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魂时刻
作者:妖妖不惑      更新:2023-07-20 11:03      字数:3801
  入夜天空又堆积起了黑云,阿祖仰头看看天,夜里怕是又有一场雷雨,听茂兰说这在夏季的山区非常常见,有时候一连两个月天天夜里都下雷雨也是有的。

  雨后的林子里会生出大量的菌类,特别是松针的林子会有一种味道特别鲜美的松花菌,晚餐前田二婶就提了红长长茅草穿来的两长串菌子,这是外院那些半大小子玩耍时带回来,农家的娃连玩带找菜,从林子里寻些野果,小溪里逮些小鱼小虾,石头滩上翻捡些螃蟹螺丝,夏天热大家都喜欢下到山涧去玩水,这菌子不过是路上顺手带回来的。

  山里不缺这些野货,便是打猪草的也能顺便寻摸些回来,只是割猪草总是往向阳的平坡不长树木的地方方便些,往林子里钻耽搁功夫哩。

  晚餐的时候茂兰将这野菌子炖在腊骨头汤里,味道鲜美无比大家都非常爱吃,阿祖见数量太少没好意思多动筷子,还是茂兰用小勺捞了一个鹅蛋大的洁白菌子到她碗里,这种菌子就叫鹅蛋菌,等她连汤带菌子一起吃完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只有鲜美和爽脆的口感残留在嘴里。

  四个小女生都被这野菌子勾起了兴致,晚上洗碗的时候开始议论着,把上山采菌子纳入去菜园之后的第二行程,当然这一切都得等送走了孙私娘。

  乌压压的黑云,略带湿意的风,原来杨茂德住的小院四角的屋廊下悬挂起了风灯,吱呀着被风晃动却丝毫不损其光亮。

  杨茂德站在阿祖身边,两人都望着院子里那熟悉的房门,大红的喜字依旧鲜艳无比,孙私娘说要等弄干净了才能换上门神的贴画,黑暗里杨茂德伸手牵了阿祖的小手,凉凉的指尖轻轻的从她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上滑过,阿祖抬头看着一脸正经向前直视的男人,他这是在表达无声的歉意?

  田二婶匆匆的跑来,进了原来新房的屋子,里面有孙私娘在正在燃香,和庙里的香烛味道不同,这香像是多了油的味道,连雷雨前的风也吹不散,缭绕在阿祖的鼻尖。

  田二婶进去又匆忙的跑出来向杨老爹的院子而去,路过身边时阿祖好奇的问道:“田二婶,孙奶奶说让找什么没找到?”

  “说要找春娃子用过的东西,最好是贴身的有染上气味的。”田二婶跺脚:“哎呦!这死人的东西早就归拾一起交给黄婶子带走了,我刚刚找了件以前借给春儿穿过的衣裳,黄婶子说莫得用。”

  “我想去后院头,春儿原来住的屋里看看,有没有啥东西能用。”

  刚刚收拾妥当过来的三姐妹听到她的话,茂兰开口:“那屋头下午刚搬了东西进去,原来啥都没有哩,床上的铺盖被褥春儿挨打那天黄婶子就收走了。”

  “那可咋办?抬春娃子的时候,她那被子啥的都用了,衣裳啥的也背到坟上烧了。”田二婶叹气:“就算留着啥,也在黄婶子那里,找人去拿?”

  孙私娘从屋里走到门边:“来不及了哩,我点了安息香,半个钟头过了就莫得用了。”

  大家也着急便四散开到处寻找,阿祖看着忙乱的众人,莫名的有些悲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生长了十五六年的地方,短短的一两天里就能完全的抹杀她的存在痕迹,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杨茂德也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一切,暮然手中的小手挣了挣,他回头看着神色有些异样的阿祖:“怎么了?”

  “我想起有件东西,也许能用。”阿祖说着心底也泛起酸楚的味道。

  她挣脱了手转身向新的卧室走去,片刻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红绸绒布的小袋子,她路过杨茂德没有停留直直的走到孙私娘身边:“孙奶奶,看这个能用吗?”

  杨茂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递出的红绸绒布袋,那里面装的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孙私娘解了布袋里面果然是那只翠绿的镯子,他疑惑的看了阿祖一眼,她微侧着脸神情莫名。

  孙私娘将镯子放在燃烧的安息香的青烟上,片刻就见那青烟似乎被镯子吸引,缠缠绕绕着像是丝线一般的萦绕上去,她左右移动着手镯,那青烟像是连线一样跟着左右摇晃。

  “嗯,这个就行。”她点头。

  阿祖心里一堵,看着杨茂德错愕的表情,转身从房里跑了出去,他伸手想拉却没捉住,想追上去背后的孙私娘已经开口:“德娃子,你留到。”

  杨茂德回身看着老太太,她打量了那玉镯片刻叹口气:“可惜了这东西。”

  把镯子放到一块黄色的绸垫上,她递给杨茂德:“乘着没落雨赶紧出发,这香只有半个小时的功效,能走多远走多远,等到时间快到了就挖个坑埋起来,离路远点,还有你穿的身上这件外衣也脱了放坑里。”

  又从一边取了伞给他:“撑着伞边走边喊春娃儿的名字,莫让她跟丢了。”

  说完又转向门口的伍哥:“糯米准备好了没?”

  伍哥拍拍肩上的布袋,又指一指一旁诚哥儿背兜里的袋子,两相加起来足有百十斤。

  孙私娘点头:“记得每到岔路口就用糯米封了岔路,最后埋了东西过后,埋东西的地方也要盖一层糯米,回头的路上走一段就回头用糯米封一截儿,莫让啥东西跟回来。”

  见伍哥点头,又见杨茂德也点头,她才提了屋里的风灯送他们出门。杨茂德一手攥着包镯子的黄布一手打着伞,孙私娘将风灯的手柄挂在伞钩上提醒:“喊她。”

  杨茂德皱皱眉,低声道:“春儿,跟我走了。”

  阿祖站在后院的门廊阴影里目送三人走远,那一摇一晃的风灯像是要坠落的星辰,茂梅靠过去拉了她的手臂:“嫂子,进去呗,要落雨了哩。”

  阿祖侧耳听着外院被惊起的连串狗叫,按说都是院子里的熟人,夜里狗儿一般是不会乱吵吵的,她有时看到晚上温顺的跟在娃子后面跑来跑去的土狗儿,就算是被人踢一脚骂几句也不见它们吵闹,而现在杨茂德,伍哥和诚哥儿三个一路过去,后面却跟着七八只大狗凶狠的吠叫着。

  就好像走在他们身后的不只是他们三个,还有无形的巨大的东西跟在后面,它们畏惧着不敢上前,只能远远的缀在后面冲它吼叫。

  “莫事,莫事。”孙私娘一贯笑眯眯的模样:“回去吧,晚上不用过来这边。”

  田二婶也赶紧提了灯过来扶她:“大娘今天晚上还是睡外头客房那边吧?我烧水给你洗洗?”

  “不急哩。”她摆摆手:“前头看看去,咋个也要等他们回来。”

  说着两个向着前晒坝乘凉的地方而去,茂梅踌躇了片刻问茂兰:“二姐,我们去不?”

  “去啥,烧水洗澡,今天翻了半天柜子落一身灰。”茂菊掩着小嘴打哈欠。

  “嗯。”茂兰也点头:“早些睡,你三姐翻了几盆子东西出来,明天上午有得洗了。”

  阿祖想起屋里还没有铺好的床铺也点头:“我那屋里也要收拾收拾。”

  四个人恋恋不舍的回望了眼垛子墙大门的方向,才相互搀挽着往后走去:“我下午看到,怎么把公爹的东西都搬去你们那边了?”

  “嗯。”茂兰点头:“先让爹在那边住些日子,夜里还咳嗽哩。”

  阿祖觉得不好意思便说:“要熬药我起来也行,怎么能光让你们照顾。”

  三个小姑娘都掩嘴笑了,最后茂菊回头说:“爹说,让嫂子赶紧生个娃,倒时候就有得忙了。”

  黑暗中的阿祖脸红了红,跟大家一起进了灶屋:“那让我帮你们提洗澡水吧,夜里的路不好走。”

  茂兰从鼎罐里把热水舀出来有大半桶递给她:“莫管我们,提不了一桶,就提半桶呗,无非就是多跑一趟,嫂子嫌弃我们几个小脚哩?”

  阿祖喃喃:“不是。”

  “二姐说笑哩。”茂菊提了风灯:“走,莫管她们我送你。”

  阿祖提了半桶热水走在后面,茂菊举着灯走在前面,泥土的地面上倒映出她袅窕的影子:“嫂子生我哥的气不?”

  看阿祖一脸的不明所以,她笑了笑提醒说:“那镯子。”

  本来是娘留给嫂子的东西,现在却能用来给春儿引魂,说明什么?最少说明那镯子春儿戴过,而嫂子知道这件事情,她呼了口气为当初自己辩驳春儿不是家贼而有些懊恼。

  “应该生气吧?”阿祖低声说:“其实我也说不清生气是为什么,为你哥?为春儿?还是在气我自己。”

  “干啥气自己?”茂菊惊异道:“嫂子可莫要把这事往自己身上揽。”

  阿祖不能将在火海里与春儿相遇的事情说出来,憋了片刻只得长长的呼了口气:“不管怎样,总会过去的。”

  她抬头看看已经隐隐有些雷光的天空:“就像是雷雨,下得再大也有晴的时候。”

  茂菊笑了笑,转身专心引路。

  等杨茂德他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下雨了,阿祖见他穿着露出手臂的贴身背心,湿漉漉的勾画出肩背的肌肉轮廓,男人很白肌肤莹莹的泛着光泽,阿祖看到他胸前湿透衣物下透出的两点暗色忙转移了视线:“烧的热水我灌了保温瓶,你先洗洗?”

  杨茂德抬头看她身上换过的衣服和披散的头发:“你洗过了?”

  “恩,木桶里有凉水,这屋后头的竹管还没接过来,明天才能弄好。”她低头继续缝制手中的布裙,淡淡的粉色白花棉布是她的新睡裙。

  杨茂德解了衣裤湿漉漉的搭在凳子上,澡房里片刻响起了水声,阿祖站起来去木柜里给他找换洗的衣服,一边问:“回来遇到孙奶奶没?她怎么说?”

  水声停了停,他淡淡的语调传来:“说莫事了。”

  阿祖把衣服抖开,搭放在澡房里的衣架上,一转身就见到赤条条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板寸的头发上还滴淌着水珠,黝黑深邃的眼眸沾染了水色显得十分清亮,浅色的唇角紧绷着,看的阿祖呼吸一紧。

  他在生气?

  阿祖脑筋还没转过来,迎面便是男人拧掠的吻,微凉带着水的味道还有男人身上罂粟一样的淡香,阿祖被吻得头晕目眩,只能靠在男人清凉的肌肤上喘息。

  “现在能说说,镯子是咋回事了吧?”

  阿祖仰头两腮通红,眼神蒙蒙的看向男人,只见他浅浅的笑了,露出一线白森森的牙,手臂一弯便圈住了阿祖纤细的腰肢。

  “算了,还是留到明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