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节
作者:妖妖不惑      更新:2023-07-20 11:05      字数:4072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又或许是从封闭不严的车厢缝隙有光透入,这摇摇晃晃如同催眠的节奏,让人没法留意外面的时间流逝。比饥饿难耐的是干渴,便是有人贴着车厢边缘撒尿,那淅沥沥的水声也引得许多人渴求的张望,又过了些时间去那处撒尿的人都没有了。

  伍哥挤到车门缝隙的地方,将手指从缝隙伸出去,感受那冰凉的空气在皮肤上搔刮,等手指开始疼痛了才收回来,把冰凉沾染湿气的手指含进嘴里。他的动作很是隐晦,跟周边那些埋在衣服里偷偷吃东西的人一样,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掩藏自己的秘密,为了活下去。

  日头升起又落下再升起再落下,伍哥深吸了一口气,这日子总算是又挨过了一天,看看身边的三个同伴,有两个已经陷入半昏迷,剩下的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嘴唇上干裂的口子极深,动一动便裂开露出鲜红的肉来。伍哥眯着眼在心里感叹,幸亏跟他来的不是大院里的人,不然要真撂在半路上了,他以后咋面对人家的家人?

  这么想着又忍不住有些好笑,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垂下的手指习惯的摩挲着脚上的棉鞋,要是真回不去、、会怎么样?脑海里浮现起茂兰那含了眼泪的样子,就当他自作多情吧,光是这样想一想心就便得软软的,有再撑一撑的勇气。

  活着回去,回去挑水浇灌麦地,回去榨油和栽秧,回去吃茂兰蒸的桐叶馍馍,回去穿茂兰做的棉鞋,出来走一趟伍哥才发觉原来自己那么眷恋杨家大院,比自己从小生活的重庆更眷恋。喜欢那里一年四季绿油油的山,喜欢那里春天的花,夏天的萤,秋天的果和冬天的年味儿。

  向后靠着仰头看向外面黝黑的天空,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天空有拖着长尾的红色流萤飞过,伍哥有些疑惑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眼花了。但几分钟过后,车厢外响起的炸裂声告诉他,那并不是眼花。

  对于小鬼子的飞机轰炸,伍哥这一路走来也遇到了数次,但想现在这样被动的关在笼子里,作为别人的标靶显然还是头一回。而车厢里的其他人肯定也不常有这样的体验机会,一时间尖叫、骚乱和哭泣哄然而起,甚至掩盖了外面炮弹轰炸的声音。

  伍哥把两个昏迷的同伴挡在身下,一面张开手臂撑着车门稳定身体,心里不由得暗骂这大冷天的小鬼子咋还不睡觉?开着飞机出来溜食的吗?又接连几声巨响,然后便是悠长的让人压根酸软的金属扭曲的声音。

  靠近前厢连接处的地方高高翘起,许多人滑倒在地连边缘的伍哥都被人踩了好几脚,幸亏这几乎九十度的翻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在一片惊呼声里车厢被惯性的甩了出去,伍哥狠狠的撞上了顶棚上的加固铁梁,还没缓过劲便又落下来狠狠的砸在被人的身上。

  车厢门皱起了一角,有清冷的光和清冷的空气进来,远处不时有炮弹炸裂时一闪而过的火光,车厢里一片呻吟呼痛的声音。伍哥原本就离车门比较近,这时候晕乎乎的爬过去,两腿用劲将那翘开的口子撑大,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挤了出来,几个翻滚便沿着原本就倾斜的地势一路滚到了下边的土沟里。

  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越来越清晰,两手胡乱的在周围摸索着,拽了一把举到面前看看却是枯黄的干草,天空半弯的残月却非常亮,扭头四处看看入目的全是一片低矮的荒凉。费力的翻过身将脸贴到冰凉的土地上,伍哥觉得自己似乎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努力支撑起身体,就看到如蚂蚁一样蹒跚搀扶着开始移动的人群。

  天地间变得空旷,那些人淌着月色沉默的向着一个方向前进,铁轨上丢下几节扭曲的火车车厢,那车头早已不知跑到何处去了。连空气中硝烟的味道都开始变淡,伍哥手脚并用的爬上坡,看到靠坐在车厢阴影里的丰千儿,在他身边横躺着的是昏迷着的田农和朱天文。

  熬到天亮等冬日不太温暖但十分明亮的太阳升起来,车厢里陆陆续续的爬出没有跟上夜行队伍的人,这些人大多是没有携带食物和水,这几天体力透支的人,又或是有家人受了伤暂时不移动的人。伍哥已经找人打听过了,这里已经是洛阳境内,那些逃荒而去的人们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河南。

  对于这里的旱情,伍哥在今天早上已经见识过了,他还从不知道当天干旱到一定程度时,连晨起的露水都没有。枯草上干干的,脆黄的叶子被寒风一吹扬起化掉的粉末,伍哥从一个损坏的车厢上掰下一根小小的铁条,用这个东西挖掘了一小把还有些水分的草根。

  没有味道但一点点滋润却能暂时换回神志,伍哥没有冒然跟着人群往据说是洛阳城的方向移动,他听一个穿着还算周正的男人说,洛阳那边肯定会派人来抢修轨道,要知道现在前线军备物资都靠火车运送,河南这里可是战区,这段铁路小鬼子一天要光顾个三四回,大家都习惯了。

  等铁路局的抢修队来,只要有钱就可以从他们手里买到水和干粮,要是舍得就算是搭乘他们的火车头到洛阳也是可以的。那些徒步离开的人自然是没有钱的穷苦百姓,伍哥想起那在清冷月色下默默移动的人群,从这里到洛阳还有一百三十多公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熬过饥饿、寒冷和这漫漫长路。

  不说凄惨流落到洛阳的伍哥,杨家大院里头临近新年就越来越热闹,等到腊月二十八外头的人都全部归家了,李二顺和李三顺夫妻两个回来了,领了几个月的工钱年底时孝敬爹妈扯了身新衣料。李大婶见三顺媳妇在县城几个月,并没大手大脚的花钱很是满意,把大顺家燕儿和二顺家连娃子的旧衣服改了改,准备给她肚里的娃儿穿。

  陈诚和他的新媳妇也回来了,莫小年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一身大红色的细绸裙如果不看微微佝偻的身姿,倒真是娇俏俏的新媳妇一枚。知道婆家是杨家的佃户,莫小年从镇上买了不少东西,到家的第二天就到内院来见了阿祖和茂兰她们。

  对于这个行事说话都带着明显商户味道的女人,阿祖她们谈不上喜欢或是讨厌,只觉得她似乎更陈婶子家不太搭。倒是茂菊撇嘴哼笑着说:“咋不搭?诚哥儿开了猪肉摊子,陈婶子家现在也算是商户哩。”

  阿祖知道她是看冬儿打扮得妖里妖气,说话也拿腔拿调的有些不顺气:“小女娃总是喜欢学新鲜的,这也说明冬儿跟她嫂子挺亲近的。”

  对于冬儿的转变大家吃惊的同时又觉得可以理解,晚饭桌上说起这事,杨茂德闷闷的开口道:“看到冬儿你们就吓一跳了?我今天看到陈诚才真是吓一跳。”

  杀年猪的时候,杨茂德忙着麦田的事情没有和陈诚碰上面,今天在外头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打招呼,老半天愣没认出来。要说陈诚和杨茂德也算是打小就认识的,以前瘦的时候眉清目秀看起来还有些腼腆的大男孩,现在愣是长成了郝师傅二号。

  要说天天吃肉长胖了他也能理解,但这杀猪难道会沾染杀气?怎么好端端一个小伙子,几个月就长成了一副穷凶极恶的凶徒模样?再加上打牌时不断蹦出的脏话,半蹲在凳子上的粗俗动作,完全是换了一个人的样子,杨茂德真的被吓到了。

  等到年三十中午饭吃过,杨老爹和杨茂德到外院喝酒,阿祖她们端了花生瓜子糖,到大厨房凑热闹才发现原来竹子也回来了。小姑娘穿着素白的棉袄,外头蒙着件旧衣的罩褂,安静的坐在灶前帮忙烧火。

  几个月不见小姑娘更瘦了,偶尔伸长的手腕细得跟柴火根一样,但皮肤却似乎更白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专注的看人时亮得让人心悸。她不爱说话也不再爱笑,安静的听人闲聊,看着人群中红衣服的莫小年,脸上并没有丝毫表情。

  莫小年并不知道竹子和陈诚之间的牵葛,但米家媳妇和她妹妹的事情在镇上那是人尽皆知,看到总被人传说的人物,总免不得多看几眼。对于这个在那么艰辛的环境里还存活下来,现在还能活得如此坦然冷静的女孩,莫小年也免不得生出几分敬佩。

  不过敬佩也好好奇也好,在跟竹子搭了几句话发现她挺冷淡过后,莫小年也就打消了跟她搞好关系的念头,现在最重要的是和杨家少奶奶和小姐们混熟,过了年到她生产这段时间可是要寄住在杨家大院里,该讨好谁亲近谁她早就心里有数。

  “嫂子,我哥找你哩。”冬儿端着一篮子小金桔进来,这也是莫小年从镇上买了带来的。

  听说陈诚找自己,莫小年赶紧站起身来,摸摸腰间的小袋子估摸着是来要钱的,出门一看果然见到陈诚站在院坝边上,脸上红腾腾的冒着酒气,见她出来便把手一伸。莫小年取了腰间的钱袋子,她知道杨家大院里的男人们就是赌钱也堵得很小,所以特意换了散碎的铜钱。

  “莫打久了,不然回头公爹又要骂哩。”一边小声规劝着一边递过去。

  “罗里吧嗦个啥。”陈诚不耐烦极了,一把将钱袋拽了过去,顺带着把站在台阶上的莫小年拉了个踉跄,她被骇了一跳,用手撑着男人的肩头才堪堪站稳。

  “你莫要这么毛手毛脚的。”她白着脸用手捂着肚子。

  抬头一看才发现男人根本就没听她说话,眼睛越过自己直勾勾的望着她的身后,莫小年回头一看,就见是竹子从厨房里出来,看也没往这边看转个弯去屋那头的柴火堆上,抱了捆苞谷杆然后进去了。

  “看啥?”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妥,但这时的陈诚已经收回了视线,恢复成平常的表情,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莫小年暗暗的叹气,如果说当初她还对这门婚事有所期望,那么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早就认清了陈诚的为人。即便是心里不乐意,这个男人能从自己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就为这个他也得跟自己好好过下去。

  因为自己的长相,莫小年从小就对所谓爱情不抱什么希望,即便是当初跟陈诚勾搭在一起,她心里也清楚陈诚想要的是啥,和陈家人相处一段日子后,莫小年对自己以后的婚姻生活更加有信心,陈诚这家伙即便是有一千个缺点,但有一个特点能被自己掌控。那就是怕他爹妈,莫小年对如何讨长辈欢心那是深有研究,连奸猾如莫老五都对她疼爱有加,何况是老实巴交的老陈叔和陈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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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小剧场

  夜里阿祖给两个儿子讲睡前故事,这本《古代神童故事》是杨茂德刚买来的,今天读到北宋文彦博灌水取球的故事。讲完后,她问:“文彦博聪明不?”

  国泰小盆友举手:“聪、、明。”而国清小盆友一脸沉思。

  “咋了?”阿祖问。

  “我在想北宋时候有橡胶吗?”

  阿祖低头反省:“我错了。”她不应该习惯性的说是皮球,古代的应该是藤球吧?

  早慧儿童伤不起,嗯,下次还是讲乌鸦喝水的故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