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作者:白日坐梦      更新:2023-07-22 19:46      字数:3861
  大溪镇, 书院。

  “看不出你对这天下大势,还颇有研究,我还当你只知吃呢。”赵勉光跟前摊着一沓纸,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 字迹圆润有劲, 却偏偏不甚规整,歪七扭八, 四下飘飞。

  乃林泰所写的四国论。

  “我将来可是要当官的,不懂政论怎么当?勉光兄,你如此小瞧我是为哪般?”林泰盘腿坐在床上, 膝盖上也摊了几张纸, 是纪宝山所写。他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指出其中漏洞,说与纪宝山听, “西临内忧外患尚且自顾不暇, 哪有功夫搅合进天下局势?当然是要与我们大乾联合,才能够抵御北边的满国。若如你所说, 只看其偏居一隅, 物产颇丰, 以此来断定西临国力,容易误判。”

  纪宝山连连点头,佩服道:“那陈沛之虽为黄先生所喜, 可就我看来, 林泰你绝不输给他!”

  林泰不屑地斜了他一眼,“谁耐烦跟他争这个?到时考场上见真章便是。”

  前几日黄先生收走了众人所写的四国论, 加以批注后今日发下,要众学子互相传阅学习。学子中交好的就聚在一块讨论, 譬如赵勉光、林泰与纪宝山。

  柳意绵时常与三人同进同出,由他们为他解惑。

  这政论他虽不会写,但跟在他们身边听着,也收获颇丰。

  “柳弟!”林泰目光一凝,看向柳意绵,“你可听得懂这天下局势?”

  柳意绵顿了下,缓缓摇头,心中生出了几分自卑之意,有些太不敢抬头。

  “莫方,我这有一本四国图志,正好可以借你一观,看完还我便是,到时你就知道这天下如何了。”林泰跳下床,从柜子里抽出了一本册子,丢给柳意绵。

  柳意绵起身去接,宝贝地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翻看,里头有不少简图,勾勒出风土人情,配上文字,十分生动形象。

  “多谢你,林泰。”

  “谢什么谢,来来来,都过来尝尝我家新出的红糖枣泥糕!”林泰得意洋洋地打开他刚从家中带来的包裹,露出里头满满当当的各色糕饼,甜香味道萦绕不散,“这红糖枣泥糕卖的可好了,我爹也只让我带了五块来。”

  “赵勉光,你傻坐那边干啥?还不快过来!”林泰分别往纪宝山和柳意绵手里塞了块,瞪着赵勉光催促他。

  赵勉光先道了句谢,从凳子上站起来,伸手探过身,要去够林泰手里头的红糖枣泥糕,没察觉到衣裳勾在桌角尖锐处。

  这探身一扯,撕拉一声,破了个大口子,都能看到里头雪白的里衣。

  赵勉光神色有异,哪还顾得上吃枣泥糕,羞窘地用手捂着破口处,有些无奈有些懊恼:“都怪我不小心,这衣裳是我娘半月前才刚提我缝制的。这好好的穿出来,回去破了个大窟窿,也不知该如何交待了。”

  “哎呀这有什么好烦的,该怎么说怎么说啊。”

  “只是这回去路上,怕是少不了他人打量了……”读书人极看中脸面,赵勉光只要一想到回去路上,定会被其他学子引为笑谈,就为着自己的不小心万分懊恼。

  四人共处时,柳意绵向来安静沉默,甚少发言。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向赵勉光,轻声道:“我针线活只是粗通,要是……勉光不嫌弃,我能帮你补一补。”

  这勉光二字,柳意绵喊得艰难。

  可却是他们一致逼他如此,若不这样叫,便不许他跟着。

  柳意绵无法,就只得从了他们的意思。

  “哦?你会缝补?”

  赵勉光猛拍了下脑袋,高兴道:“瞧我这记性,你是哥儿,针线活肯定会。也不要多好,能补上就行,免得露了底,实在是有损斯文。”

  “这可没针线,我长这么大,连摸也没摸过呢!”林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回屋拿,勉光稍等。”柳意绵将剩下一口枣泥糕塞到嘴里,回屋取了针线包,走到赵勉光跟前站定。

  “我站着?”赵勉光起身。

  他比柳意绵高了半个脑袋,身影将他兜头罩住。

  柳意绵屏住了呼吸,有些紧张。

  他甚少同陌生男子亲近,还在柳家时,平日里最远不过上街买菜。到了季家,更是只与季唯一个男子来往。像是这样,跟他人站的这般近,还要为他缝补衣裳,却是实在是从未有过的事。

  花了比平时还要多出一倍多时间,才将线穿过针眼,柳意绵微抖着手,替赵勉光缝补侧腰处巴掌长的裂口。

  这是很简单的事,但他心绪不宁,做起来就费时费力,好几次针头都送错了位置。

  柳意绵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熟悉的音容笑貌占据了他的心神,让柳意绵够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要是季哥的话,肯定不会被这点小事情难倒。

  只不过是缝个衣服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柳意绵在心中默念,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快起来,没花多少功夫,就缝好了裂处。除了开始时心神不宁,导致起针有些歪,之后针脚细密,收尾漂亮,若是不认真看,根本认不出曾经裂开过那样大的口子。

  “好了。”柳意绵低头咬断棉线,侧过脸与赵勉光说道。

  他缝的投入,自是不知赵勉光已看了他许久。

  从赵勉光的角度望去,能看到柳意绵乌黑细软的发顶,圆润精巧的耳廓,还有蝶翅一般浓密的长睫,随着动作轻轻颤抖,似要振翅飞去。

  看的久了,赵勉光几乎忘了呼吸,被柳意绵这么一喊,才蓦然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地退了半步,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心虚道:“若是连意绵如此针线都只是稀疏平常,那怕是没几个人敢说自个儿精通了。”

  “勉光赞誉了。”柳意绵把针线收回包中,很快坐回到床边。

  赵勉光飞快打量了一眼离他三步远的柳意绵,在他注意到之前,迅速别过脸,盯着桌上的那沓纸,思绪渐渐飘远了。

  *****

  哪怕柳意绵去了县学,张家份例的糕饼也不能不送。

  正好季唯要回家,就提了一盒甜甜圈、可颂拐去了西二巷。

  “我,季唯,开开门!”他一报出自己的名字,门后就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大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门后小厮熟悉的面孔。

  不同的是原先脸上的不耐与厌烦,早化作了谄媚。

  “季爷,您可总算来了!张管家前日还嘱咐我,若是您来了,把您迎进去,不能放您走。”小厮弓着腰,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冲季唯比了个请的手势。

  “张管家找我有什么事?”季唯原只打算送了东西就走的,但听了张全要找他,还是跟着小厮进去了。

  若非是有人嘱托,早看他不顺眼的张全又怎会找他?

  果然,季唯一见到张全,就被他带着去了张鸣远的院子。

  张鸣远一看到季唯,高兴地冲他打招呼,“许久不见,季公子黑了也瘦了,可见生意兴隆啊。”

  “哈!张秀才这就猜错了,只是为了琐事苦恼,四处奔波,这才黑了瘦了。”

  “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季公子?”张鸣远自从被季唯的甜点折服,就把季唯列入了心中最敬佩的三人之一,当然不信季唯所说,只当他在同自己开玩笑。

  “此事不提也罢,张秀才找我所谓何事?”季唯也不打算将其中缘由一一说给他这读书人听,便揭过了这一话题。

  “我差点忘了,其实是想让你带点东西。”张鸣远从柜底下,抱出了一叠书,摆在桌上,溅起一片尘土。

  “这是?”季唯不解。

  “这当然不是给你的,我是给意绵的。”张鸣远挑了一本,随手翻了几页。

  这书有些老旧,纸页泛黄,空白处用极细的毛笔写了不少黑字批注,显然都是些老书。

  “意绵虽刻苦聪慧,可毕竟基础薄弱,不如从小苦读的学子。如今他入了县学,要与其他人一同上学,总该好好补补才是。”张鸣远把书放回去,用力一拍,溅起的灰尘却呛的他咳嗽不止,“上头有咳咳我的感悟,他可自咳咳咳……自学。”

  季唯倒了杯水递给张鸣远,等他缓过来了,才抱拳冲他道谢:“别的不说,你是真心待他,我替他谢谢张秀才。”

  “不必了,反正都是些无用的书,能造福他人,也是个好去处。放在我这,只能是落灰了。”

  “你今天又送什么来了?”张鸣远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还是甜甜圈和可颂。”

  “虽说也好,可总觉得你还藏了一手。”

  “秀才放心,以后有什么新品,一定最先送一份到你府上给你品尝。”

  张鸣远双眼大亮,伸手欲季唯击掌,“君子一言既出——”

  季唯还掌相击,“驷马难追!”

  张鸣远还要念书,季唯不便多做打扰,再次与他道谢后,就抱着那叠书离开了院子。

  途中经过小花园,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杵着拐杖,在低矮的花丛边踱步。

  季唯高喊了声,与张老爷子打招呼,被他叫住。

  “这是赶着去哪啊?”张老爷子走得慢,眯着眼睛打量他手里抱着的那叠书,“是鸣远的旧书吧,给那小哥儿的?”

  季唯点头称是。

  “他对这哥儿还挺上心。”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唯皱眉看向张老爷子。

  “也没什么,只是甚少看到他这么关心一个事儿罢了。”老爷子嗬嗬笑了两声,明显不打算再提这事儿,季唯也只能歇了再问的念头。

  “陪我走走吧。”

  张老爷子挥了挥手,让张全退下,感慨道, “你年纪轻轻的能有今天成就,我老头子不如你啊。”

  “老爷子过谦了。”

  “怎么会?”张老爷子笑了声,“你小子倒聪明,年轻一辈人里头,像你这样稳重又有能力的,数不出几个。”

  “以后的天下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老爷子今日怎的如此感慨?”季唯有些奇怪,觉得以张老爷子为人,不该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我是感慨,年纪大了,也少了当初那股冲劲,要想让张家再上层楼,简直是难上加难。”张老爷子停住脚步,看着季唯,笑眯眯地摸下巴,“可如今有个机会摆在我面前,不知你肯不肯给我这机会?”

  “老爷子的意思是?”

  “你我联手,共度难关,季小友意下如何?”

  不消多说,季唯就已能断定,张老爷子定是对他的处境了如指掌,方才开的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