他。”

  莫羡哼笑,只说:“我也没打算照顾他。我们离婚很久了,没有这个义务。”

  然后便冷场了。

  莫羡别过脸不想看宋若词,仰头靠到墙上,阖上双眼闭目养神。听徐婉对宋若词说:“若词,把东西放下,先过来坐。刚才鸿年也在,有事儿先走了。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忆北得的不是骨肿瘤,是异物侵入,现在手术中呢。不是肿瘤就好。他真是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真是吓了她一跳,吓到她都想好了,如果他得的是骨肉瘤,她就放下一切重新跟他一起生活。

  结果……

  这个混账!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听徐婉惊呼:“勒川?你怎么也来了?”

  便听到池勒川标志性的充满磁性的男中音,他低低地说:“昨天鸿年跟我说,今天忆北要做活检手术。”

  好吧好吧,她知道了,老天爷不用派一个又一个人来提醒她,他今天做手术的事情世人皆知,除了她。

  莫羡没有睁眼,依旧维持闭目养神状态。

  池勒川坐到宋若词身旁,把帽子口罩墨镜都摘了,问关忆北的情形,徐婉把刚才对宋若词讲的那番话又讲了一遍。接着徐婉问池勒川是不是一个人来的,池勒川说是。徐婉就开始替他担心一个人到人这么多的地方会不会被粉丝认出来,池勒川说应该没事,他进医院的时候没人发现。徐婉只说还是小心点儿好。

  哪知道有个路过的小姑娘,眼尖地发现了池勒川,一声惊呼把手里的包都扔了,又立刻把包捡起来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捂着嘴巴后转身就跑。

  徐婉便对池勒川建议:“要不你先走吧,忆北的情况还好。你留在这里,万一再把粉丝招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池勒川往手术室看,神情凝重,摇摇头,把帽子口罩墨镜又重新戴上。

  徐婉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

  没过多久,便有十几个小姑娘跑了过来,探头探脑地看池勒川。有一个清汤挂面头的女孩儿跑过来,弯下腰仔细打量池勒川,试探地问:“请问,你是不是池勒川啊?”

  “他不是。”徐婉立刻开启胡说八道模式,“他是我哥,耳聋眼瞎,他有病你离他远点儿啊!”

  池勒川一动不动,双手环胸靠在座位里什么反应都没有。

  小姑娘半信半疑地退回去,远处凑做一堆的几个女的不停地拿手机拍照,嘁嘁喳喳地不肯走。

  “手术中”的灯终于灭了,徐婉说:“手术结束了!”

  莫羡倏然张开眼,立刻站起来走到手术室门口。

  她等他出来。

  又过了许久,手术室的门开了,担架床被推了出来,关忆北趴在上面,背上盖着蓝色的被单。

  莫羡挡了担架床行进的路。护士停下来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对莫羡说:“麻烦让让。”

  莫羡没动。

  关忆北睁开眼,看到她蹬着红色高跟鞋的脚,就愣了。

  刚才那个找她签字的医生也出来了,看到是莫羡后便对护士解释:“这位是关医生的妻子。”

  护士便不再催促,把手从担架床上拿下来,静候着。

  医生对莫羡说:“异物取出来了,在第二腰椎旁,是一个小金属片,不知道怎么进去的。现在没事了,等伤口长好就行。腰没事儿,做什么都不影响。”

  医生一脸“你懂的”表情。

  关忆北只想果然信错了盛鸿年,以后什么事儿都不能交给这小子办了。

  他这次手术采用的是腰麻,脑子清醒,但是脖子以下不受控制,抬不起身子。只能侧过头,困难地仰起脸看她,咧嘴一笑,说:“伤才刚好,就等不及了换上高跟鞋?”

  莫羡二话不说抬手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巴掌,脆响,她转身就走。

  所有人都愣了。

  关忆北一头栽到担架床上,累得直喘。她下手真重,他脸上火辣辣地疼,也没法抬起手摸摸。

  一场手术他趴了几个小时,铁打的身子也累成渣渣了,光抬个头就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池勒川走过来,站到担架床旁。

  关忆北没力气抬头,侧着脑袋对着池勒川的大腿苦笑,心有戚戚地说:“完了,都家暴了,这次可难哄了。”

  池勒川拍拍关忆北的肩,说:“养好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啊啊啊啊啊他就是池勒川!!!”那边的女生爆出尖叫,哄一下全扑了过来。莫羡被人潮冲过,听身后乱哄哄的,坚决不肯回头了。

  她就是生气,这几天她就像走钢丝一样,悬在半空,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她气冲冲地一路走出医院,到门口的时候,被凉风一扑才觉得清醒了些。

  站在医院入口的台阶上,莫羡看着面前人来人往,也有几个提着脸盆暖瓶的人,面带忧色匆匆而来,还有几个手里提着水果饭菜的。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拨了盛鸿年的电话。

  响了好久盛鸿年才接。

  “什么事?”盛鸿年的声音听起来很颓废。

  “关忆北做手术的事情,他爸妈不知道的对吗?”她问。

  “你那么了解他,你觉得他会让他们知道?”盛鸿年口气很冲地反问。

  莫羡咬了咬下唇。

  这就意味着他确实没人照顾。他在腰上动的手术,行动不便。靠宋若词也不行,宋若词也在心外科工作,忙起来没白没黑的,没办法24小时看护他。

  “没事我挂了。”盛鸿年说。

  莫羡迟疑了一下,问:“你……还好吧?”

  哪知道盛鸿年突然火大,咄咄逼人地反问:“你还敢问我好不好!!?叶清欢跟你,简直是这世上唯二两个不可理喻的女人,让我跟忆北撞上了,你说我们怎么个好法?!”

  他这是迁怒?

  “如果你能好好说话的话,我本打算安慰你一下。”莫羡冷冷道。

  “我现在就想醉死算了,用不着谁的安慰!”盛鸿年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莫羡想了想,又打电话给徐婉。徐婉接了,环境音嘈杂极了,全是女孩的尖叫声跟鬼哭狼嚎。

  “什么事啊莫羡?”徐婉用喊的。

  “你跟池勒川说一下,让他去盛鸿年那里去一趟,我觉得盛鸿年情况不太好。”莫羡嘱咐。

  “池勒川啊,他都自身难保了哪儿还顾得上别人。”徐婉一声惊叫,莫羡听到手机传来一声闷响,很像是手机砸到什么东西上了。

  片刻后徐婉气喘吁吁地说:“我的老天!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疯狂啊?!把我手机都打掉了。好了我会转达的,我帮忙去了!池勒川快被她们吃了!”徐婉挂了电话。

  追星啊,不是一直都这样?

  莫羡看着手机,想当年某歌星到海城开演唱会,她靠在体育场外卖海报跟荧光棒赚了一笔,给关忆北买了一块西铁城的腕表。她跟他说男人应该带一块好手表。

  那时候她以为他是个穷光蛋,不知道他家里收藏的那几块古董瑞士表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他啊,也是有价无市的。

  虽然他总是把她气个半死。

  莫羡叹了口气,给妈妈打了电话,让妈妈煲汤,她晚上要外带。

  “给谁呀?”妈妈困惑地问。

  “有个朋友生病了,想带给他喝,补养身体。”莫羡说。

  “哦。什么病呀?我看看用什么材料煲。”妈妈问。

  莫羡想了想,说:“动了个小手术,皮肉上有刀伤,不很严重。”

  “哦,那我炖点鱼肚吧,吃了促进伤口愈合。家里上次你爸爸做手术你买鳘鱼肚还有一些,正好多存了几年品质更好了。我这就去泡上。你晚上回来拿,你看怎么样?”妈妈说。

  莫羡说可以。

  挂了电话,莫羡又给韩略打了电话过去。

  她出来得太匆忙,忘了跟韩略请假。

  在公事上她从来不打马虎眼,她打电话给他补假。

  “刚才开会小南说你出去了,我没让她给你打电话,我想能让你方寸大乱的事情,应该是大事。只是,我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韩略平静地说。

  “谢谢韩总裁关心。已经没什么,一场虚惊而已。”莫羡说。

  韩略沉吟片刻,说:“回来把假单补给人事科就好。”

  “好。”莫羡回答,想挂电话。韩略却问:“晚上有空吗?”

  看来世界末日也没法让他忘记她若有似无地一句承诺,陪他吃一顿二人晚餐。

  莫羡只说:“抱歉韩总裁,晚上我确实有事。”

  “其实我想跟你谈车损赔偿的事情。既然你有事,那就下次吧。”韩略笑,又说,“约你真不容易,你是个busy bee。”

  莫羡没说话,等他主动挂了电话,她才收线。

  她找到车子驱车回了公司。

  回公司后小南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她,绕在她身边像只蜜蜂一样嗡嗡嗡地问她突然失魂落魄地跑出去是为了什么。

  莫羡头疼,想最近是不是给这小姑娘太多好脸了,惯得她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再问扣奖金!”莫羡埋头批文件。

  “扣吧扣吧,我最近股票赚了一笔,不心疼。”小南腆着脸趴到她办公桌上,嬉皮笑脸地问,“莫总啊,你是不是去抓奸了呀?是不是关医生干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被你知道了呀?”

  莫羡抬起眼皮,狠狠地瞪小南。

  “你看你看,肯定是跟关医生有关的啦。只有关医生的事儿能让你那个样子。”小南用手撮着脸,新换了冰蓝色的美瞳,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人瘆的慌。

  “我什么样了?”莫羡放下笔,沉声问。

  “全世界挡在你面前你都会杀出一条血河淌过去的样子。”小南眯起眼,学着话剧腔调说,“噢,伟大的爱情!”

  莫羡面色一沉,喝道:“滚出去!”

  小南吐吐舌头,立刻站起身子,表白说:“莫总,我再说最后一句。你才是我心目中的霸道总裁,那些臭男人根本不是事儿!”

  “滚啊!”莫羡沉着脸喝道。

  小南高高兴兴地转身往外走,莫羡又叫住她。

  “一会儿拟一条发文,加上我的印鉴,发销售部全体。从今天开始上班不许戴美瞳。”莫羡说。

  这下小南的脸才垮下来,嘟囔:“老年人才看不惯戴美瞳。”

  莫羡一记眼刀杀过去,小南嘭一声关上门。

  没多久销售部不许戴美瞳的发文就传到邮箱里。

  莫羡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这三年,她自以为一直掩饰得很好,实际上完全不是对吗?连小南都看能出来,更何况她身边那些朋友亲人……

  说到底,这世上唯一的傻瓜就是她。

  莫羡趴到桌上歇了一会儿,让闹哄哄的大脑冷静一下,接着坐直身子,开始在电脑上找家政公司的资料。

  她得给他找一个护工。

  晚上莫羡回家,吃了一点晚饭,妈妈把保温桶递给她。莫羡带着保温桶开车到了医院,在外头绕着圈找停车位的时候,发现了韩略那辆gtr。她想他可能是来看他姐姐的。又想到似乎好多日子没来看一下他姐姐了,也不知道是否出了icu。

  是该去看一看她。

  莫羡带着保温桶进了医院,直接去骨科的住院部。她提前跟徐婉要了关忆北的病房号,径直去了。

  刚过晚餐时间,走廊里飘着一股饭味儿。莫羡踩着高跟鞋一路走过去,招来不少的目光。走到病房门口,她没有立刻进去,站在门边往里看。

  一间屋子两张病床,外头床上是个老人,人躺在床上啃桃子,打了石膏的脚用绳子悬起来。里面床上趴着关忆北,宋若词坐在床边给他喂饭。两张病床中间有一个小桌子,桌上摆着一个塑料盘子,里面放着洗好的桃子苹果葡萄什么的。

  莫羡的脚像是扎了根,动不了。

  “这是我让家里保姆炖的鱼肚,是我爸爸去香港的时候带回来的,据说吃了有利于伤口愈合。”宋若词端着碗,勺子送到关忆北嘴边。

  关忆北说:“我自己来。”

  他伸手要去拿勺子,宋若词往后一撤,他身子跟着她的后撤往前挪,牵动了腰上的伤,疼得他呲牙咧嘴,埋头趴到床上。

  宋若词急忙放下碗,说:“别乱动!”她伸手撩起他后背的衣服。

  莫羡看到关忆北腰上缠了一圈厚纱布,宋若词小心地用手指撩起纱布的边缘,看伤口有没有再渗血。

  “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自己吃?还不老实躺着?”宋若词嘴上埋怨,看着他掀起衣服后露出来的一截光|裸后背,小麦色的皮肤很紧实,线条优美。莫羡眼看着宋若词的手迟疑了一下,最后轻轻落在他的背上。

  “别再乱动了,伤口裂了就更难愈合了。”宋若词嘴上说,手却不舍得从他背上拿下来。

  莫羡觉得气血在胸口翻涌。如果不是关忆北反手把宋若词的手抹开,她很有可能就冲进去了。

  “我没事,这点伤还打不倒我。”关忆北故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把衣服扯下去盖住后背。

  “若词,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手术。”关忆北说,“谢谢你给我送饭。”

  “我不给你送,你吃什么?”宋若词幽幽地说,慢慢坐回到凳子上,又端起汤碗,舀了一勺鱼胶在嘴边吹了吹,送到关忆北嘴边。

  “我自己……”关忆北又想伸手去抓勺子,宋若词哀怨地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关忆北倒是不好说什么了,把手拿回来,抓了抓头发,很窘的表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说。

  “她又不在,你怕什么?就算我只是你的朋友,或者你不当我是朋友,只是你的邻居,我照顾你又有什么不对?”宋若词幽怨地说,“我知道你在乎她,可是忆北哥,我可以理解你因为她才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可你现在病了,我求你不要再因为这些小事,来糟蹋自己的身体。看你这样,我很难过。”

  话说到最后,宋若词有些哽咽。

  关忆北又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旁边啃桃子的老头嘴巴也不动了,竖着耳朵听旁边的八卦。

  “我跟爸爸说过了,今晚我在这里陪你。明天我去找科里的同事,让他们分出人手轮流过来帮忙。”宋若词坚定地说。

  “不用麻烦大家。我自己没事儿的。”关忆北说。

  “不是麻烦,是他们的义务。”宋若词坚定地说,“忆北哥,就算没有人管你,我都会管你。”

  “你找谁啊?”啃桃子老头发现了门口的莫羡,突然问。

  莫羡一惊,转身就走,走出去两步听宋若词惊呼:“忆北哥,你别乱动啊!你还不能下床!哎呀……”

  她没有停,快步离开了

  莫羡在医院漫无目的地乱走,手机响了她没接,又连续进来几条短信,她没看。她走楼梯,从三楼上到八楼,又从八楼走到一楼,一直走到住院部的小广场上。九分的高跟鞋,小脚趾被挤得生疼,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她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拿起手机,滑开屏幕看了下。

  果然电话都是关忆北打来的,短信也是他发的。

  “在哪里?”

  “怎么不接电话?”

  “还生气吗?”

  “我错了。”

  最后一条,他发的是:“老婆,我饿了。”

  她回复:“饿了叫外卖!”

  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扔进包里,莫羡又吐出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好可笑,难道不是她一直希望他身边有别人吗?女人果然是口是心非的虚伪东西!连自己都骗!

  她突然想离开这个城市,到一个跟他数年见不上一面的地方,网络不通,信号全无,住个几年等他跟谁结了婚再回来。

  她开始考虑世界上是否存在这种地方。可要是真有这种地方,必然是极度贫困落后的,她不像关忆北,在那样的地方她活不下去。

  要是能去火星就好了。

  正胡思乱想着,听见韩略的声音。

  “莫羡,你也来了?”

  她抬头见韩略站在眼前,他穿着灰色的休闲装,脚上踩着黑色的运动鞋,不再是西装革履的样子,看起来倒是年轻了几岁的样子。他手里拎着一袋子瓶装水,隔着透明的塑料袋看得出是依云。

  莫羡“嗯”了声,拢了拢乱飘的思绪,问他:“你来看你姐姐?”

  韩略点点头,面上有点无奈,说:“来了有一个小时了。她喝不惯医院的水,我刚去给她买了她喜欢的牌子的矿泉水。”

  莫羡只想,他这个姐姐确实娇气,跟他真是不像。

  韩略看了看她手里提的保温桶,问:“你也来探病?”

  莫羡说:“来看看你姐姐。”

  撒谎吗?就算是吧。反正她是个十恶不赦的虚伪女人,她连她自己都骗。

  韩略笑,说:“原来你说的有事是指这个,你为什么不直说?一起上去吧。”

  莫羡跟韩略并肩回了住院部。心外科的病房在二楼,就在骨科的下面。他们乘电梯上去,很快就到了二楼的走廊。

  “我姐姐情况没预想的乐观,昨天才离开icu,到了普通病房。我本来想给她订一个单独病房,没想到这里的床位这么紧张,别说病房了,差点住到走廊上。”韩略边走边跟莫羡说着,“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有个病人本该昨天手术,结果去世了,才有空余的床位。”

  “这里的心外科是全国最好的,床位本来就很紧张。”莫羡说。

  “这几天,我也看到了。我很佩服关医生,在这种环境下还能保持那么光明的心态。他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韩略由衷地说,莫羡听他的话不像是说假话,便也没有回答什么。

  韩略垂眼看了看莫羡,有些话他含在口里,最后没问。

  其实他想问,你为什么会跟他离婚?明明看起来还是两情相悦的样子。

  到了韩萱所在的病房附近,听到里面有男人的说笑声。韩略的步子一顿,随即快步走过去。莫羡察觉到韩略的异样,急忙跟上他。

  一进病房便闻到玫瑰花的香味儿。

  莫羡讶异地环视整个病房,这里俨然成了玫瑰专卖店,全是红玫瑰,十几束饱满丰富的玫瑰花束把韩萱姐姐的病床包围起来,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坐在韩萱床头,握着韩萱的手,趴在她耳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又亲韩萱的脸,又亲韩萱的嘴唇,韩萱笑得像个怀春少女,整个场面显得狎昵又浪荡。

  隔壁床的病人把帘子拉了起来,估计是不堪其扰。

  韩略走进去后,那男人立刻离开韩萱,没有站起身,只是对韩略笑一笑,说:“韩先生来了。”

  这个男人莫羡非常不喜欢,细皮嫩肉,言语轻浮,关键是他笑得太肮脏,像个拉皮条的。

  韩略凛冽地注视着他,问:“你来干什么?”

  “阿略,弘文特意来看我的。”韩萱含笑替那男的回答。

  “滚出去!”韩略突然爆出一声厉喝,吓了莫羡一跳。

  “韩先生这就不对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跟阿萱的事儿,再怎么样也用不着你这个当弟弟的做主吧?”范弘文似笑非笑地说,手里捏着韩萱的手,送到嘴边吻了吻,飞给韩萱一个媚眼。

  韩萱也对韩略嗔道:“阿略,你别这样。弘文之前跟我有点误会。他今天来是跟我道歉的。你别这样对他。”

  范弘文俯身在韩萱脸上亲了一口,油乎乎地说:“亲爱的,你能理解我,我真感动。”

  韩略拳头捏了捏,走过去把范弘文拉起来,拽着出了病房。他走得快而猛,莫羡急忙贴到墙角避闪开。

  韩萱还很虚弱,躺在床上伸出手,急乎乎地有出气没进气地喊:“哎,阿略,你可别对弘文做什么啊。你要是对他怎么样了我可不饶你!”

  韩略拉着范弘文走了,莫羡想想也不好跟过去,就走进了病房,把保温桶放到桌上。

  韩萱拿眼上下打量着莫羡,语带不屑地问:“你是阿略的新女友?”

  “不好意思,我是他下属。”莫羡说,想坐下,想到这凳子是刚才范弘文坐过的,就觉得恶心,便站在病床旁。

  “哼,下属!”韩萱冷哼,轻飘飘道,“心怀不轨的下属吧?你的工作还包括陪他来看我?”

  莫羡觉得好笑。

  即使她起初对韩略的印象并不好,可还认为他是个有教养的恶人,是在大众道德水平线之上的人。可他这个姐姐,就有点那什么……挺狗眼看人低的感觉,一副旧社会地主老财家三姨太的德性。

  这个年代了还有这样的人,也算她长见识。

  “你在路上撞的是我的车。”莫羡平静地说,“你心脏病发,是我救得你。”

  韩萱眼珠转了几转,怀疑地看着莫羡。想了一会儿才说:“那,你来是要我赔车,还是赔钱?”

  莫羡伸手把保温瓶又拿了起来,放到身后。

  “我来纯粹是基于人道主义,看看您的恢复情况。现在看来,您恢复良好,那我就告辞了。”说完,莫羡拿着保温瓶离开了病房。

  她想还是回家好了。保温瓶的东西她又吃不下,便打电话问徐婉今天是否值夜班,问问哪个病人剖腹产,她这一瓶鱼胶给了陌生人也比给韩略那位奇葩姐姐合算。

  徐婉说在班上,恰好有个朋友剖腹产,鱼胶可以要,让她上八楼产科病房。

  莫羡往电梯方向走,迎面遇见韩略回来。他带着一身戾气,头发也乱了。看到她后愣了愣,问:“要走吗?”

  莫羡朝她勾唇一笑,说:“你姐姐不欢迎我。可能是误会我是来追赔款的吧。”

  韩略对于自己姐姐什么德行很清楚,有些抱歉地说:“她的个性一直那样……”

  莫羡耸肩,说:“无所谓,我一向不会因为别人的态度而让自己难过。”

  韩略又愣一下,看她的眼里有某种光芒。

  莫羡知道那是什么,关忆北看她的时候,眼里的光芒比他更甚。

  “看过病人,也算尽了最后的人道主义义务。这样,明天有时间的话,我们再来细谈赔偿的问题。今天4s店给了我定损金额。”莫羡采取公事公办的态度。

  韩略点头。

  电梯们开了,莫羡跟韩略说了声“拜拜”,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挡住韩略一直看她的视线。莫羡站在电梯里,只想,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电梯到了三楼,门又开了。

  关忆北扶着墙站在电梯外面。

  莫羡吓了一大跳。他是疯了吗!今天刚在腰上动了手术,竟然就敢下地乱走?!就算只是皮肉伤也不行啊!从病房到电梯,至少50米,他就这么走过来的?

  莫羡立刻走出来,四下去看找宋若词的身影,却找不见她,她只能厉声问他:“你出来干什么?!”

  关忆北脸色苍白,满脸满头都是汗,病号服的前胸已经被汗水洇透了一大块。他还有力气冲她痞气地笑,说:“出来找你啊。”

  莫羡气得直瞪他。

  关忆北脚底挪了下,站不不稳当了,莫羡急忙上前去扶住他,他就势趴伏到她身上,整个体重压下来重得要命。

  莫羡拿保温桶的那只手扶住墙才算站稳了。

  她觉得他身上湿漉漉的,手摸到他的衣服,都是渗着汗。

  “疼死我了……”他在她耳边嘟囔,很委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