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走歪路
作者:妖妖不惑      更新:2023-07-20 11:05      字数:3674
  即使是灾年,杨家到收获时节也是繁忙的,已经到8月底稻穗扬花季到了尾期,杨茂德每天都要跑一趟下涧,小溪的水已经临近干涸,等到灌浆的时候就是想挑水也没得浇。田里的红苕、洋芋和苞谷都已经收完了,但是一样是缺水的原因没有再补种第二茬,悬在头顶的太阳刺辣辣的,除烦人的闷热还带着迫人的狠毒。

  响午头大厨房的空气中热气混合着锅里升腾的湿气,黏糊糊分外的难受,阿祖趁着端菜出来的空隙,从屋檐下的绳索上扯了毛巾擦了擦流淌的汗水。

  茂梅也跟着跑了出来,像小狗一样吐着舌头直嚷嚷热,倒了一碗凉透的老阴茶灌下去:“热死了热死了,夏天的时候烧火真是受活罪。”

  阿祖顺手拿起蒲扇呼啦呼啦的给她刮了几下:“太热了就出来歇歇,莫要中了暑热。”

  “我们在厨房头还好些哩,田婶子和三顺嫂子她们还在顶着大太阳挑水浇园子,我上午看到三顺嫂子肩膀和手臂上皮都开绽了,血丝丝的怕是疼得很。”三个姑娘一直都是娇养着的,还没吃过这样的苦。

  田二婶端着一盆豆汁茄子出来,听到了就接话说道:“三顺媳妇那是晒狠了,越是大太阳底下越是不能光着膀子,穿短袖子是凉快哩,但是皮子容易晒伤了而且扁条也磨人。”

  “也就是这几天辣椒快红了抢水,不然哪里用她个新媳妇子这儿拼命?下傍晚留她煮饭,我去田里挑水。”田二婶说着拉过一个小板凳开始磕小篮子里的皮蛋,这个切碎了用来拌胡辣子非常下饭。

  阿祖也拖过一个小凳子坐下来帮忙:“二婶子你那伤口能挑水了?我可是听说最少也要养小半年哩。”

  田二婶叹口气:“我这老是歇着也不得劲儿,林子不在,竹子也不在,我这一空下来就觉得没着没落的,两个娃儿也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想想就胸口疼得很。”

  阿祖伸出手拍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慰,想了想才问道:“田大神老往镇上去,还在打听东仓寨子土匪的事情?”

  这事连王军长派人常驻在玉山镇上也没查出眉目,阿祖倒不担心田大婶能打听到什么,但是她总是撂下屋头的事情往外跑,现在大家能体谅她的丧女之痛,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总会有人说酸话。

  这事田二婶却不好劝些啥,见阿祖问起也只得无奈的点头,茂梅也凑过来小声问道:“打听到啥没有?我哥说怕是已经出川了,因为外头打仗打得厉害,现在流匪多得很。”

  “问谁也都是这话,就我大嫂子自己不信,唉,熬些日子总会好的。”

  茂梅又接着问道:“那最近冬儿也跟着去干啥?”

  “好像是给她哥送东西吧,诚娃子这农忙也不回来,看来他那猪肉摊摊生意做得挺好。”虽然陈婶子把竹子和陈诚的婚事给退了,但两家又总在一个大院里头,再说也是自家闺女出了事情,田家也没为这事太过别扭。

  倒是陈婶子自己总是觉得过意不去,常常躲着田家的人走,冬儿本来就与田家姐妹要好,而且她一个小娃家家的哪里在意大人们的心思,竹子昏迷的时候她就往田家屋头跑得勤快,现在竹子搬去孙家大院了,她还时常去看望。

  要说这隔了没三五日跑了两次玉山镇上,冬儿光是送东西不晓得原因,陈婶子说起这事就嘴里泛苦,原本懂事的陈诚染上赌瘾了。在四川搓麻将打长牌斗牌九那时历史悠长,就算杨家大院里头,除去农忙的日子男人们凑在一起堵几片烟叶子,那也是常见的消遣。

  但是到了玉山镇上这样的赌博活动就常常涉及到金钱,莫说是茶馆、牌房,就是路边搭个桌子也能凑上人整几圈。郝师傅家的猪肉铺子头晚上杀猪,然后每天上午开两三个钟头就歇了,他自己本来就好这一手,有了陈诚这个徒弟跟在身边,上午开铺子的事情都甩给了他,自己只管晚上杀猪白天赌钱。

  猪肉铺子两边都是茶馆,陈诚一个年级不大的娃子,到了那样的环境下被人一勾搭也就学会了赌钱,前两个月也就三五块钱的输赢,但是这个月不但把铺子分红的十多块钱输掉了,还欠了七八块钱的欠账。

  说来这不过二十多块钱的输赢,放到杨县长家也就是一把牌的事,但是落在陈婶子家却是塌了天的大事,先是老陈叔亲自去了一趟镇上,帮儿子还了欠款陈诚也挨了一顿臭骂,要不是看这是在郝师傅家里头,估计一顿竹片子是跑不了的。

  本以为这顿削咋也得管几个月,结果没三两天又听他带信回来要钱,这次还是欠了七八块钱,陈婶子见临近农忙老陈叔脱不开身便支了冬儿送钱去,一面捎信让他莫要赌钱了。结果冬儿前脚走后脚又有人送信来要钱,这次金额已经上升到了十块,陈婶子听说儿子欠账的是一帮兵痞子,赶紧再打发冬儿跑了一趟,并叫她捎信让陈诚回来一趟。

  陈婶子把陈诚的事情瞒得严实,冬儿送了两回钱也不晓得里头的道道,能陪田大婶往镇上跑,而且通过自家哥哥认识了一个当兵的,这人就是上头派下来查土匪,小姑娘转弯抹角的跟他打听了不少消息,冬儿觉得这些天的山路走的颇为值得。

  依旧坐在赌桌上的潘向明问陈诚:“你妹儿打听东仓寨子的事情干啥?”

  “八筒,碰。”陈诚答得心不在焉:“米家被抢的媳妇跟她要好,想帮她小姐妹出头呗。”

  “哎,听说抓走的是姐妹两个,有个活下来了。”桌上的人都是镇上本地的,米家的事情闹得大,即使是米会计辞了工作卖了房,跟儿子搬到县城了还被人津津乐道。

  “恩,活下来那个是妹娃儿。”陈诚想起竹子怔了一下,心里原本那些不适的酸楚早就淡了,便接着说道:“没痴没疯,拜了神婆子学手艺。”

  潘向明摸着下巴:“还以为会寻死觅活的,这女娃儿倒是心宽,嘶,她醒了过后有没有说起抓她那些土匪?”

  陈诚见他们打牌不认真便用麻将磕了磕桌子才说道:“说啥?她被灌了麻药,回去躺了两三个月才醒。”

  潘向明见问不出啥新鲜的,便暗自把这事记下,等回头遇到冬儿时再说起。

  进了九月还不见雨,杨茂德着急上火嘴角起了一串燎泡,夜里阿祖用掺了金银花的水帮他清洗,一边嗔怪道:“急有啥用,那块云彩要下雨又不是你说了算。”

  杨茂德看看屋外头有些昏沉的天:“辣椒收了,菜园子空着但是莫得水补种菜苗,前堰塘也快干了,再不落雨就要用豆瓣送苞谷糊糊了。”

  阿祖也叹口气,外头虽然积了云,但是这光阴天不下雨的日子看多了,她已经不太抱希望,用蒲扇在小床的蚊帐里赶了赶蚊子,再把儿子抱过去安睡。小国清在同龄娃娃中不算胖,但天然的婴儿肥看上去依然肉嘟嘟的,小家伙睡得一头汗,小手小脚摊开着像一截一截的水萝卜。

  半夜里阿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借着昏暗的烛光给儿子把尿,他只要不尿床就能安稳稳的睡到天亮,抱着软趴趴依旧没睁眼的儿子,拉开房门准备到屋檐下给他放水。迎面便是一阵凉丝丝的湿意,阿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睁大眼睛一看果然外头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娃他爹!茂德!”阿祖欢喜的赶紧回头把杨茂德摇醒:“落雨了!”

  杨茂德听这话一咕噜爬起来,打开门出去片刻便听到他在外头哈哈大笑的声音:“哈哈,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阿祖受他的感染便抱着儿子也走出去,雨丝很细腻寂静无声,却驱散了知了烦闷的鸣叫,突显了蛐蛐清亮的歌喉,偶尔有几声青蛙的合唱,一切显得柔柔的软软的让人心底发甜。

  睡得香甜的国清小朋友不知道自家亲娘发啥癫,凉丝丝的雨水打在脸上把他吵醒,加上感知到蓄水的膀胱,便扭动身子小声的哼唧起来。

  “你回头接着睡,我到外院看眼去,也不晓得他们有没有把晒坝上晾的苞谷盖起来。”杨茂德这是因为下雨心情格外舒畅,现在全无睡意,便进屋点了灯笼准备出去看看。

  阿祖赶紧叮嘱道:“还有屋檐下晾的辣椒,要往里头牵些,万一下大了淋湿要发霉。”

  杨茂德仰头感受雨丝落在脸上,但愿这雨能下大些,现在虽然已经湿润了地皮,但田地里干渴了太久的土地不是这样一场小雨能满足的。

  等他提着灯笼到外院一看,外头巡夜的人早就注意到落雨了,晒坝上点着防风灯显得人影憧憧,白天晾晒的苞谷米子已经被装袋收起来了,连柴火堆也搭上了干稻草帘子。屋檐下穿成串的辣椒被转移到墙上,剁辣椒的拌桶和腌豆瓣的缸也被推到了屋檐下,只有人们不肯躲避或蹲或坐的留在空旷晒坝的雨幕里。

  “少爷也醒了?”田二叔见杨茂德提着灯笼过来便招呼道:“总算是落雨了,虽然是不大,但总算是盼来了。”

  李大顺的老爹老李叔吧嗒着旱烟,腾起的烟雾和雨幕混合在一起,眉睫上停留的水珠儿也不抹掉悠悠的说道:“你这就不晓得了吧,这夏日头落雨,越是大雨晴得越快,就是这小雨才后劲儿足。”

  “是这话,细雨没久晴,大雨莫久落。”另一个年岁大的接口说道:“你看这雨落下来不起雾,怕是要下上一阵子了。”

  这也是老农们预判天气的一种方法,在山区里如果连日晴朗突起大雾必然会有雨,而连着下雨你若发现雨滴落下在山间溅起雾气,那就是即将晴朗的征兆。

  “等天一亮就把菜园子翻出来,田里干得狠了,就算有了水也要泡两天才能翻种红苕。”

  “嗯,先在菜园子里把千的红苕藤育出来,能落一场雨就不怕收不上来秋红苕。”今年粮食和菜籽都减产,这一季秋红苕成了许多百姓家的口粮显得尤为重要。

  比如说油菜籽和苞谷都绝收的田家,即使是杨老爹答应让他家欠一年租子,他家也需要有能支撑到明年的口粮,红苕比不上苞谷糊糊但也能填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