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風字壹號      更新:2023-07-20 15:32      字数:6123
  禹江日占区,便衣队长薛占江早早赶到日宪兵司令部对面的一幢不起眼的办公楼,藤井课长的办公室内弥漫着愤怒与质疑。

  薛占江忐忑地汇报昨夜的伏击行动,藤井课长的脸色极其难看。“太君,我们本来是得手了的,谁知道半路杀出来这么一个,把我们的进攻都打乱了,还折了好多弟兄……”

  藤井端坐在高档的红木椅上,其背后衬着妥善安置的战刀与固定于墙面的太阳旗,他操着流畅的中国话问道:“半路?是禹江站的人还是谁?”

  “这……来人行动迅速、不留痕迹,不像是地面的人,具体是哪边的,我们的人正在调查。”薛占江弓着腰小心翼翼回答。

  藤井厌倦地眨眨眼:“为什么他会轻易地占取制高点?”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薛占江见瞒不住,只得承认道:“当时我们的人抓他们十拿九稳了,就没想那么多……”

  藤井狠狠拍了桌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薛占江吓得直哆嗦:“太君息怒,不过我们找到了他们安插在我们这的人,行动消息就是胡德贵泄露的。”

  “人呢?抓了吗?”藤井瞪着他。

  “人跑了……我已经派人去追了。”

  “蠢货……”藤井无奈摇头。“那个胡什么先放着,重点查那个偷袭者的身份。”他自语道:“我们又多了一个能迅速占据制高点、对对手实施准确打击的敌人,这样的人,一定要尽快把他揪出来除掉。”

  “是,太君。”

  藤井蹙眉思索:“禹江站,很有可能是禹江站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禹江站一直是硌在他心头的石头。

  “太君放心,一定办妥。”薛占江点头哈腰谄谄笑着。

  待薛走后,藤井拿起内线电话,很快,机要秘书到达。他阴沉道:「華東本部にファクスを送れ、『禹江支部に中華国督局からスパイの恐れ。詳しく調べ。一課長、藤井孝義。』」(“给华东总部发报,‘禹江部出现疑似中华国督局派遣特工,请求细查。一课长,藤井孝义。’”)

  同时,禹江站重新更换了联络点,顾镇中的一座被外界认为用来包养小老婆的豪宅。昨晚行动失败,顾镇中就势暂停了顾宇在禹江站的工作,职务空缺由展光照替补。顾宇虽然不服气,但无话可说,毕竟他的大意差点害得整个禹江站暴露。

  工作交接,顾镇中将属于顾宇的联络人情况详细介绍给展光照。“你先联系这两个人,都是自己人,靠得住。其他是小宇自己发展的线人,不定期见面,以当前情势,暂时没有接触他们的必要。”顾镇中递给展光照两张照片。

  展光照仔细看过:“记住了。”专注于工作的他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

  “以后需要什么情报就跟他们商量,当然,也可以自己发展线人,只是风险会更高。”顾镇中拿出另外一些档案:“这是日和特务头子,特课一课长藤井孝义,中国通,去年年初上任,我们主要是跟他打交道,此人嗅觉十分敏锐,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察觉,小宇这次就差点撞上。”他叹口气。“前几日我们接到华中地区传递的消息,日和特务正秘密计划将一名汉奸送出国,由于线路不明,上峰要求东部各站严密调查予以铲除,看这路线,我们是最后一站。”他显得忧心忡忡。

  展光照翻看起藤井的资料:“为什么不就近坐飞机,一定要冒险从禹江离开?”

  “可能是前一阵刚被我们的航空团打掉一架专机,心有余悸,也可能在禹江有他必须要办的事或要见的人,所以一定要停留一阵。”顾镇中多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难道是冲着禹江站来的?”

  “不,这个人并非情报人员,是个化工研究员,原州一沦陷就暗中投靠了日和,关于他的资料并不多。”

  展光照很快在藤井之后的档案册中找到了铲除目标:关贺,54岁,十一年前留学归国,中南化学研究所工作,从业多年无不良记录。他思忖,此人究竟价值何在,值得如此大费周章,而顾镇中给出了答案:

  “一并带走的还有一些研究数据和样本,至于具体研究内容,上峰没说,只点名要求迅速除掉此人。”

  “明白了。”情报处的指令干脆而直接,这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昨晚上,恐怕是他们在探风声,并顺藤摸瓜铲除我们的情报网,计划失败,藤井这野狐狸必然不肯吃亏……以后这种事恐怕不会少,你务必小心。”顾镇中带着歉意地看着他:“小宇的事,让你费心了。”

  “站长哪里的话,自己人理当相互帮衬。”展光照欠身道。

  顾镇中怅然道:“这孩子太浮躁,并不适合做情报工作,可他做什么不好,偏偏信了宣传处的鬼话,自作主张地参加了培训班当了情报员……一旦踏进这个门,再想出去可就难了。没办法,我只能托关系求人事处将他分到我这里,在我手底下多少有个照应。”话说到此,他向展光照诚恳道:“我会再想办法把他调到国统区任职,光照,在此之前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让小宇参合进行动的事,他那半桶水只会给你添麻烦。”

  “站长,我尽力。”展光照明白,顾镇中不希望他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军情处,毕竟这将影响其仕途,但顾镇中未免太娇惯这个侄子。

  顾镇中看出了展光照的心思:“三年前,日军突然轰炸嘉树,小宇因为逃学来禹江找我带他见世面,这才逃过一劫。老家人死光了,我母亲、我哥哥、我妹妹、我老婆、我一双儿女。我大侄子也就是小宇的亲哥哥,被人抢救出来,但伤势过重没多久也死了……”“我接到消息,告假一周带着小宇赶回老家给家人收尸。祖坟炸废了,我高价找人修好,下葬后,小宇问我:‘二叔,咱俩的地方你留了吗……’”话到此,他有些把持不住。“我不能再失去他。”

  展光照叹了口气,没再言声,他似乎在顾镇中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三天后的傍晚,展光照站在禹江公共区“声名显赫”的一条长街,分给他的第一位联络人就活动在此。他飘然穿过一爿爿散着浓厚胭脂气和红粉灯光的商铺,来到约定好了的那家“枫林晚”。望着这颇为露#骨的店名,他自嘲地笑笑,进门在大堂寻了位子坐下。

  接待他的是一位打扮得颇具姿色的中年女性。“小哥是第一次来咱这吧,看好哪位姑娘了?咱们家的这些姑娘个个身手了得。”她自来熟地靠上这气质高冷的陌生小哥,管他是谁,主动进这门的,高冷什么的都是装的。

  展光照自顾看着花名册,由她扭来蹭去。“劳烦姨娘,这位。”他点了点名册上某身姿妖艳女子的照片轻笑道。

  姨娘见他笑得一脸轻浮,忙揽上他肩膀扭捏道:“诶哟,小哥眼力真不错,可不巧,小黄莺她正伺候着客呢…”

  展光照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送在姨娘眼前,看着她温和道:“能否劳烦姨娘帮个忙,请莺小姐百忙之中赏个脸?”

  那姨娘早被他冰川消融的笑勾得没了魂,接了钱便向楼梯边的管事递了一眼,对方会意,转身上楼去了。“小哥先在这等会儿,小黄莺说话儿间就来。”说着连连给展光照斟酒飞眼。

  枫林晚不愧为长街第一楼,办事效率极佳,没一会儿,展光照便按照指引进了二楼挂着醉牡丹牌子的绣房。推门进屋,莺小姐早已候在桌旁,其穿着打扮绝对引领业界潮流。

  “来坐呀。”莺小姐娇羞地抚着身旁的藤椅。

  展光照来到桌前,只站着,从他的角度,对方雪嫩而丰腴的腰身一览无余。他平淡的眼与之对视:“我是顾先生介绍来的朋友,贸然打扰,很抱歉。”

  莺小姐依旧一副轻佻的神情:“好,我晓得了。”她拉过展光照的手,那手结实而温暖:“坐吧,到这来哪能让您站着说话。”

  展光照在她对面坐了,无声地打量着这位工作性质极为特殊的女情报员。

  “很好看吗?”莺小姐笑问,她知道这位新上线眼中藏着想法。

  “是……”展光照不得不尴尬点头,他意识到作为同事,这样的目光十分失礼。

  “我的每个上线第一次见我时都是这幅表情,包括顾宇那个小王八蛋。”她理了理上好绸缎制成的新式低胸吊带睡衣,这可是西洋款式。

  “抱歉……我以后会注意……”展光照低低道。“叶女士,我们谈一下今后的工作吧。”他得赶紧从这个话题中离开。

  “好,有什么要求,您说。”莺小姐顷刻间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我姓展,今年新进禹江站,顾宇的工作由我接手。”

  “我明白了,前些日子顾宇要我留意与日和特务混迹在一起的生人,想必你是为这个而来。”莺小姐灵动的眼珠转了转。“顾宇好端端的出了什么事?是否方便透露?”

  “叶女士多虑了,这只是寻常的任务变动。”展光照笑了笑。

  “好,那我把这些日子观察的情况跟你说下。” 莺小姐点点头没再追问。“我这是国内外三教九流的聚集地,全禹江的男人离不开的地界,所以只要是呆在禹江的男人,就必定要跟这沾上关系。”她颇有些得意。“宪兵司令部、便衣队,都是这的常客。”她放低嗓音:“昨个,便衣队的老大薛占江带了几个人来我们这,一起的还有几个日和的特务,他们中间确实有个长得很像目标人物,不过一直戴着墨镜,也不怎么说话。”

  “确定?”

  “嗯,轮廓真的很像,不过应该有化过装。”

  “跟谁接触过?多长时间?”展光照追问。

  “听说是待到下半夜走的,正常点的单子。”

  “难道真的只是来玩?”

  莺小姐见他一本正经不由忍俊不禁:“我们或许可以问问薛占江。”

  展光照怔了一下,遂了然:“这个……”

  门外忽而传来脚步声,莺小姐立刻将胳膊搂在展光照脖颈上。脚步声毫无停顿地远去,看来虚惊一场。

  莺小姐贴在展光照耳边柔声道:“展兄弟,这点小事就包在我身上罢。”

  “那劳烦叶女士了……”展光照令自己保持冷静。

  又坐了一会儿,见时候差不多,二人勾肩搭背地出门,展光照早解了衬衫扣子,恋恋不舍地揽着莺小姐的腰,他脸上还沾着口红印,穿过人多眼杂的大堂,那会客的姨娘朝他嘻嘻笑着。“小哥再来玩啊。”

  莺小姐朝他火辣地飞了一眼,扭身回姨娘身边去了。

  展光照出了长街,钻回车中默默扣好衣扣,抹干净唇印,速速驾车离开。倘若刚才的样子被谁偷拍下来上交百里骏,他真不知道自己会落得怎样个死法。

  展光照的第二位联络人是百汇码头的值班调度员,百汇码头是禹江最大的货运码头,各国来往货物皆由此收发,国督局苦心在此设置眼线,其用意可见一斑。因寻人的任务与码头相关度并不高,展光照只按程序联络了对方,并让其多加留意离靠岸的日和货轮。

  又两日,目标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禹江站几乎起用了全部的情报搜集网,根据当前情报,只能苍白地推测出目标依旧在禹江,至于在哪、做什么,不知道。顾镇中虽坐得住但神色间难掩急躁,展光照头一次体会到如此滋味的细煎慢熬,搜集不到有价值情报,行动力再强大也是于事无补。

  枫林晚发出了联络信号,这让展光照看到些希望,他按时到达接头地点,贵妇打扮的莺小姐已等在那里,她正专注地看着橱窗。

  展光照确定她已看到自己,但他没有立即上前,而是继续在街道上随意溜达,转了约摸二十分钟,展光照见路旁长椅上坐着休息的推销员带上了帽子,便信步走向约定地,刚过路口转角,莺小姐正向他走来,二人一副邂逅的样子。

  “看你这急急忙忙的。”繁华商街上,莺小姐贴心地帮展光照整了整衣领。

  “哦……”展光照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当前的她是他约会的情人。

  挽着胳膊沿街漫步,莺小姐专注于商品,而展光照则留意周围行人车辆。

  “我就知道那怂男人憋不过三天。”听话音,莺小姐战果辉煌。

  “怎么样?”展光照配合地笑着。

  莺小姐轻蔑道:“躺下没十分钟,全抖搂出来了。真没劲。”她随手挑了法国香水、雪花膏,展光照大方地付钱。

  “他说特课最近确实在保护一个人,内地来的,做什么的不清楚,名字也不知道,他只负责外围保护,内里的事,日和特务并不让他知道,他说他光干活还拿不到奖赏。那天去咱们店里,是突然安排的,等着见什么人,不过还是没见到,害他带人白守一晚上,抱着大饼直挨饿。”莺小姐神情自若地盯着几件内衣。

  “果然是有事。”展光照心中有数。

  莺小姐笑望着他:“听说三丁目的寿司不错,咱们有空可以去尝尝。”

  “好啊。”展光照回以温暖的笑。

  三丁目在日和的地界,日占区进出管理严格,白日尚可持证进出,晚间则是绝对戒严。

  展光照带着情人面对面坐在大厅一角,寿司店内情况一览无余。

  莺小姐自顾吃着三文鱼、金枪鱼以及鱼籽寿司,而展光照只能吃被对方嫌弃的紫菜卷和天妇罗……

  “他说有一次在这家店看到过目标出没。”莺小姐的目光停在走廊内里的包间,甜腻的异国女声正隐隐传出。

  “没想到在这么个地方。”展光照明了,敌人很狡猾,这样简陋而缺乏戒备的小店并非禹江站的搜寻重点。

  “看来我们被小瞧了。”莺姑娘品尝起米酒。

  展光照与她碰了一杯,正要喝时,余光却扫到一人。他沉稳地干杯,对莺姑娘笑道:“看来我们俩出门该去买张彩票了。”

  莺姑娘顺着他目光看去,被牢牢印在心里的形象映入眼帘,此刻正悠闲走进包间。她转向展光照,对方正看着她。

  从业多年,她能清楚察到他被沉稳外表包裹着的狂野而澎湃的内心。

  展光照结了账,二人离去。

  莺小姐再次出现在三丁目时,早已换了另外一番模样,仅仅一会儿的功夫,她已彻底摒弃了方才的贵妇形象。这是她为应对接头时的突发意外而准备的脱身变装。她百无聊赖地自斟自饮,尽管如此也引得旁人不住欣赏。两名尉官带了几人撩帘进店,想必是为保护某人而设置的警卫,她忽闪着水灵的眼睛注视着。她深谙吸引不同职业、国籍的人的办法。

  尉官涎笑走来,她亦起身,伸手慢慢解了对方领口衣扣,娇声弱道:“太君。”

  那尉官哪里还把持得住,揽起莺姑娘怪叫着奔入廊内包间。

  三丁目店面不大,只壁板隔出了四间包间,因而并不隔音,其中一间包间喧闹起来,另外几间必然不堪其扰。以莺姑娘的能力,早把另一间的客人引到自己这间屋子来了。

  “小女子姓苏,草头的苏,名莺莺,草头的莺,黄莺的莺。”她白嫩的肩膀偎依着对方。

  “哎哟哟,你就是我的小黄莺啊。”新来的客人心都快被她撩拨化了,两旁的尉官也跟着笑起来。

  展光照坐在他们隔壁的包间里,沉默地听着壁板另一端传来的娇喘声。

  “嗯……好…嗯……再来……”

  夹杂而来的还有男性的喘息,展光照握了握拳,站起身,观察门外动静。

  房门轻轻拉开,三男一女不堪地拥挤在榻榻米上,杯盘狼藉。

  被灌得醉醺醺的尉官见他帮厨装扮,操着蹩脚的中文,连连摇手:“没叫你,出去。”

  “太君,外面有位太君找你。”展光照上去搀扶。

  莺姑娘依旧与目标缠绵着。

  对方踉跄着站不稳,展光照背对着屋内,身体顶住他,伸手托住其头颅,借力一拧,咔啦一声,那尉官没了气息。“这位太君走不动了,要不您去一趟吧。”他已来到另一位尉官面前,没等对方发话,他电掣般的一拳砸碎对方喉结,再一掌直劈颈侧,屋内只剩下三个活人。

  目标眼见有人行凶,顿时明了,正欲呼喊,却被身下女人掐了脖子。

  展光照上前用手臂紧紧勒住他,他双腿狠狠蹬着榻榻米,试图通过噪音来吸引注意,可被他们之前那么一折腾,哪还有人会过来触霉头。

  “关先生,さよなら(再见)。”展光照阴沉着脸用力一拉,胳臂间的身体抽抽了两下,再不动弹。

  莺小姐在一旁颇有兴致地欣赏着,欣赏这个陪她逛了半天街的优雅男人真实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