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事由
作者:李从嘉      更新:2023-07-24 03:53      字数:6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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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旆倒是很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他想的没秦似想的那么多, 他之所以如此, 不过就是觉得自己当年确实是亏欠了秦似,将她一个人丢弃在那种境况之中。

  他没发现的是,他以为自己想的少,但其实想的也不少, 最起码的,因为秦似现在穿的这身衣裳,他很不开心。

  “秦似,回答孤的话。”

  季旆一句话将秦似从无底的深渊里拉了回来,方才撞到季旆视线的那一瞬间,秦似觉得自己失去了地面的支撑,陷入了一个水蓝色的深渊之中, 周边缥缈梦幻,除了不断下坠带来的恐惧, 其余的一切都显得无比的静谧而美好。

  就在不断下坠的过程中,被季旆拉了回来。

  “原则上...是那样没错, 只是民女还希望殿下不要过分为难于民女,毕竟民女....”

  “不为难你,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所以你答应吗?”

  看着季旆脸上移动的印记, 秦似还是点了点头。

  季旆脸上又有了笑容,赵鄞呈甚至觉得自己眼花了。

  “行,之敬, 你下去叫红妆和时鸢上来,让她二人带秦似回小院将孤送与她的衣裳换上,孤在此候着。”

  秦似一听心底暗叫不妙,自己原本是本着不想让季旆和夜廷煜因为一身衣裳而生了嫌隙,却不曾想季旆对于那身衣裳竟然这般执着。

  她连忙起身跪下,“殿下,若是回去换衣裳必然要换妆容,要是误了入园的时辰.....”

  秦似话一出口立马觉得哪里不对,对面那人可是太子爷啊,今日百花盛宴的主角,谁敢拦他?

  但是自己要是和季旆一同入园,那自己和秦然,肯定又要被人穿小鞋了!

  我也太惨了吧!

  秦似在心底哀嚎。

  “怎么,不愿意吗?刚刚不是还说愿为孤做任何事,除了杀人放火。”

  季旆低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秦似,语气里满是揶揄的味道。

  秦似一咬牙,起身,“那民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即她拉起秦然的手就要离开,季旆慢里条斯地跟着站了起来,将一旁的面具戴上,“囡囡,不要以为孤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是觉得那百花盛宴出席的人那么多,没人会注意到少了一个秦似和一个秦然吗?”

  秦似一晒,她还真没往这个方面想过,她有些疑惑的看着季旆,心想,这殿下莫不是忘了自己这秦然的名字是他亲手加上去的,这件事情在京安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自己和秦然不出席那百花盛宴,恐怕是会被公开处刑。

  只是这会秦似也不好驳了季旆的面子,只能干笑一声,说了句殿下睿智,季旆总感觉秦似这个睿智里饱含了什么奇怪的感觉,但他不想深究,他只想让秦似回去换衣裳,其余的,以后再说。

  “走吧,孤随你一同去,若是你在半路跑了,或是没换衣裳回来,孤会生气的,想必你也听说过,孤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呢。”

  秦似嘴角抽了抽,心想,认识你短短两月余,倒是没见过你杀个人,却一直在帮我。

  但胳膊拧不过大腿,秦似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夜廷煜不要碰上自己,不过几率不大。

  在季旆的陪同下下了楼,时鸢和红妆还在吃着东西,见到两人下来,连忙起身跑了过来。

  听到秦似要回家换衣裳的时候,红妆看了看两人身后的赵鄞呈,赵鄞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双目无神,红妆心觉这人是指望不上了。

  于是三人一排的跟在秦似和季旆身后,秦似一手牵着秦然,略微快于季旆走在了前头,完全忽略了正从街角出来的夜廷煜。

  夜廷煜看着离开的秦似和季旆,心底一阵的失落,季家的人,真是阴魂不散。

  他收起了折扇,脸上的表情从温润,变成了冰冷,身边的随从被夜廷煜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他在夜府那么多年,从未见过夜廷煜冷脸,这如今是怎么了?

  秦似换好了衣裳,季旆觉得眼前果真一亮。

  果真如秦似所说,换了衣裳就得换妆容,时鸢在秦似眉间描了一朵血红色的梅花,再点了一点血滴在梅花下方,加上衣裳属于血红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妖,却也不失了风范。

  秦似一身红装出现在季旆面前的时候,季旆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果然,这身衣裳就应该是为秦似量身打造的。

  “殿下,这会可以去了吧?”

  秦似有些心力交瘁。

  季旆点点头,“这妆容有些妖了,你还未及笄,实在不适合这样的妆容,这身衣裳适合更随性一些的妆,这样吧,把胭脂花钿都擦去,描个眉便可,把那耳环也摘了,将发髻高束起来,这样反而会更有气质一些。”

  时鸢一听季旆说得有理,又一次把秦似拉回了房间里去,片刻之后,与方才不一样的秦似又出现了。

  “行了,走吧!”

  听到季旆的话,秦似和时鸢都松了口气。

  终于合了这太子爷的心思了。

  几人来到思梦园门时北月已经在那等着了,见到秦似和季旆一起前来的北月微微有些惊讶,心想,莫不是自己去皇宫的时候殿下和赵鄞呈去了小院?

  还容不得他疑惑半分,季旆就已经越过了北月往园里走去,秦似有些迟疑,都到这了,自己确实不该跟在季旆身后进去了,不然这满园的大家闺秀们,估计都想生吞活剥了自己。

  秦似带着秦然和时鸢悄然从另外一条小道离开,季旆早已察觉,却也不阻拦,毕竟,造成秦似的困扰的话,麻烦的还是他自己。

  心里不诚实的想着,嘴上却让红妆跟了过去,还叮嘱若是有人为难秦似,该怼就怼,该打就打,完全不用怕的。

  红妆乐悠悠的过去了,以前北月在东宫的时候还有人陪自己切磋切磋,后来北月去了公隐,赵狗蛋却不肯陪自己切磋,这好不容易有了能动手的机会,红妆自然喜不自胜。

  季旆倒是不怕红妆会惹出什么乱子来,这官家后辈,最起码的礼仪礼教都知晓,在这般场面之下,若是生事,便是驳了皇后的面子,他还是挺想知道若是生了事,官雪冷会如何收场。

  所谓盛宴,不过就是让一些家境殷实的公子哥儿和大家闺秀们互相认识的宴会。

  通过这个宴会,女子可以寻得良人,而男子也可觅得佳人。

  秦似原本对这百花盛宴就没什么感觉,毕竟自己从未得到过请柬,但是现在既然进了思梦园,自然是该做出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落落大方,她牵着秦然的手,径直的穿过了一排假山,来到了一处小亭子里。

  “姐姐,我们不过去吗?”

  秦然趴在秦似身上,神色显得很不自然,像是害怕,又像是怯懦。

  “待会吧,我们最晚过去的话就只会有少部分人注意到我们,我们早过去,要是被那些喜欢揪着我不放的人看见,耳根子肯定半会都不能清净的。”

  秦然点点头,靠在秦似怀里,她觉得,全世界其实就姐姐最可靠。

  夜疏影似乎身上装狗鼻子似的,顺着秦似刚刚的路就摸到了凉亭里来,和她同行的还有一个少女,名为李清亦,秦似未曾见过这人,但也听过一些关于她的传言。

  李清亦是李员外的亲侄女,也是那个纨绔公子李诺一的表妹,这人从小没了爹娘,被李员外接来了京安养着,却因为伤心过度而留下了气疾和心疾,很少出门。

  这次出门的理由,应该是她快及笄了吧?

  女孩子一旦过了十四,各家父母就会张罗着招亲,将孩子嫁给一个家境看得过去的男子度过余生,相信李员外夫妇也是希望李清亦能有一个好归宿。

  毕竟这百花盛宴之上出现的男子定然不会差。

  “似儿,想不到吧!我还和李清亦是好姐妹呢!”

  夜疏影很自豪的坐到秦似旁边,揽过秦似的肩膀,秦然立马从秦似怀里挣脱出去,背脊挺直的坐在那,看着有些萧条。

  “哎哎呀,秦然妹妹,别害怕,疏影姐姐不会吃了你的,你要是无聊,我让姮霏带你去转转?”

  秦然摇摇头,脸上满是拒绝。

  夜疏影凑近秦似耳边悄声道:“似儿,然然今年怎么说也有十二岁了吧?可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了,这样的话她离同龄人会越来越远的。”

  秦似颔首,她也知道秦然身上的问题,但是自己现在又没办法将他们带离京安,进退两难。

  夜疏影见到秦似眉头紧锁,心底有些小雀跃,她又趴到秦似身上,“似儿,我哥可以帮你啊,要是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去替你和他说,不管用财力还是武力,我哥都比我靠谱多了。”

  后者言抬眸,摇头,“疏影,你这是来帮廷煜哥哥做说客的吧?你不是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廷煜哥哥值得更好的人,你们兄妹二人确实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

  夜疏影抬手打断秦似的话,让她不要继续说了,对面的李清亦也不好加入两人的对话,只好略微尴尬的将视线转向别处,却看见了一身蓝衫的夜廷煜拿着一把象牙白扇站在荷池边上。

  “疏影,那是你兄长吗?”

  李清亦觉若是再不打断二人的对话,着两人可以在这里纠缠上一天。

  夜疏影和秦似双双看去,便看到了夜廷煜看着他们笑。

  “我说哪里觉得奇怪,似儿,你为什么没穿我哥哥送你的那身衣裳?这身衣裳我怎从未见你穿过?而且这锦缎摸起来不像是寻常的布庄里能看得到的,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夜疏影转头回眸之间才发现秦似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对,正巧夜廷煜朝着三人走来,她得赶快在夜廷煜来到几人面前之前问完这个问题,才能帮秦似在夜廷煜面前打掩护。

  秦似还没开口,一阵轻风过后,夜廷煜出现了。

  “似儿,今儿瞧着你比往日都要美上三分呢,果然天生丽质资质过人,哪像疏影,再好的衣裳穿上,也就是那个样子,也没哪家公子来提亲,可是愁死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夜廷煜在夜疏影身边坐下,朝李清亦颔首,李清亦有些窘迫的回报一个微笑,心底却不小心的悸动了一下。

  夜疏影嘴巴撅的老高,双手紧抱扬起下巴看着夜廷煜,“老大不小的人明明是你,哥,你说你都二十四了,怎么还不给我找个嫂子呢?父亲母亲想抱孙子,我也想抱小侄子啊!要是小侄女我就更喜欢了!”

  夜廷煜闻言轻笑,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秦似身上,又移开,“我啊,在等一个人,要是她同意了,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秦似尴尬的把视线转向远处,再随意往别处一扫的时候,看见了远处荷池边上的凉亭里,和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并排而立的季旆。

  那妇人梳着宫人发髻,身上的衣裳是深蓝色的华服,看着那坠饰,应该就是皇后娘娘,隔得有些远了,秦似看不清她的脸,但是皇后入宫之前与自己的母亲和银铃姨娘并称京安三绝,肯定是个大美人。

  季旆进了思梦园之后直接去了官雪冷所在之处,尽管两人现在已经毫无干系,但在众人前面,该有的表面温和还是该有。

  这会思梦园里人已经陆陆续续的多了起来,各宫出席的妃嫔也都来了,季旆同官雪冷请安完,原本想去阁楼上,却被官雪冷叫到了荷池边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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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旆眯眼看着面前的官雪冷,心底一阵冷笑。

  “不知皇后娘娘有何话要与儿臣说?”

  官雪冷转身看着季旆,刹那间,就把季旆脸上的面具掀了下来。

  “不知为何殿下会觉无脸见人?这面具戴着戴着,似乎融入了殿下的血肉之中?怎么,拿下来会觉得无比的痛呢?”

  季旆也没过多的惊愕,这比起醒来之后面前出现一个刀疤男说要杀了自己平和了太多。

  “倒不是,儿臣倒是觉得,娘娘才是那个戴面具戴久了的人,跟儿臣装这么多年的母慈子孝很累吧?起码儿臣还戴了个面具,喜怒皆不为人所见,您呢?就算再想要至自己孩子于死地,也只能挂着笑容,入戏太深,会不会难以抽身呢?”

  官雪冷身子一僵,随即很快的恢复正常,她笑笑,正欲讲话,却又被季旆打断。

  “不过也是,戏子本无情,娘娘不过就是演了十余年,兴许一两日便能从那出戏中抽身了,真是可惜了儿臣愚钝,竟真以为,娘娘对儿臣有过母子之情。”

  季旆丢下话,甩袖离开了凉亭,在秦似远远地注视下,官雪冷将石桌上的茶点一应全部掀翻在地上,随即离开了凉亭,只剩下一个小太监在收拾残局。

  目睹了这一切的秦似心里略微有些惊讶,这皇后娘娘,和传言中那个母仪天下极尽柔和的皇后娘娘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季旆一路往阁楼走去,赵鄞呈在一层等着季旆来,见他一进来,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

  “殿下,怎么样,发现什么了吗?”

  赵鄞呈跟在季旆身后往阁楼上走去,满心都是方才的事。

  “不曾发现什么,从她的反应上看,不知道是她隐藏得太好还是根本就不是她,无法确定,毕竟,孤真不想去怀疑自己的生母,那种痛,其实孤也不想尝。”

  赵鄞呈闭了嘴,通过多方打听,夏侯渊带回来的那种蓝玉,只有官雪冷的故国才会有,而且一般都是官阶在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拥有一块蓝玉,如今的国丈当年在夏国时也是从二品的官员,家中有蓝玉存在,不足为奇。

  只是赵鄞呈有些好奇,夏侯渊究竟是如何搞到那块碎蓝玉的?

  “你还记得孤当年中毒时的场景吗?”

  季旆坐到阁楼的窗边,俯视着园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目光在人群身上移来移去,试图想要找到那抹殷红。

  终于在那片加假山群边,看见那身火红。

  “记得,那年正是陛下要接殿下回京安的时候,原本已经准备好就等着陛下的车马到达,可前来的探子却说陛下的车马在半路受到了贼人攻击,众人还没来得及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批黑衣人就出现了。”

  赵鄞呈清楚的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青莲阁内一片鸟叫声虫鸣声,竹叶随风舞动的飒飒声,加上因为要随几匹一起回宫,比起北月,赵鄞呈的内心激动万分。

  毕竟他不像北月一样在皇宫生活了几年,对皇宫的一切都充满了幻想和希冀。

  但这希冀却被突然起来的变故给敲击得粉碎。

  五年前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丝毫没有随着时间而消散半分,反而记忆的刻痕在来回的回忆录刻之后,那刻痕越来越深,再也无法抹平。

  那些黑衣人招式狠辣,很明显目的就是让季旆丧命,恰逢那天梅川山人和一素山人都在青莲阁为季旆送行,几名黑衣人在苦斗之下也没能伤及季旆性命。

  但百密一疏,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黑衣人,一剑朝着季旆刺去,季旆躲避不及,再以为就此丧命之际,一素山人替他挡下了那一剑。

  兴许是那黑衣人在最后改变了轨迹,那一剑没能刺到一素山人的要害,却贯穿了他的双腿,如此威力,可见那人想要季旆死的决心之坚。

  一素山人为季旆而落下了残疾,终身只能与轮椅相伴,这是季旆心口上最难愈合也不可能愈合的一道伤口。

  一素山人受伤,黑衣人的士气却是大振,他们又起了新一轮的猛攻,季旆浑身是血,看着躺在地上晕厥过去的一素山人和满身挂彩的梅川山人以及赵鄞呈和北月,季旆开始发狂了。

  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他体内的蛊虫在作怪。

  那个身材稍微纤细的黑衣人趁着季旆杀红眼的间隙里,从他后背突袭,将淬毒的银针刺入了季旆的体内。

  那毒便是蚀骨散,一共下了七针,每一根银针上的毒蓄积在一起,通过身体血液的流动运行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还和季旆体内的蛊虫产生了共鸣。

  红妖那黑色的印记,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在了季旆的脸上。

  那时候的众人除了慌乱其余什么都没多想,赵鄞呈和北月各自拖着自己被砍伤的手看着季旆将没来得及逃跑的黑衣人杀了个精光,整个青莲居上下满是血流碎肉,让人不禁反胃。

  也是那次起,季旆就变成了传闻中的嗜血狂魔,殊不知,他只是为了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陛下的车马半路被劫,青莲居满是鲜血,那一天的风和日丽,却是杀戮满满。

  赵鄞呈自认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那么多的死人,也唯一一次见过季旆杀红眼的样子。

  后来回京安之后安颜路和唐静发现了季旆身中蚀骨散,而体内也有一只红妖蛊,安颜路断定红妖在季旆体内起码存在了五年以上。

  季旆想起十岁那年自己被劫走之事,怀疑是当时那个刀疤男在自己身上种下了这红妖。

  还说什么为南唐做最后一件善事,其实都是扯淡,最后的目的还不是要自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