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衣裳
作者:李从嘉      更新:2023-07-24 03:53      字数:5694
  季旆拿过赵鄞呈手里的衣裳, 转身放到了一旁的北月手中。

  “将这身衣裳拿去给秦似, 让她明日百花盛宴穿。”

  北月和赵鄞呈皆是一愣, 又觉豁然开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未婚,女未嫁。

  季旆自然是看出来了两个人的心思, 也不着急反驳,当年那个奶声奶气的谢谢自己救命之恩还问自己会不会有家人来接自己的秦似,真的很可爱,让他一喜欢,就喜欢了十年。

  他的思绪开始变得飘忽,一飘,飘回了十年前的那座雪山上。

  十年前, 他十岁,按秦似的算, 秦似也不过五岁。

  那年眠山也是大雪,他别了一素山人, 独自上山,年幼的时候心里总是渴望去做一些对人们有益的事情,他想着去给眠狼村的阿婆打几只野兔,好让她过个安冬。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 自己刚进山不久,就遇上了鬼打墙,周围一片都白茫茫的,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脚印已经无迹可寻,他只得在沿路的树上做下记号,但周而复始几次,他发现自己不过就是在原地打转。

  就算心智再成熟,面对这样的困境,季旆还是觉得一阵恐慌,这严冬大雪,若是困死深山,自己又怎对得起师傅的教导。

  寒冷加上疲倦,季旆只能止步,等到雪停一些再找出路,就在他准备继续往前走时,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面前还燃这一堆火,身上稍微有了些温度。

  “哟,身体素质不错嘛,那个剂量的蒙汗药你居然现在就醒了。”

  对面不远处坐着一个男子,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横贯了整张脸,让人不寒而栗。

  说话间隙他将手中的兔腿递到了季旆面前,“小子,吃点吧,我得到的密令是将你处死,但是你是我杀手生涯的最后一笔订单,我寻思着,为南唐最后做一件善事吧,等你吃完,我就离开了,你能不能走出这雪山,全看你的造化了。”

  季旆冷眼拿过男子手里的兔腿狼吞虎咽起来,男子扔给他一个酒囊,那酒辛辣得很,那股辣味,季旆到如今都还记得,却没再有机会喝上一口。

  等季旆吃完兔腿,男子拿起身边的弯刀离开了山洞,季旆连忙追出去,却已经不见了男子的踪影,而此时他所身处的这座大山,在他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

  都说猛兽识路靠的不是记忆,而是气息,季旆这时候,就像一匹落了单的狼,顺着潜意识里的方向,在雪地里艰难的前行。

  翻过了一个山坡,季旆发现雪地里有一块红色的东西,他拄着剑上前,拿剑挑了挑,发现那是个人。

  他扔了剑,扑过去顺着那段红绸带将雪底下的人挖了出来。

  是个小女孩。

  脸被冻得通红,

  这会昏在这,应该是冻晕过去了,季旆没多想,把人背起来就往刚刚的山洞里回去。

  他一只手紧紧的抓住小女娃,一只手拄着剑艰难的往回走,在走到山洞口的时候,脚下不稳,丢下背上的小女孩就滚了下去。

  脑袋被雪里的石头砸了一下,没出血,就是有点疼,季旆突然很感谢刚刚那个刀疤脸,一条兔腿入肚,他精神了很多,就算滚下来,也有力气爬回去。

  他沿路捡了几根湿木柴往山洞走去,加了火,将剩余的木柴放在一旁烘烤着,等火势渐渐大起来,他解下了外裳,裹在了小女孩身上。

  女孩鼻梁上有一颗不是很明显的红痣,季旆一时没忍住,碰了碰女孩的鼻尖。

  许是因为热度渐升,女孩在季旆准备去打雪兔的时候醒了过来。

  见到他醒来,季旆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

  女孩抬眼看着他,眼神清澈纯净,季旆一下子有些看呆了。

  “你是谁?大娘大姐他们呢?”

  女孩坐了起来,推开季旆,想要站起来,偏偏脚下无力,瘫软了下来,季旆连忙将她抱住。

  “这里是哪里啊?”

  女孩见季旆不回答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语气变得糯糯的。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倒是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深山来了,要不是我,你现在肯定被冻死了。”

  小女孩被季旆的话吓到,一副委屈到要哭的表情,季旆心想,也没有谁大冷天的跑这深山老林来挨饿受冻吧,估计是哪家的小姐被人报复了,就像自己被刀疤男劫持到了这里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等雪停了我送你回去。”

  “娘亲叫我囡囡,父亲也是,家住京安,你呢小哥哥?”

  小女孩摸摸脸上的雪水,季旆连忙烤热了手捂住小女孩的脸,所幸她的头埋在雪里的时间不算久,要是一个小女孩的脸就此被冻伤,那毁的可就是她的一生。

  “我....”季旆顿了一下,“等我们出去了,我就告诉你,我现在去打只雪兔给你充饥,不然还没出雪山,你就要城饿死鬼了。”

  他煞有介事的比了个鬼脸,小女孩瑟缩了一下,让他快去快回,还有,不要丢下她一个人自己跑了。

  季旆再三保证之后才得以脱身去打雪兔来。

  原本季旆以为小女孩会阻止自己去打雪兔,毕竟雪兔那么可爱,但是小女孩却一脸口水的看着自己手中正在烤着的兔子,一时之间觉得这小姑娘一点都不软糯了。

  但他也不喜欢软糯的女孩子,最起码的坚强,她该有。

  吃了兔肉,喝了点雪水,小女孩的精神也上来了,这漫天的白雪之下,季旆也无从分辨这会究竟会是什么时辰,但无论如何,两个人都需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子,小女孩兴高采烈地扑到了他的背上,季旆心想,敢这么直接扑到南唐太子背上的也就囡囡你这么一个人了。

  小女孩的脸被季旆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这雪里夹着雨裹着风,若是再冻上,真的就挽救不了了。

  季旆顶着风雪顺着往下走,小女孩趴在季旆的背上不知所云的一直再讲话,但是季旆一句话都没听清,沿着山路往下的时候,季旆腰间的银铃被树枝勾到了,一阵清脆的声音在雪地里散开,小女孩一下子变得有些兴奋。

  季旆一边要稳住脚下,一边还要防止小女孩从自己背上滑下去,他顿住脚,喘匀气后,继续往山下走去。

  小女孩这会乖巧的趴在他的背上,第十次问他叫什么名字,季旆无奈,只得轻声回答道:“季怀拙。”

  小女孩这会满意了,她揪揪季旆的衣裳,在那身洁白如雪的衣裳上,留下了一串鼻涕泡。

  这天,真的很冷。

  顺着往下走,走到一处石碓上,季旆将女孩放在石块底下,自己往树上爬去,发现在不远处,有几缕烟雾弥漫。

  也许是个小村庄。

  他跳下树,背起小女孩,健步如飞的朝着刚刚的方向而去。

  就在快要进村的时候,季旆突然发觉眼前一阵炫白,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小女孩没感觉到季旆的身子僵了一下,依旧自顾自的说着话。

  季旆脚下不稳,往前栽去,小女孩被甩了出去,似乎被磕到了,季旆听不到他的声音,很快,周围便安静了下来,季旆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眠山,父皇也在,但自己的眼睛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他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怎样了,也没人告诉他那个女孩怎样了,直到他见到了秦似,见到了她鼻尖那颗若隐若现的红痣,他才安了心,原来那个小女孩,活下来了。

  之后对秦似的维护与好奇,季旆心想,自己只是想要补偿那年自己没有将他安全送回京安而留下的愧疚吧。

  他记得秦似,一直都记得,可是秦似似乎并不记得他,还做了跟他最不对付的堂兄的正妃,这命运可谓弄人。

  自己几次暗中往广平王府去,其实也就是想看看她过得如何,只是这夫妻之间的事情他不好插手太多,直到那次季遥松了口,自己再推波助澜,顺理成章的,让秦似离开了那个并不属于她的地方。

  北月和赵鄞呈看着季旆久久地陷入沉默,也不敢出声打破这诡异的静谧,只能等着季旆自己出声。

  季旆抬眸看着赵鄞呈和北月,将过往的事情告诉了他俩,这俩在震惊中回过神,却又觉得可惜,好不容易见季旆会如此待一个人,还以为是情愫暗生,却不曾想不过就是儿时的愧疚罢了。

  “行了,快去传膳,孤饿了。”

  赵鄞呈立马屁颠屁颠的出了南苑,这小桂子收监以后,季旆也没要提调尚宫分来的小太监,所有日常生活的事物全被赵鄞呈包揽了下来。

  赵鄞呈心里苦,但是又不敢反抗,再说自己这么多年除了解决一些不光彩的人和事以外,基本就是游手好闲的跟在季旆身后,这会忙些,也是理所应当,所以他才更不敢有什么怨言。

  北月离开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回到院里,面前就是那一幕场景。

  秦似余光瞥见北月站在院子里,她朝着那团黑影喊道:“北月,你回来了啊?”

  北月嗯了一声,看见从门口出来的秦似穿着的那身衣裳,心想,这身衣裳,不会是夜廷煜送小姐的吧?

  心里话音还没完全落下,红妆从秦似腋下钻出来,拍拍北月的肩膀,“北月,你看,这是夜公子送给小姐明日百花盛宴上穿的,怎么样,好看吧,能不能艳压群芳?”

  北月笑了,还真是。

  他将手里的囊袋递给红妆,红妆狐疑地接过,一脸懵的看着北月,“啥东西?”

  “衣裳,去给小姐换上试试看。”

  “你哪弄来的?什么时候闷声发大财了?”

  北月咂舌,“你管那么多,你看不出来这布料是哪的吗?”

  红妆闻言将囊袋打开了一角,抽出了一段红绸,摸了摸。

  “殿下给的?”

  “正解。”

  “.......”

  红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北月的催促下,红妆拿着囊袋往房间里去,秦似看着红妆拿出那身通体血红的衣裳时,被衣裳的样式的挂饰给惊艳到了。

  她见过这种绸缎,季旆身上穿的便是这样的绸缎。

  秦似素手抚过那纯净武侠的布面,那一针一线里,都包含了什么情意,她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

  原本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却又多次相助,似乎那句相交如水已经不切合实际了。

  “小姐,这身衣裳比夜公子送来的那身衣裳更适合你呢。”

  时鸢将门关上,顺势将刚刚什么都不会瞎凑热闹的红妆也一并赶了出去,红妆老大不乐意的和北月站在院子里,等着秦似出来。

  半晌之后,时鸢才帮秦似穿好了衣裳,窈窕身姿,青黛娥眉,墨色长发,娇容缱淃。

  “小姐,这衣裳是北月带回来的,北月下午去的是皇宫,那么,这肯定就是殿下送你的礼物,怎么样,明天穿殿下送的,还是夜公子送的”

  听了时鸢弟弟话,秦似却只是笑笑,她戳戳时鸢的额头,“你是不是傻呀?若是我穿殿下送的衣裳,廷煜哥哥自然会不高兴,若是穿了廷煜哥哥送来的衣裳,那殿下面子上肯定过不去,所以权衡一二之后,我还是决定穿我自己的衣裳去,这样两不得罪,若是两边问起来,就说衣裳不合身便可,何必纠结呢?”

  时鸢恍然大悟,她想问题就是想得浅薄。

  北月见到秦似穿着那身红衣出现在面前,顿时觉得这周遭的时鸢和红妆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红妆推推北月,“怎么样,我家小姐漂亮吧?”

  北月觉得有些好笑,以前红妆喜欢问的是,“我家殿下清俊逸秀吧?”现在却变成了“我家小姐漂亮吧?”

  真是铁打的属下流水的红妆。

  “漂亮漂亮,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说的就是小姐这般绝色。”

  红妆连连点头,连北月的敷衍都未放在心上,毕竟小三绝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秦似上前踮起脚尖敲敲红妆的脑袋,“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若是你穿上这一身,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

  红妆脸色难得的红了起来,她有些别扭的转过身,“属下哪能和小姐比,你那是与生俱来气质,红妆不过就是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粗人,哪会有那般气质。”

  这回换了北月连连点头,很是赞同红妆的话,红妆见北月如此,上前就掐住北月的胳膊,北月吃痛,两人立即纠缠在了一起,秦似乐了,回了屋里让时鸢将两人送来的衣裳分别装好,再将自己的衣裳拿出来放好,免得明日去的时候手忙脚乱。

  夜色渐深,院里打架的两个人也安静的回了各自的屋里,秦似躺在床榻上望着床棂,心想,不在王府的日子,真的很舒心,只是还在侯府后院的母亲和弟妹受苦了,她一定要早日赚够钱,带他们离开京安。

  一想到明天又能见到季旆,秦似心里居然有些小期待,其实她期待的是,那样的场合,能不能见到季旆的脸。

  这人到底是长得好看呢,还是长得奇丑,所以才要带个面具

  不过不是说他中了奇毒吗?会不会是因为中了毒而毁了容,又怕被人嘲笑,所以带了个面具

  想到季旆之后,秦似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季璇,季旆的头号迷妹,恨不得原地嫁给季旆的季璇。

  秦似嗤笑一声,想必这会季璇肯定在拿芳泽熏她那身衣裳,不可置否的是,季璇长相出众,也算得上是一代才女,只是其母品行不正,害苦了自己的女儿。

  不得不承认,季璇是比一般的世家女眷要出色得多,早些日子秦似还曾听说李员外家意图向王府提亲,但李夫人在接触过王宦诗之后立马否决了这件事。

  李家独公子李诺一,似乎长得还挺俊。

  秦似对李诺一印象也不深,幼时见过一次,水嫩嫩的一个大男孩,那时候还有点呆呆的,现在不知道如何了。

  秦似猜的没错,在她胡思乱想睡不着之际,季璇在安灵苑同廖兰和方雨拿着芳泽再往衣裳上撒香粉。

  底下还燃着一顶香炉,香炉里的香也是芳泽。

  为了明天的百花盛宴,季璇不顾心疼的将之前还留着的一些芳泽也一并用上了。

  她从云妃那知道了皇后也会亲自莅临百花盛宴,届时可能还会有几个嫔妃过去,加上太子也会到场,如此盛大的场面,若是不能一举拔得头筹,那太子妃之位,就永远的与自己失之交臂了。

  百花盛宴规定一个人只能带一个随从或是丫鬟,季璇必然是带廖兰过去,方雨还太小,没见过什么场面,免得到时候给自己掉链子。

  季璇一边细致的调整着自己手里衣裳的位置,一边在考虑要带些什么首饰去给那些妃嫔。

  廖兰告诉她宫里的娘娘们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这些首饰怕是入不了她们的眼,季璇也觉廖兰言之有理,但又觉若是不做什么,那么明天的自己铁定要被自己的前嫂子比下去。

  她可不甘心。

  小院里的秦似打了个超大的喷嚏,她揉揉鼻子,心想,这天气,不会要感冒吧?还是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屋里的烛火熄灭,院门前的那道身影悄然进了院落,在院中凝视了许久,月亮躲进云层又出来时,那抹身影已经消失了。

  静谧的夜色之下,包藏了人间百态,世事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