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的家蛇
作者:妖妖不惑      更新:2023-07-20 11:03      字数:3492
  “猪娃子蠢笨得很,这世上就没啥它不吃的。”孙私娘气定神闲的坐在田埂边的小竹板凳上:“而且吃啥都长肉。”

  “那它现在吃的是老鼠?”阿祖好奇的问。

  孙私娘呵呵笑:“不是耗儿那么乖的东西,是小鬼儿。”

  “小鬼儿是什么动物?”

  “想看?”她笑着卷了卷手袖露出褶皱但白胖的手,从手腕到中指有黄红相间的古旧绳索系成复杂的结纹。慢悠悠的走到一头小猪身边,拍了拍小猪的后背,那头小猪从土里抽回了鼻子哼唧了下掉头走到一边,她将手伸进小猪用鼻子拱出的黑洞里,一下就拽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东西。

  那东西在她手里挣扎着发出吱吱的叫声,阿祖和茂梅凑过去就见它长得像是大号的毛栗子,外面的黑色毛应该是软的,但是此刻却像炸开一样直直的竖起,这样子让阿祖想起曾经在鱼摊上见过的气泡鱼(河豚),被捉住以后会鼓起肚子吓唬人。

  茂梅惊叹着伸出手指想要去戳戳看,孙私娘用空着的一只手挡了她:“不能碰,这小鬼儿就是一层皮子包了阴气。”说完她把手移到太阳能照射到的地方,扯动手上的绳索收紧,那东西挣扎得更加厉害,但也就片刻袅袅的青烟过后只剩下她手心里沾染的黑尘,像是不小心蹭到的锅底灰。

  “这东西常见得很。”她拍拍手:“像是屋子里老是没人住,开了屋就会发现屋里头比较暗,就是因为这个小鬼儿,不是这个绳套子一般抓不到它,它不但是一团,还能变成一滩,像水,像蛛网子。”

  “咬人吗?”茂梅问。

  “咬哩。”孙私娘点头:“但是咬了从皮子外头看不到伤口,人会莫劲儿还会发烧,就像德娃子那样,如果身上有伤口那就更麻烦了,会进得更多伤口发炎还会烂了。”

  阿祖看看自己手上的伤痕,比起洗之前确实能看出明显的好转。

  茂梅也扯过她的手啧啧的感叹半天:“那么说我哥屋头也有这个东西?那咋办?也让猪儿进去?哎呦!那房梁上的咋个上去吃的到?”

  孙私娘回到小竹凳上坐着:“屋头里的小鬼儿莫啥,关键是魍魉和春儿。”

  茂梅这才想起这后院是春儿烧死的地方,四周围人来人往让她忘了恐惧,现在听孙私娘提起才畏惧的向别人说春儿伏尸的地方望了望:“孙奶奶,春儿不是抬出去了么?”

  “这人是抬出去了,还有一魂留着哩。”

  一旁的田二婶连忙搭话:“喊过魂了,黄婶子撑了黑伞喊的。”这边的风俗,在收尸的时候要有一亲人撑着黑伞在旁边喊死者的名字,这样是为了让她不会在去阴间的路上迷路,这把黑伞一般会跟着棺木一起下葬。

  “恩,走了大部分,不然也就扯不上魍魉了。”孙私娘咳了声呸出痰,田二婶赶紧从田埂上倒了碗水递给她:“魍魉就是游魂子聚在一起的东西,这东西莫得定性,喜欢找新的游魂子吃,有时候吃了就走,有时候吃了也留在原处。”

  魍魉更像是厄运,它不会直接伤人,但是却会不停的招致灾祸和意外,失火、水灾、就连昨夜那几乎落在大院的雷,它都是诱因。

  “游魂子是人死的时候受了巨大惊吓,或着突然死了自己都糊里糊涂没明白咋回事,这个时候魂儿会被打散,收魂伞有时候也不管事,如果她特别喜欢一个地方不想走,那收魂伞也带不走。”她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阿祖他们的新房:“春儿就不想走哩,她留在那屋里头和她引来的魍魉都停在那屋头里。”

  茂梅吞了吞口水:“孙奶奶能把它抓了吗?就像刚刚抓小鬼一样。”

  孙私娘摇头:“魍魉大多了,而且也抓不住,就是抓了也弄不死,只能想办法把它送出去。”

  说完她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莫事,才一天哩,我就说我来的不算晚。”

  搬屋子的整理工作一直持续着,不得空闲大家也就没了去菜园子闲逛的心思,黄婶子走了外厨房就交给了田二婶管理,中午她带了三四个妇人去采了三四背篓的蔬菜回来,茂兰来挑了几样便喊着茂梅让她回去帮她烧火,该煮午饭了。

  后院里头茂梅和阿祖看着田里的小猪,它们依旧在翻捡着土里的小鬼,孙私娘晃着蒲扇:“莫那么快,到明天都吃不干净。”说完便在阿祖的搀扶下跟她们回了主院子。

  厨房里茂梅叽叽喳喳的跟两个姐姐描述着孙私娘徒手抓小鬼,阿祖手上有伤坐在灶前帮忙看着火,茂兰将锅里的腊肉细细的靠出油然后放下姜蒜炒香,添了一勺豆瓣酱再把小块的茄子倒进去翻炒,灶屋里飘荡着浓郁的香味,添了半勺水她对阿祖说:“边锅火小些,闷茄子哩。”

  盖了锅盖才转向茂梅:“这后院头的火真的是春儿放的?孙奶奶不是说突然死了自己都糊里糊涂没明白咋回事么,要是她放的火,自个把自个害死了咋还糊涂哩?”

  “孙奶奶还说可能是受了巨大惊吓,你咋不说?”茂菊撇嘴把小板凳往阿祖身边挪了挪:“我看八成是没想到自己放火会把自己烧死,所以吓了自己一跳。”

  茂兰叹口气:“春儿从来就不是个聪明的,小心思一肚子但真莫啥大智慧,说不定真的是看到自己着了火吓得咋个灭火都不晓得了。”

  阿祖微低头,心想抽了大烟才是主因吧,这稀里糊涂的估计到死了烟劲儿都没过,所以才做了游魂子。

  还是一样不省心,活着和死了都一样。

  茂梅从案板下拖出竹篓:“就烧个腊肉茄子,炒个韭菜鸡蛋?这待客有点少哩。”

  茂兰洗洗手取了大海碗出来,从竹篓里拿了十几个鸡蛋:“那就取两截香肠下来,切了放到饭锅上蒸,顺便把那盐巴骨带过来,下午泡了晚上才能炖。”

  茂梅答应着拿了菜刀走到屋角伸手扯下一个悬空的竹梯,阿祖才知道碗橱上方木板吊顶的小小的阁楼,原来是用来收藏腊肉的。

  屋顶有七八片透光瓦,正午时分灶屋里一片明亮,茂梅踩着吱呀的楼板上去,从悬挂的竹竿上切了两节香肠,转身费力的把竹竿另一端的一根盐渍的大腿棒子取下来,结结实实有小二十斤哩。她用刀割断了悬挂的麻绳,突然听到索索的声响,便停了手仔细聆听,片刻上头传来她惊讶的声音:“哎呀!姐!姐!我看到我们家蛇了!”

  楼下的茂菊和茂兰都停了手仰头上望:“哪里?在哪?”

  “上梁,哎,往中梁去了。”茂梅欢快的从竹梯上方探出头。

  阿祖也站起身走到茂兰身边跟她一起抬头张望,挑高的灶屋用的小缘梁也有海碗口大小,中间的中缘梁有小盆直径,正中间的大缘梁更是有水桶粗细,被刷成漆黑的墨色。此刻从屋顶透光瓦的照射下,阿祖看到了一条直径有她胳臂粗细的棕色大蛇,它蜿蜒缠绕着梁柱足有三四圈,路过一片透光瓦的光柱时,阿祖看到它椭圆蛇头上一双琉璃色的眼睛,不知道为何只一瞬间她却觉得那蛇似乎看了她一眼,神情温和略显亲近。

  大蛇以不符合它庞大身躯的敏捷速度在屋梁上游走,留下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消失在屋角的阴影里,伴随着它消失的还有阿祖上午听到过的吱吱声音。

  “啊,走了。”茂梅失望的说:“家蛇长大没?咋跟上回看的时候差不多?”

  “怕是没长。”茂兰收回视线:“爹说,它现在这么大个儿,长得慢了。”

  茂菊也闲闲的收回眼:“可莫长了,不然我家养不得,就要跑了。”

  茂梅像是为她的话生气:“才不会跑!那是我们的家蛇。”

  家蛇是一个家的守护蛇,家蛇的体型,健康和性情都直接反应了这个家的状况,在四川的山区家家户户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家蛇,从建好房开始便会引来一条这样的蛇,它性情温顺吃一些家里的老鼠害虫为生,但神奇的不会伤害家里的家畜或是梁下筑巢的燕儿,山里人家将它视为守护神兽爱护有加。

  “刚刚它好像也在吃小鬼儿。”按理说女人天性就不喜这种冰冷的爬行动物,但阿祖却莫名的喜欢上那双琉璃色的眼睛。

  “嗯,是在吃,我也看到了哩。”茂梅肯定的点头,然后转头上去把取下的腊肉和香肠提着递给下面的茂兰。

  “居然跑得厨房里都有。”茂兰不喜的皱眉:“梅子,再取个猪舌头儿下来,中午烧把孙奶奶下酒。”

  午饭桌上很丰盛,腊味的香肠,凉拌的猪口条,腊肉烧茄子,韭菜炒鸡蛋,蒜蓉豇豆,清炒空心菜,炒瓜片儿,还有鸡蛋菊花脑汤。杨茂德睡了一上午精神恢复,便坐到桌上陪孙私娘喝酒,说是陪也不过是帮着斟酒而已,他虽然退了烧但是还得缓一缓才能喝酒。

  孙老太太对杨家的盛情款待很是满意,一张脸笑的更像盛开的菊花脑,阿祖见她面前那嚼劲十足的猪口条可没少吃,没想到老太太干瘪的嘴里牙居然这么好。

  “德娃子那屋头的坏东西啥时候能弄走?”杨老爹夹了一片香辣的香肠,刚放进碟子里就被茂兰伸筷子夹走,换了一块松软的炒鸡蛋,他撇撇嘴干脆撂了筷子问道。

  孙私娘吱溜一声喝掉杯子的残酒用掌根擦擦嘴:“今晚吧,再晚等它把春儿吃了万一不走,我还得去找游魂子,那就更麻烦了。”

  说完她上下看了看身边坐的杨茂德:“德娃子,晚上就靠你了啊。”

  杨茂德看了眼阿祖,她正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自己,便低了头含糊的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