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夕邂逅
作者:木有色      更新:2023-07-20 15:32      字数:4450
  第四章

  此际正是六街明月吹笙箫,十里香风散绮罗,灯火满帝京。放眼望去,廊上桥下,花招绣带,流光溢彩。花灯彩灯琉璃灯下,漫步着脉脉有情人,沿街的酒楼茶肆里,传出一片丝竹欢笑之声。

  好一番繁华盛景,火树银花不夜天。

  阿妍不紧不慢行走在路旁,感受着氤氲四溢的胭脂香气,以及随风而来的泠泠笑声。

  突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阿妍低头,对上了一个六七岁小女孩的盈盈笑脸。小女孩臂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她将一个火红狐狸面具递向阿妍,脆声道:“姐姐,这是一个哥哥买给你的,他让我送给你。”

  阿妍眨眨眼,道:“哪个哥哥啊?”

  小女孩指向人海中的某处,边回头边说:“就是那个哥哥。”语音未落,人已然怔住,她张了张嘴,方小声说:“咦,那个哥哥怎么不见了?”

  人海茫茫,灯影阑珊,唯有寂寥的风从喧嚣的人群中穿过。

  阿妍纤白的手指一点一点从面具边沿撩过,缓慢而温柔,带着些微奇异的力度,像是抚摸情人,却又像对待敌人。她微笑着对小女孩说:“谢谢你送过来,姐姐收下了。”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阿妍将面具戴到了脸上,刚巧到鼻尖,阿妍漫不经心地想,现在的她是不是该找汪水洼顾影自怜一下。

  人群推着她向前走,她也不拒绝。

  就在妍姑娘正酝酿着文艺情怀时,人群倏尔骚动起来,由恐惧交汇成的惊呼声旋即响起。阿妍乍一看,原是一位醉汉驾了一匹马自长街尽头癫狂而来。人群慌张四散,小贩犹是避之不及。眼瞅疯马便要经过,阿妍就势向后一退,却不知身边哪位仁兄偏偏一推,于是她“咕噜”一下滚到了附近一布匹摊下面。

  凌乱中,阿妍得出了她和离儿的差距。

  马蹄声总算趋于静止,可旋即骂骂咧咧之声便油然而生。也难怪,醉汉过处,一片狼藉。有姑娘趴在情郎怀里呜咽着哭,也有姑娘朝着情郎几句斥责后分道扬镳。一场混乱,却不小心试出了红尘百态人间冷暖。

  弱女子阿妍慢悠悠地挪开面上的布匹,摘掉面具,再慢悠悠地探出脑袋,呼吸了一口空气。

  很显然,她身上的布匹摊在此次的灾难中壮烈牺牲。

  阿妍揉了揉扭到的老腰准备站起来,冷不丁布匹摊子的主人——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婶逮着她便是一顿死乞白赖,非让赔偿她那散架的木架子钱。

  阿妍起初是气定神闲地听着,然后她发现大婶薄薄的两片嘴皮子一开一合利落干脆不带打顿分外精彩,阿妍立即抖擞了一下精神,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玩耍对象。

  于是左右闲得无聊无美同游的妍姑娘在接下来一盏茶的时间内,磨破嘴皮子努力扭正这位大婶的看法,将责任归咎于醉汉以及木架子本身的质量问题上。

  最终,大婶一锤定音,为这场讨价还价画上了休止符:“丫头,做婶子的也不忍心难为你,过了桥是无针坊,每年七夕无针坊都有活动,倘若你能替我把那件做奖品的羽衣霓裳赢下来与我,婶子也不管你要钱了。否则,你可得赔我二两银子。”

  羽衣霓裳,听名字就知道远超二两。

  阿妍此时已经失去了和大婶玩耍的兴致,于是她颇有风骨地淡然一笑,摸向腰间的钱袋,她可是个有大神罩着的人,别的不多钱还真不缺,然而她一摸一个空。阿妍想起了刚刚那个笑得一脸天真甜蜜的小女孩,暗叹人心不古只晓得坑她这个单纯的姑娘,然后镇定地拂了拂衣襟,继续淡然一笑:“有活动呀,那我去瞧瞧。”

  夜凉如水,香风似梦,阿妍踏着帝京的尘土悠悠然往石桥方向走。她觉得这位大婶委实有趣的紧,也不让她抵样事物在那,就不担心她有去无回么?

  走到桥头,阿妍停了一停,面对着河水望开。河水寂寂流过,倒映着灯影迷离,河流两岸尽是欢笑人家。娇笑声掠波而来,裹在略显寥廓的夜风中,传到这清冷的一角,平白便添了几许落寞。

  一阵夜风款款而至,携着迷离的软香和绵绵的絮语。阿妍眨了一眨眼,对着夜空中的某处一捞,然后摊开手,洁白的掌心上,多了一根细细的红线。

  七夕啊七夕。

  阿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将红线一圈一圈缠绕在手指上,接着手指轻轻动了动她的目光突然一凝。

  半空中,红线横着,微微拉紧。

  石拱桥躺在寂寞流淌的河水上,横亘着,隔开了各自桥头的两人视线。

  阿妍在夜风中轻飘飘地笑了一笑,然后,顺着红线,踏上拱桥。

  她在向他走去。

  而他也在向她走来。

  然后,她看到了他。

  巷陌纵横,画鼓喧街,华灯灿烛,交错似画,他是画中提亮的一笔。

  眉如画,鬓若裁。肤似冷玉,氤氲在流辉里,润着一层微光,皎若明月,雅似流云。

  彼其之子,风雅无双。

  阿妍站在拱桥中央,夜风忽急,她的衣裙在半空中飞扬起迤逦的弧度。她扬了扬缠着红线的手指,轻然笑道:“这端在我手里呢。”

  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也扬起了自己缠着红线的手指,夜风同样曳起他月白色广袖宽袍,他在夜风里对阿妍颔首微笑:“好巧。”

  他的眸子幽邃如夜,映着天际月华与人间流火,流转着优雅而潋滟的波光。

  阿妍不由想起了她的救命恩人,这两人同是绝代风华的男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蕴致和光彩。

  “恭喜两位有缘人!”冷不丁有一道声音在两人耳际响起,正是无针坊的张老板,他张老板笑眯眯道:“千里姻缘一线牵,两位正是我们此次活动的最后一对有缘人!”

  “……”

  其实阿妍觉得,对于这一场景,她应当是喜闻乐见的,毕竟还是个债务人啊,只是不晓得对方怎么看。

  “姑娘可有婚约在身?”张老板继续笑眯眯问阿妍。

  “嗯,这个应当是没有的。”记忆都没有了,谈何婚约?

  “不知公子呢?”张老板接着眼巴巴地问。

  “我亦是没有。”他的声音好似空谷雪落,即使语气再温和,也总带了那么几分难言的清与冷。阿妍想,这种声音,更适合的可能是在居于高位时发号施令。

  “好!”张老板一张老脸绽出了菊花,喜笑颜开道:“男未婚女未嫁,在茫茫人海中拾得我们无针坊的红线,果真是缘分自有天注定,老身在这先祝愿你们拔的头筹了!”

  “好好好!天生一对!”围观的众人纷纷附和,爆发出一阵阵叫好鼓掌之声。

  熙熙攘攘的人群拥着阿妍和她的小伙伴向无针坊走,阿妍却要在这闹哄哄的环境中跟她的小伙伴交流感情。

  “我瞧着公子倒不像是贪图华裳的人,为何愿意当我的有缘人呢?”

  “自是与民同乐。”

  “……”阿妍囧。

  他看到阿妍无语凝噎的挫样,浅淡的笑意经唇渲开:“我说笑而已,其实不过是想随心所欲一回罢了。”

  阿妍一笑:“可是我却正是为华裳而来。”

  他笑得温雅,答得觉悟:“宝剑配英雄,红粉赠佳人。若赢得华裳,自然归属姑娘。”

  恬不知耻的妍姑娘听了可谓是心满意足,道:“我叫阿妍,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陈煜。”他答。

  “双耳陈?”

  “是。”

  无针坊前台子已经搭好了,花团锦簇,喜庆非常。

  张老板喜气洋洋走到台中央,微微一揖后,清咳开口:“承蒙各位厚爱,多年来老身的‘无针坊’生意还算红火。老身每年七夕也乐当月老,为有缘人牵线,也算是回馈各位。今年活动的彩头是我无针坊新推出的霓裳羽衣,裁判嘛,正是我们去年因此结缘的六对夫妇!”

  分坐在台子两侧的六对夫妇立即起身致意。

  台下又是一阵欢呼鼓掌。

  擂鼓声起,第一局比才艺。

  阿妍甫一听得这局内容,只觉得心下凄凉,萧索道:“然而我什么都不会。”

  陈煜公子悠闲地摇着手中折扇,微微笑道:“无妨,有我。”

  台子上一对对的有缘人可谓是各领风骚。有男女对唱情歌的,有男子打快板女子说唱的,也有对舞的。这些有缘人大多原本便是有情人,借着这个机会互诉衷肠,下了台来,姑娘们往往都面飞红云。

  阿妍瞧着心生酸楚,她跟她的有缘人可谓是生拼硬凑,又怎么能抵得过这些本有奸|情的人?又怎么对得起对她殷殷期盼的大婶子?更何况,她还是个上不得台面拖后腿的。

  就在这时,有人抬了一架瑶琴置于台上。

  一位月白衣衫的公子坐于琴前,衣袂在透明的夜风中被卷起再荡开。他的姿势沉静而优雅,似乎在酝酿着不能言明的一切情绪。

  人群自然而然的噤声屏息。

  他手指修长,泛着玉质的白,一手按徵,一手拨弦,清越的琴声便似天山神水般流泻而出。琴声铮铮不绝,百转千回,千般柔情,万般眷恋,尽在其间。

  “铮——”曲终之际,散音落,泛音起,勾起了听者的无尽缱绻意。

  好一曲《凤求凰》。

  众人怔了怔,然后纷纷鼓掌,一时间叫好声喧天。

  阿妍喜笑颜开,觉得她这独挑大梁的小伙伴果然有通天之术,心思却飘忽了一下,曲子确实醉人的很,却隐隐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追逐,虽然他用柔情掩盖了,但阿妍却能感觉到。

  阿妍是个很不要脸的人,自己弹起琴来可谓千山鸟飞绝,还偏偏爱挑别人弹的曲子刺。

  曲罢便到了评比环节,每对有缘人面前都有一个竹筒,坐边上看热闹的六对夫妇每人持五颗红豆,支持哪对有缘人便把红豆放进他们的竹筒里,红豆数多者获胜。

  阿妍站在陈煜身边,听着自家竹筒被红豆连续不断击出的清脆声响,老怀安慰。

  又一个少妇走来,对着陈煜暗送秋波,陈煜风雅隽秀翩然一笑,少妇的相公“哼”一声就向其他有缘人走去,那少妇一看急了,对着她相公腰上的肉便是那么一拧一拽又一转——

  她相公立即转怒为喜,乐呵呵将手里的五颗红豆放到了阿妍面前的竹筒里。

  阿妍:“……”

  神奇的事情无处不在。

  第一局,阿妍和陈煜这对喜占魁首。

  擂鼓声再起,在第一局中胜出的十对有缘人进入了第二局,吃面条。

  十对有缘人呈弧形在台上坐好,面前各搁了一张小桌,桌上搁了一盆挂面,面条的两头从盆中一左一右探了出来。

  张老板亭亭玉立往中间一站,露齿一笑:“每盆挂面呢看似量多实乃只有一根,每对有缘人一左一右分别吃,先吃完的五队可以进入下一局!”

  台下升起一阵阵意味难言的议论和笑声。

  阿妍看看天,觉得这世道果然是越来越开放了,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简直要被吓着了。

  然后她一脸傻白甜地望向陈煜公子。

  他唇角染笑,伸开折扇,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于是阿妍亦不再假装矫情,偏过头一口叼住面条右边的那端。

  陈煜公子默了默,然后含住了另一端。

  这该是怎样奇妙的一件事。

  对于台下的看客而言,台上是基|情满满的;对于台上有情人而言,这是甜蜜而羞涩的;对于阿妍和陈煜这么一对本身就神奇的有缘人而言,这更是神奇到难以复加的。

  然,阿妍是个惯会找乐子的人,在如斯情形下,她居然发现,陈煜公子吸面的感觉,甚是销魂。

  陈煜吃相斯文,从容不迫。阿妍却在债务的鞭策下卯足了劲吸吸吸,欣慰地看着盆里的面条在她的努力下一圈圈的变少。突然,面条绷紧。

  她抬眸,恰对上他的眼。

  漆黑似墨,幽邃似潭,潭底隐约有桃花清灼绽放。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沿着短短一截的面条,悄无声息入侵至阿妍的唇齿之间。

  如斯之境,如斯之景,如斯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