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绑的春儿
作者:妖妖不惑      更新:2023-07-20 11:02      字数:3959
  当田二婶喊来人把少爷抬进主院,又按照少爷吩咐捆了春儿,杨家大院里闹得纷纷扬扬,男人们没几个在,外头围着叽叽喳喳、来往议论的都是一帮大婶媳妇子。春儿被反捆了手跪在堂屋大院里,耷拉着头一声不吭,黄婶子也跪在她旁边,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她娘费尽口舌询问,春儿还是装死的样子。

  摔得头破血流的杨茂德还昏迷着,杨老爹和三个姑娘守在屋里,茂兰接了茂菊拧好的毛巾轻轻擦洗大哥脸上的血污,茂梅一手举着烛台一手不时摸泪,杨老爹神色阴沉的看着自己面前半杯褐色的水,有一阵阵甜香的味道飘散在屋里。

  罂粟味淡,无论是花还是刚刚割出来的生烟都只有非常淡的冷香,但是生烟经过熬制加热发酵就会转化为非常浓郁的甜香,这种香气非常好闻有种吸引人品尝的魔力。杨老爹跟烟土打了一辈子交道,看着昏迷中手脚还不时抽搐的儿子,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心里又痛、又惊、又怒、又悲,儿子似亡妻,打小就聪明伶俐主意正。

  他能肯定,就是十三岁那年被张麻子绑去三天三夜,自己取了赎金救他回来,也没见他如此狼狈过。自己一直放心并且自满的儿子,啥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春儿手里的瓷杯中烟膏子的味道他总不会闻错,杨老爹带着迁怒的情绪发落春儿跪在堂屋前,连黄婶子哭叫的求情也不理会。

  杨茂德就在昏昏沉沉中熬过了这次发作,等他醒来发现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身边围着三只兔眼睛的妹妹就暗暗觉得要遭。

  果然伴随着茂梅惊喜的呼唤,杨老爹惊天动地一声大呵:“龟儿子!跪到!”

  忍着一身骨头错位的痛楚,杨茂德沿着床沿滑下来跪在地上,老实低头一副乖乖儿的模样。心里却想着,马医生这服药还真管用,好久没听爹能吼这么大声而且吼完还不咳嗽。

  夜幕下杨家大院里上演老子教儿,同样夜幕下的阿祖在颤悠的滑竿里,侧身与走在旁边的伍哥闲谈。

  “藿香正气的方子我听说过,外边还有成药场做了管装的,外感风寒,夏伤暑湿常常从药房里直接买了回来喝,还省得找医生。”阿祖疑惑的侧头:“还没听过能、、有用?”

  伍哥笑笑:“我也不晓得,但是马中医是镇上最有名的医生,他说有用应该就有些用处。”呸掉嘴里嚼的半片草叶子继续说:“而且马医生跟老太爷是老交情,少爷那是他看着长大的,豁(骗)别个也不会豁自家侄儿。”

  阿祖点点头:“我也就是这么一问,而且我觉得起作用的,应该还是那包泡茶的东西。”马医生听说杨茂德熬了好几天已经开始戒烟很是欣慰,开了十副藿香正气药还捡了半斤刺五加让回去泡水喝。

  “但愿喝了这药少爷能快些好起来,后楼子里头的罂粟株我都弄完了,回头老爷子问起来他也不好找借口不搬回去。”

  阿祖低嗯一声:“就是不搬回来、、也要先回主院吃饭。”

  伍哥叹口气:“他那发作还不定时间,万一饭桌上发了,咋个办?”

  “要不、、找个啥借口让他离家住些日子?”

  “少爷除了每个月进城两三天,平时都不出门的。”伍哥摊摊手:“找啥借口?”

  阿祖有些气闷:“他又不是妹妹们,平日里也不下地干活,整天窝在家里做什么?”

  伍哥愣愣:“谁说少爷不下地?主院外头有三十多亩水田,往山下沿着坡到底还开出了六七十亩旱地,每年种什么都是少爷安排,然后带着外院男人们一起做的。”

  “我看他手上茧子都没一个。”阿祖惊讶:“而且肤色也不像常晒太阳的样子。”

  “少爷就是晒不黑,每年农忙晒黑了皮,一个冬天就养回来了,我们还常笑他属蛇的,会蜕皮。”伍哥爽朗的笑:“手上茧子倒是真不多,平日里去地头转一转有事就叫人,除了农忙也莫人要他下地,外头四五十口子男人哩,咋用得着他天天往地里钻?”

  “少奶奶不晓得,少爷精得很,种田比好多老把式都强。”前头抬滑竿的男人接话:“他看了农书过后教我们侍弄苞谷,长的比梁梁上那些向阳的坡地都要好,一亩地能多收三四十斤苞谷哩。”

  “少奶奶看到前头那个水塘了吧,其实院东头出去还有个后水塘,那边也是少爷喊挖的,里头养了鱼儿,每年年底能起百十斤鱼哩。”

  “回头喊少爷带少奶奶到处转转,六七月里头虽然热,但是下了雨过后,后山林子里松菌子长的好得很,捡菌子还经常撞到野鸡,弄回来炖锅汤香喷喷的。”

  “桐油坡那边泥塘子荷花该也开了,七月里头能摘莲蓬哩。”

  阿祖不知道捡菌子是什么,但摘莲蓬却知道,忙好奇的问:“那塘里莲蓬多吗?”

  刚刚说话的男人嘿嘿一笑:“多倒是不多,那莲藕荷花在我们这山里头可是金贵玩意儿,还是当年老太嫁过来的时候,老太爷专门寻人买的。”

  “莫看一个塘塘就十几朵花,冬日头上也能收四五十斤莲藕。”

  大家顺着话题聊开去,说地里已经牵藤搭蔓的红薯该薅了做猪草,说玉米地里锄了草该再浇灌粪水,说水稻田里这时候正在扬花该再补一茬子水。

  男人们说的热闹,但至始至终领头和压尾的十个人都没搭话,他们把土枪从肩上拿下来提在手里显得十分警觉。

  当狼嘴的山岩再次出现在阿祖的视线里时,她才惊觉原来已经离家这么近了,队伍里有人站在山嘴上扯起嗓门喊:“娃他娘,我们回来哩,赶紧烧锅煮饭。”

  阿祖含笑,她认出喊话的男人是矮胖的田二叔。

  远处的大院里传来回应的声音,夹杂着狗儿们的吠叫,阿祖偷偷的伸直腿踢一踢,一天劳累的感觉奇迹般的消散而去。

  滑竿停在大厨房后的小院,阿祖站起来抱着沉甸甸的红色木箱,伍哥从后面解了背篓把箱子接过去也放里面:“让黄婶子送少奶奶进去。”

  阿祖揉揉手臂点头。

  伍哥环视一圈没有发现黄婶子,就问田二婶:“黄大嫂人哩?喊她把背兜儿给少奶奶背房里去。”

  田二婶赶紧把手里的毛巾搭回架子上:“我背进去吧。”

  伍哥点头把背篓帮她背好,又转头对阿祖说:“我先上去看看少爷。”

  “哎。”田二婶叫住他:“少爷、在主院哩。”

  伍哥一愣取了插在院边的火把点上示意她前头走,一边开口问:“少爷啥时候回主院的?”

  田二婶就把她遇到少爷摔跟头的事情说了:“、、少爷当时让捆了春儿哩,咋?难道是那个丫头把少爷推下来的?”

  也没等回话,三人就进了堂屋的院子,这里没点灯,黑漆漆的院里黄婶子和春儿靠在一堆,见有光过来两人扭头看,黄婶子哽咽的喊了声:“少奶奶。”随后便扯袖子开始擦眼泪。

  阿祖没应答,只是死盯着春儿,那女人从她娘的臂弯里探着头,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火把昏暗的光下闪烁着渗人的寒意。

  伍哥也看到了,向前一步挡在阿祖前面,皱眉看了片刻回头说:“先进去见了少爷再说。”

  一到杨茂德的院子就遇到端着瓷盆出来泼水的茂兰,她回头看了眼屋里才低声招呼:“嫂子回来了?”

  又对田二婶招手让她把背篓放在门边:“你们先出去吧。”说完又冲屋里努努嘴:“爹在里头。”

  伍哥暗叹一声,自家少爷是厕所门口达扑爬-找屎(死)哩,他也懒得管。

  点头和田二婶转身就走了,阿祖心里抖了抖,祈祷杨茂德的罪行可千万别连累到自己。

  跟在二妹后头刚进门,就听到杨老爹一声呵斥:“跪到。”

  阿祖吓得一哆嗦,膝盖一软扑通跪在门边。

  屋里响起两声‘扑通’,阿祖扭头才发现杨茂德也跪在床边,见她看过来微转头留给她一个侧脸。

  “哎?大媳妇咋个了?”杨老爹转头吓一跳:“二姑娘快把你嫂子拉起来,大媳妇啊,茂德对不住你哩,这娃子不争气,爹脸上都莫光。”

  他刚刚不过是在吼想要偷偷站起来的杨茂德,现在晓得要在媳妇面前留脸了?把个新媳妇子使得团团转,又是送饭又是洗衣服,油坊的事情也她盯到,连送油也要她个妇人家出面。

  想到这个杨老爹和颜悦色的对阿祖说:“跑一天累得很哈?镇上有莫得啥事?”

  阿祖摇摇头:“都顺利,钱在外头背兜里,我去拿进来。”

  杨老爹赶紧点头:“二姑娘给你嫂子搭把手。”

  两人合力把背篓拎了进来,茂梅看到满满一背篓东西,按捺不住跑过来小声问:“嫂子,这都是给我们买的?”

  阿祖点头,茂梅欢喜的轻呼一声就要翻看。

  杨老爹咳嗽一声:“你嫂子辛苦一天,还不先去给她弄点吃的?”

  茂菊早就在屋里呆得不耐烦了,突的站起来:“外头跪的两个咋弄?赶紧发落了好回去睡去,大哥头上的口子又不严重,再说还不是自找地?让黄婶子和春儿早点回去,这都过半夜了,明天咋个起来做事?”

  “这事情当然不都怪春儿,但她帮着你大哥扯谎,啷个能算了?”杨老爹推了推桌上的茶杯:“还有这个,偷偷摸摸跑到这屋头来拿烟土,那就是家贼。”

  茂菊眼眸一斜:“她能找得到收烟土的地方,还不是有人头前喊她拿的?她拿了一没有卖钱,二没有自己抽。这屋头除了烟土还有银元,还有嫂子的首饰,这些都没少,咋个就说人家是家贼?”

  阿祖听她这么说,想起那不知丢还是没丢过的镯子,心里堵得慌。

  “公爹也别生气了。”阿祖看着跪在床边脸色青白的杨茂德,突然觉得一天的疲惫都涌了上来:“既然这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监督他戒了就好,我今天去问了马医生,他开了药回头熬给他喝了就没事。”

  “嫂子累了一天哩,让她早点歇着。”茂兰也接着开口劝慰:“嫂子我去给你下碗面?”

  阿祖摇摇头:“路上吃了黄婶子早上煮的鸡蛋,不饿。”

  茂梅眼巴巴的望了背篓一会儿,到底狠心的转头拉拽自己老爹:“赶紧回去,都夜里一两点了,还不困?”

  杨老爹在三个女儿的簇拥下站了起来,只是临出门时回头跟杨茂德说:“还是滚后头住去,啥时候戒了啥时候搬回来。”

  说完又怕阿祖误会开口解释:“这屋头有藏东西的地窖,烟土都收在里头,我怕他万一烟瘾犯了忍不住。”

  阿祖点头,目送他们往后院去,夜里又传来杨老爹响亮的一句:“给春儿说,不准她在往主院里头来。”

  阿祖忍不住露出舒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