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定情
作者:李从嘉      更新:2023-07-24 03:53      字数:5662
  清晨, 第一缕阳光倾泻大地之时, 世人纷纷从梦中醒了过来, 开始了新的一天。

  每个人的每一天,都有着不同的光景,而非将一天,重复了一辈子, 否则人生未免也太无趣。

  百花盛宴所用的园子是当年先皇咸丰帝所亲自督建而成,起名为思梦园,思梦园上下一共不过四个仆人在照看的,早在百花盛宴开始前一月,几人就来来回回的忙碌了起来。

  经过一月的细心打扫,总算是没耽误百花盛宴的顺利开展。

  礼部的人早早的都到了思梦园来,前来参加百花盛宴的公子女眷每人都得出示礼部亲制的请柬方能入园, 既要把关好入园前的工序,还要把握好园里的设置和果盘茶水的添置, 这一天,是礼部最忙的时日之一。

  尤其是今年的百花盛宴, 是重中之重,毕竟人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有意要为太子物色一个太子妃,那必然是世家小姐们争奇斗艳的一宴, 来参加此次盛宴的人,就算不能出什么风头,也能开开眼界饱饱眼福了。

  天刚蒙蒙亮, 秦然就来到了小院门口,她躲在那檐下,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敲门。

  她其实有些害怕。

  自己之前和秦似之间关系算不上好,现在分别了一年,仅存的那点情感也早已隐藏了起来。

  秦似换好衣裳描完妆也不见秦然过来,不免有些着急,那晚几人的遭遇北月一字不差的告诉了秦似,可气归气,她始终还没有那个能力和张澜月抗衡。

  正当秦似想让北月去侯府看看秦然是否已经离开时,红妆正好打开了门,瞥见瑟缩在角落里的秦然,她惊呼一声,把秦然抱了进去。

  “小姐,这就是秦然吧?跟你长得不是很像啊?”

  红妆将秦然放到秦似面前,若有所思的看着秦然的脸,秦然之所以不喜欢秦似,就是因为外面的人总是喜欢拿自己和秦似作比较,可偏偏自己没有任何地方能比得上秦似的。

  这让她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认命。

  “然然,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来呢?”

  秦似摸摸秦然的额头,发现这孩子身子冷得让人心惊,看来在那角落里缩着有一会了,她赶忙将秦然带进屋里,拿了毯子给她披上,等秦然身子暖和了,才让时鸢帮秦然梳个妆。

  几人准备妥当之后,时鸢再三确认了两人的请柬,收好之后扔下北月,四人慢悠悠地朝着思梦园的方向走去。

  北月在秦似四人离开之后转道去了皇宫,却没碰上季旆和赵鄞呈,童煜告诉他季旆和赵鄞呈天刚亮就已经离开了皇宫,北月耸耸肩,罢了,自己直接去思梦园得了。

  这会时间尚早,秦似想着早些出门,带秦然去吃些东西,不然到了思梦园,被人冷嘲热讽一阵,自己倒是无所谓,该吃该喝一样不误,但是秦然未必还能吃得下去,要是让自己妹妹在思梦园饿一天肚子,自己这个姐姐也太没用了。

  秦似今天的妆容清淡之中也不乏一抹妖艳,红妆坚持说桃花妆会更好看,但她又没那个能耐帮秦似上妆,还是只能时鸢上手,描了一个并不是很成熟的桃花妆。

  眉间的花钿描得很细,耳边的耳坠挂着一截蓝色的流苏,在一抹嫣红之中显得格外的好看。

  秦然怯生生的抬头看了秦似一眼,秦似伸手摸摸她的头,“然然,我们是一家人,你要知道,我,母亲,子昭,都是你最亲的人,快些吃吧,免得一会赶不上思梦园关门的时间。”

  看着秦然这副模样,秦似心中对秦涔的恨意越来越浓,若不是秦涔管教不利,连最起码的关心都不给秦然一些,这孩子的性格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就在秦似慢里条斯地享用着并不美味的菜肴时,门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她顺着声源望去,就看见了那抹熟悉却又不是很熟悉的身影。

  来人是季旆,那副面具已经在向所有人昭告了他的身份,想要进门额客人把伸进来的那只脚硬生生挪了出去,在里面胡吃海喝高声吆喝的人默默地住了嘴,吃东西的动作都不禁慢了几分。

  季旆就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靠窗而坐的秦似,一动不动。

  秦似无奈,只能拿手绢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告诉秦然来人是太子,秦然忽而变得惊慌起来,秦似笑着擦去它脸上嘴边的油渍,拉着她的手到季旆面前跪下。

  季旆看着秦似那身衣裳,不可置否的,有点不大开心。

  孤难得的想要送人礼物,而你,不要??!

  “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秦似挽着秦然跪下,大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其余食客在想,真的是太子,我们要去请安吗?可是他又不是皇帝,还不用吧?

  季旆则是想看看自己一直不让秦似起身,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秦似低眉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心知季旆为何这么久了也不让自己起身,只是半跪着着实难受,自己还能忍会,就是怕秦然在季旆面前失了礼数,被人诟病。

  要知道现在自己和秦然做错什么,都会落人话柄,自己落人话柄早已成了习惯,秦然还小,不应该面对这样的恶意。

  人人都怕洪水猛兽,但他们从未正视过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的自己。

  终于,季旆见秦然已经支撑不住了,才让二人起身。

  “跟孤上雅间。”

  季旆简短丢下一句话,负手上楼,赵·真老妈子·鄞呈只能掏银子付钱点了菜肴顺势让秦似秦然一同随自己上楼,要是季旆转身发现自己没把秦似带上来,那就完蛋了。

  今天逃不过被当成靶子的命运了。

  秦似看出赵鄞呈眼里的无奈,轻笑一声拉起秦然的手就往赵鄞呈身后走去,等几人上了楼,大堂里依旧一阵鸦雀无声。

  这太子和那个被休出王府的秦似,不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吧?

  一群人一阵唏嘘过后,继续吃酒作乐,大堂又恢复了往日的吵闹模样。

  秦似一边上楼一边思考要如何跟季旆解释自己为何不穿他送来的衣裳。

  她也大概能猜得出来那身衣裳肯定是季旆命人赶制的,因为他将自己和秦然的名字加到名册上统共也就两三天,自己还辜负了绣娘们的辛劳,确实是做的有些不对。

  但是迎合了一个人,就要得罪另一个人,而且这两个人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这会的选择却两个都要得罪了。

  秦似知晓夜廷煜不会为难于自己,他的为人自己再了解不过,就算驳了他的面子,他也只会笑着说,“似儿喜欢就好。”

  也许是真真喜怒不形于色,也许是对自己纵容过度,有时候秦似也会觉得,夜廷煜这人对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原则。

  十五年来,自己从未见过夜廷煜冷眼对自己。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秦似没这个福分和运气,得夜廷煜的青睐。

  貌似面前这位的青睐也不行。

  秦似牵着秦然的手站在雅间门口,赵鄞呈站在两人身后有些心急,这都到门口了,怎么就不进去了呢?

  “怎么,还要孤亲自请你进来吗囡囡?”

  秦似脚下一顿,这个称呼,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

  可是,季旆又怎么知道的?

  “母亲叫我囡囡,父亲也是,家住京安,鼻尖有一颗若隐若现的红痣,当年那个小女孩,是你吧秦似?”

  秦似头有些疼,她扶住门框,将自己的重量都往门框上移了过去。

  她想起来,自己如何从那个小山洞里跑到了冰天雪地之中,又如何一头栽进了那雪堆之中,等自己醒来,就被一个小哥哥安置在了山洞之中。

  也许他像拔萝卜一样把自己从雪地里拔了出来呢?

  自己记得小哥哥把自己背到了一个村庄,然后就摔倒了,自己的脑袋磕到了石头上,听苏言说起过,血流的还挺多,要是没被村里的人发现,自己肯定就要完蛋。

  只是她问起苏言说有没有见到一个小哥哥的时候,苏言告诉她,他来到救下她的那户农家时,只有她一人,那农家也未提起同时救下的还有一个少年。

  断断续续的记忆几乎全部拼接了起来,那个白衣少年,似乎正在和面前这个白衣偏偏的青年重叠起来。

  “可是,我当年听到你说的是季怀若,我还以为.....”

  季旆嗤笑一声,“傻子!孤名旆字怀拙,当时孤便说了季怀拙,你是如何听成季怀若的?”

  “我....那时候风雪太大我没听清楚,要是你再说大声些我指不定就不会记错了。”

  秦似神色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尽管心底还是很惊讶原来自己一直想要再见的人居然就是面前这个传说中纨绔乖戾的嗜血恶魔季旆季怀拙。

  完了,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

  秦似突然有些郁闷起来,要是自己能重生到嫁入王府之前,指不定就不会认错人而嫁错郎了。

  不过也没用,前世的自己根本就没有活到和季旆相认的这一天,前世的自己现在早就已经入土不安了。

  “巧言善辩得很呢,囡囡。”

  赵鄞呈捂着胸口坐在地上,心想,这人还是从东宫出来的太子吗?自己一路上也没离开过半分,怎么到这突然就变了个人?

  季旆自己其实也有些惊讶,不过比起赵鄞呈,他显得要淡然得多。

  原本还想着让秦似自己发现她认错了人,但是方才一见到秦似居然没穿自己让提调尚宫绣娘赶制出来的衣裳,心里顿时一阵不乐意,一时没管住嘴,就全盘托出了。

  “殿下,民女自知有罪,为了答谢殿下当年的救命之恩,民女愿为殿下做任何事情,当然了,除了杀人放火丧尽天良之事。”

  秦似直起身子,将秦然引到离季旆最远的位置坐下,她看得出来,在秦然见到季旆的第一眼,秦然就很害怕。

  也许是季旆身上那股子天生的王者之气令人生畏,也许是他脸上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令人不寒而栗。

  季旆轻笑一声,“囡囡啊,孤救你,可不止一次了。”

  秦似愣了愣,想起了崔莽一事,又一次福身道谢,“多谢殿下那次替民女保全了名节,多谢殿下两次救命之恩,民女还是那句话,愿为殿下做任何事,条件却也如之前一致。”

  原本以为季旆就此罢休了,却只见他摇摇头,“不止两次,还有两次,孤救你,一共四次。”

  看着秦似摸不着头脑的神情,季旆轻叹一声,支着下巴,“看来囡囡那次被雪冻坏脑子了,记忆力变这么差了吗?之前孤听陶太傅说起过,紫萘有助于增强人的记忆力,改日孤让之敬给你送一些过去,免得囡囡你总是忘记。”

  赵鄞呈跪伏在走廊上,揪着心口,欲哭无泪,这究竟是什么人装作了殿下?殿下曾几何时对人这般温柔宠溺,不对,对十一殿下也是有的。

  但是秦似,是个女娃,而且还是殿下十岁时被绑架之后与他共患难的女娃儿!

  同样震惊的还有秦似,自己一直以为自己同季旆不过就是帮助与被帮助者,尽管自己确实很过意不去,但是既然他帮了,自己也没有不让他帮的道理,毕竟自己也无处求人,只是刚刚这个宠溺的语气是个什么鬼?

  她理了理心神,觉得季旆在秦然面前这样讲话会带坏小朋友,正欲讲话,门口的赵鄞呈就把小二放了进来。

  小二目不斜视余光却在乱瞟,所有人实在是很好奇很好奇秦似和当今太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之前广平王妾室传出的消息莫不是真的?

  难道广平王爷休了秦似真的是因为秦似不贞不洁?

  一团迷雾围绕在小二身上,他的手就开始有些不听使唤。

  “你若是再乱瞟,信不信孤让你出不了这房间?”

  季旆话音一落,小二立马跪地痛哭,秦然害怕的扑到了秦似怀里去,秦似拍拍秦然的背,顺势捂住了她的眼睛,虽然估计不会见血,但是万一见了,还是捂着吧。

  “滚出去,告诉那些妄图做文章之人,倘若孤听到关于秦似的任何一句闲话,孤便抄他满门。”

  小二屁滚尿流的滚了出去,赵鄞呈关上了门,百无聊赖的看着季旆和秦似对着一桌的菜肴沉默。

  季旆吃是不可能吃的!

  赵鄞呈心里的想法还没落下去,那边的季旆就伸手解下了脸上的面具,赵鄞呈惊讶得下巴都要脱臼了,只有秦似一人还好说,这还有个秦然在着呢!

  我滴个乖乖啊!

  赵鄞呈很想夺门而出下楼告诉红妆,你家太子爷疯魔了!

  虽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脸,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戴着面具的人突然在并不是很相干的人面前解了面具,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秦似和秦然都被季旆惊到了。

  秦似第一感觉就是,原来长得不丑嘛?但为何要戴着面具呢?难道是为了神秘?

  直到她看到了那块会移动的黑色印记之时,才明白过来那面具的用处。

  秦然第一眼被惊艳,第二眼就被吓到,但也没有太大的失礼,她抱着秦似的腰身不放,季旆看着黏在一起的两个人,心下生出一丝想要捉弄的心思来。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本正经的看着秦似和秦然,幽幽开口道:“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见过孤真容的人,现在活着的不多了,也就一两个。”

  秦然一听被吓到魂不附体,她紧紧地抱着秦似的腰身,泪眼婆娑的抬头,“姐姐我们要被杀了。”

  秦似睨了季旆一眼,季旆被秦似这个毫无杀伤力的眼神给逗笑了,看着季旆笑起来,秦然心里的担心也不禁少了几分,她擦擦眼角的眼泪,惴惴不安的看着季旆。

  “秦似,秦然几岁了?”

  正当秦似想要说自己在五岁的时候就见过季旆真容了,还不是安然无恙的活了十年的时候,就被季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给打断了。

  “额,十二岁了,再过几天就是十二岁生辰,怎么了吗?”

  季旆摇摇头,拿起筷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秦似被问了个莫名其妙,但五脏庙开始做起了反抗,只能先吃东西。

  秦似心想,敢和太子一同用饭还面不改色的也就自己和然然吧?

  随即她顺势转头一看,发现面不改色的只有自己。

  在知道当年救下自己的那个人是季旆而不是季遥的时候,秦似心底一阵欣慰,原来自己真的认错了人,也还好认错了人,也庆幸季遥对自己弃之如敝履。

  只是自己对季旆,果真从一开始就只有感谢之意朋友之情吗?

  那为何会在季旆说出救了自己的人是他而不是季遥的时候,自己心里那股高兴的劲儿是怎么回事?

  还有季遥那声囡囡,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有一种可能会百听不厌之感。

  秦似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面前这个男子比季遥还要危险上万分,是该避开。

  “囡囡,你刚刚说愿为孤做任何事,孤救了你四次,那么你是不是该无偿的为孤做四件?”

  秦似抬眸,正好对上了季旆那双眼睛,季旆记得秦似眼里的清澈,那时候是那样,而如今,也是那样。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独见你,看山是山,见海是海,你却是人间绝色。

  日月星辉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第四种难得。

  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秦似觉得自己前世白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