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雨季
作者:妖妖不惑      更新:2023-07-20 11:05      字数:3619
  这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十多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寂静无声犹如烟幕,但偶尔也有一阵夹杂着滚滚闷雷,也许是因为山势的缘故一直没有太大的风,原本最闷热的夏季在这阴雨绵绵里显得分外悠闲。

  但感觉悠闲的只有阿祖而已,从落雨的第二天开始,大院里的人便披着蓑衣顶着斗笠下地翻耕,菜园子和已经收获的旱田被开挖出来充分吸收水分,菜籽种撒下去三五日便细密密的起了一层绿苗。

  等雨下到第五日,杨茂德坐不住了领了人下田开沟放水,稻田里已经开始灌浆如果大量蓄水容易出现烂根和黑苗的情况。前堰塘才蓄起小半的水,但水井里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水位,即便是落雨洗衣煮饭总是免不了的,小厨房恢复了开火,此时阿祖和茂兰蹲在井边清洗衣服和尿布,茂梅闲闲的在一旁帮她们撑着伞。

  茂菊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膝盖上放着一只小筲箕,脚边堆放着一小堆湿漉漉的黄豆杆子,上头满是半青半黄的黄豆夹。苞谷地里间种的黄豆早就已经收了,这些是种在稻田梗上的晚黄豆,又楸了几个豆荚,茂菊有些厌恶的看看手指上沾上的黏液,把小手升到屋檐的滴水下洗了洗,有气无力的对井边的人说道:“这小雨下得烦死了,还不如痛痛快快来场雷雨。”

  茂梅仰头看看天,朦朦胧胧的天空似白非白,飘飘渺渺的雨丝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网,看了半响她突然开口说:“我想吃肉。”

  下雨天人容易倦怠,身体仿佛在渴求力量一样,阿祖容易疲倦想要睡觉,而一直靠吃东西充能的茂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哎,我不想吃油腻腻的。”茂兰甩甩手上的水,虽然是夏天但是因为下雨,所以手在水里泡久了还是觉得有凉气侵入骨缝里:“倒是想吃点辣味的东西。”

  “我是随便啦,不过你们要把我剥的黄豆吃了,这么潮的天放到明天就出豆芽了。”茂菊搓搓手指头上沾染的青绿色,警觉自己的手指近来粗糙了许多,再不好好照顾等回头绣花该要勾丝线了。

  阿祖对吃什么没有意见,反正她还在奶娃娃,一上饭桌就自觉自动的找青菜吃,不过最近国清小朋友辅食添的比较多,也就早晚各喂一次奶,她自感轻松不少。

  把衣服撑开晾晒在屋檐下牵起的绳索上,尿布搭在竹笼子上支在风口处,等煮了夜饭还可以添上一盆火炭子用来烘干,阿祖也不喜欢这样阴湿的天气,衣服即使是晾干了也留有水的气息,熏烤干的尿布也有柴火的味道。

  “你想吃肉就自己上阁楼弄去,顺便看看有没有回潮出油的。”腊肉并不是天热才会往下滴油,当空气中水含量很高的时候也容易回潮滴油,这时便需要用报纸包裹然后垫上干燥的松毛。

  茂梅应一声提着防风灯蹭蹭的爬上阁楼,过了一会儿便传来她的声音:“真的滴油了,姐装点松毛儿上来。”

  阿祖爬到楼梯的一半,接了茂兰装松毛的簸箕递上去,又接了茂梅挑选的腊肉篮子:“咋这么重,你也吃不了这么多吧?”

  楼梯口露出茂梅笑嘻嘻的脸:“里头的猪脚脚和猪尾巴是我挑的,重的是那卷子板油,下头油罐子要空了,正好闲着就把荤油炼出来。”

  “外院田二婶她们点了豆腐,正好用油渣儿来炖,香得很。”阿祖吧嗒吧嗒嘴巴,和茂梅在一起久了,她也多多少少沾染了嘴馋的毛病。

  “外院点豆腐了?我还以为老下雨她们要等几天呢,这种天气霉不出好的臭豆腐,容易发酸。”

  “听田二婶说在油坊里架了蒸屋,要做豆瓣酱和辣酱总得按时封缸。”蒸屋就是在一间屋子里挖出地灶生活,用来给屋里的东西加热或保温:“而且我看榨油的油布棚子也搭起来了,应该不会耽搁这个月榨油。”

  还好上个月往城里送的油充足,但是每个月往镇上送的油却不会提前准备,所以生活就是这样,晴时想雨,雨时盼晴,大概连老天也觉得挺麻烦的。

  晚上一顿的主菜是老黄豆炖猪蹄儿,干腊的猪蹄子被塞到灶孔里烫毛,没下锅便已经飘散出焦香的气味。冷水下锅焯一焯,大火煮到水开撇掉浮沫,然后舀出来泡进凉水里,一冷一热让猪皮更加有嚼头能弹牙。

  小火倒一点底油,放几块冰糖炒化,然后加入豆瓣酱炒出红油,再加入汆好的猪蹄和猪尾巴,放花椒面和黄酒调味,最后加入三倍的水开始闷。一开始就要放足水,如果中途再往里面加,就不能很好的熬出骨头里的胶质。

  等水熬到只剩下一半便将老黄豆加进去,添上剁椒和葱姜蒜,大火烹烧收汁到每块猪蹄都裹着浓稠的酱汁,最后撒上一把小葱花起锅。

  腊猪蹄和猪尾巴并不油腻,再加上依旧保持鲜甜的黄豆,辣的开胃仿佛有一把火从骨子里烧了出来,把渗透进肌肤的湿气都烤干了。阿祖也贪嘴的用辣辣的黄豆拌饭狠吃了一顿,后果就是儿子的晚餐改成了米糊糊,茂菊乐呵呵的喂饱了小不点,也不给他老娘送回去,直接霸占着睡了一晚上。

  茂菊不会夜半起来给娃儿把尿,所以第二天,天蒙蒙亮尿裤子过后倍感委屈的国清小朋友,光着屁屁被送了回来,阿祖看看依旧小雨淅沥沥的天气,叹气说怕是明天送油也得走雨路了。

  不知是下雨还是因为今年普遍减产,来换油的人并不多,等到了第二天果然要顶着雨往玉山镇上走,送油的队伍比以往人要多些。除了因为多几个人换手抬油缸,还多了以往不常往镇上去的老陈叔和陈婶子,老两口是搭伴去镇上看儿子的。从上次冬儿送钱去并带信让他回来都快一个月了,也没见有消息传回来,虽说没有人上门要钱是好事,但总也不见陈诚回来也让人挂心。

  等到了镇上,老两口直接寻到了郝师傅门上,看到儿子安然无恙的坐在桌边吃饭,陈婶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却没注意到郝师娘有些难堪的脸色。杂粮稀饭、咸菜和苞谷面馍馍,郝师傅没在家,郝师娘客气的招呼他们一起吃饭,陈诚低着头不言不语。

  老陈叔有些诧异屋里的尴尬气氛时,屋外头传来一个男人吵吵嚷嚷的声音:“郝老三,你个猪油把子今天总得给老子掰扯明白,你那个龟儿子徒弟啥时候上门来提亲?”

  老陈叔和陈婶子站起来有些莫名的看着郝师娘,郝师傅收了两个徒弟,大的那个已经学了三四年,昨年刚结了婚添了几亩地,只有年底才跟着郝师傅出去做工。另一个徒弟当然就是陈诚了,那外头骂咧咧男人嘴里的龟儿子徒弟,指的是自家儿子?这提亲又是咋回事?

  郝师娘也跟着站起来,踌躇着不知道该说啥好,平日里莫老五吵上门来她少不得出去应答几句,因为她知道这事情自家男人是不会理会的,而陈诚总归是自己男人的徒弟,在一个院头住着她不能不管。

  但是现在她是真不想出去的,因为陈诚的亲爹妈来了,咋个了结这事她就只是一个外人,而且本就不是啥光彩的,能躲的话她巴不得躲到天边边去。唯一遗憾就是陈婶子她们刚到,她还来不及把这事情说个清楚,人说师母就是半个娘,她不是没管过陈诚,只是没本事管住而已。

  随着外头的男人吵吵嚷嚷的进来,郝师娘只得迎过去小声提醒他,陈诚的父母在屋头两家既然想做亲家,他就莫要再一口一个龟儿子的骂陈诚了。

  莫老五一听这话探头往屋里一瞅,伸手把郝师娘推到一边:“总算遇到醒事的人了,郝老三这个王八蛋就是个溜沟油子,老子早就说该把这个小王八羔子弄回去喊他爹妈,把我闺女祸害了老子没把他送到特务队去就算心肠好的了,小兔崽子躲东躲西的,你以为能躲到天边去?”

  陈婶子是个爽利的,抬手就把陈诚从凳子上扯起来问道:“这是啥话?这人是干啥的?啥叫把他闺女祸害了?”

  老陈叔抬眼打量外头的男人,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一身半新不旧的青灰长袍,有些秃顶但头上的头发向后梳得溜光水滑的,小眼睛有些偏瘦眼睛下一颗醒目的黑痣,咋一看还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是对面那个剃头铺子的老板?”

  老陈叔跟这人也不熟,还是上次来给儿子送钱时见过的,因为猪肉铺子和剃头铺子正好面对面,他当时挺客气的对这人点头微笑,这人也回了自己一个笑脸,眼睛下一颗黑痣挺显眼的所以他还记得。

  “就是我,我姓莫叫莫寅初,族里排行老五,你家猪肉铺子对面那间剃头铺子就是我开的,老买卖十几年了,镇上也算混个脸熟,大家都叫我一声莫老五。”那男人随意的拱了拱手,有些不屑的上下打量了老陈叔夫妇俩,虽然一早就知道陈诚的父母是老农民,但实际一看还是有些不痛快,但转念有想想自家女儿的情况便压了压火气继续说道:“我就一个独女,叫莫小年,今年十七,问问你儿子做了啥,今天不管咋说也要给我个交代。”

  陈婶子捅了捅儿子的后腰:“你做啥了?”

  陈诚低着头用手指抠着桌边的一条缝隙,死不吭声。老陈叔看了他半天,然后啪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打得陈诚一个踉跄,大声喝问道:“到底咋回事?说话!”

  陈诚用手支撑着桌面,吭哧了半天才蚊子大的声音说道:“就那事呗。”

  陈婶子一低头看到他半拖在地上的脚,惊讶的大声问道:“哎呀,你这脚咋了?”宽松的裤腿也掩不住打了石膏的粗大脚脖子。

  莫老五哼了一声说道:“还能咋了,偷翻我家院墙,我就打断了他一只脚便宜的。”

  郝师娘为难的来回看看,只能打圆场说:“不管咋说,这事都出了,坐下来慢慢说。”

  虽说这样劝着,她却私下里叹口气,莫家的女娃还算是个好娃,但是那长相配不上陈诚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