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风暄和      更新:2023-07-24 11:07      字数:3476
  林蓁调整了躺着的姿势, 准备观看系统给他准备的, 他在中级阶段的最后一次“前情回访”, 这很有可能就是上一世他最终的结局,他轻声问自己:“林蓁,你准备好了吗?”

  林蓁闭上眼睛, 脑海中光芒交织,比以前任何一次所见过的更加缤纷夺目。他暗暗稳住心神,透过那奇异的光彩往远处看去,眼前的这个男子林蓁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 模样也和他记忆中变得不太一样了,但他的出现让林蓁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这不是别人,就是他那下落不明的哥哥林学啊!

  林学看上去年长了许多,大概是在外流浪的缘故, 整个人显得十分沧桑, 林蓁已经有些分辨不出他的年龄了。只是隐约听见有人窃窃私语道:“就是他!好几个老村民都说了,他就是正德十四年那时候跑到村子里来的, 是个傻子, 没有路引, 这里的人看他可怜, 又有些力气,就让他住在村东头一间空茅屋里, 平时他帮人干点农活, 各家都接济他些吃穿用度。一直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

  另一人道:“前些日子衙门的人已经让宁王府的两个奴仆来认过了, 都说岁数大了,但相貌错不了!”

  其余还有人在议论:“别是那些人为了领功脱罪,故意指认这傻子吧?”

  林蓁这时候才看清了这几个说话的人,他们看上去穿戴、身材气质都有点眼熟,林蓁很快就想起来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骆安、陆炳身上,都有这种似官又比官员凌厉,似兵又比兵士威严的感觉——他们,应该就是皇上派来的锦衣卫,而由他们经手的案件自然都是引起了皇上注意的要案,看来,他的哥哥这回是不可能再躲藏下去了。

  画面飞转,林学果然被那几人叫住了,他一脸茫然,听说他们的来意之后,不知为何却又有些轻松的神情。那几个人也不管他听没听懂,就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架着带走了。至于他的下场,林蓁无须再看下去,也能猜到……

  林蓁心头一阵冰冷——林毅斋死了,林老太太死了,林学也死了,没有林莹,他的生命中还剩下点什么呢?还有程氏和他一家相依为命,可是程氏的身体上次看起来就已经非常虚弱,现在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下一个画面之中,林蓁看到的竟然是那个身穿官袍的青年,那官袍他很熟悉,就是他穿了一年的从六品修撰官袍,虽然刚离开不久,但是看到翰林院里的一草一木他还是心中生出一股亲切之感。可是他脑海中涌进的记忆却十分苦涩。

  这种滋味他之前或许不能够完全理解,但如今的林蓁对这种感觉可以说是深有体会,一个人如果只不过是庸碌之辈也就罢了,最痛苦的无非就是一个人本来有济世之才,却无处施展,甚至遭人排挤,根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林蓁很明白,上一世的这位状元郎,就和现在的徐阶一样,他不愿意随波逐流,不愿意和张敬孚这样的人“同流合污”,也不愿意牵扯入他们之间的争斗当中。想着在京城始终身体欠佳,闷闷不乐的程氏,看着眼前翰林院官员们一个个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似乎也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看着他将一纸辞官信递到张敬孚的面前,林蓁还是感到十分意外,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好好的从六品翰林官,说不做就不做了?!张敬孚自然也是暴跳如雷,这个本应该将自己视为座师,好好巴结奉承的人,竟然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想辞官?!

  面对张敬孚的愤怒,他只是轻声说道:“游子颇念吾乡,不为一官羁缚,全因北地天寒,老母已经数月卧床不起了,还望张大人体念在下少时丧父,只有母亲和我相依为命,让下官回乡去奉养母亲吧。”

  不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些什么,当他离开翰林院的时候,已经是一身轻松了,他带着妻子和程氏离开京城,回到了久别的家乡潮州。世事变迁,那里也建起了高大的状元府邸,虽然是辞官归来,乡里的人们都对他十分敬重,他就如同当年的薛中离一样,在山中讲论阳明心学,和翁万达、薛中离这些昔年的好友作诗唱和,过的倒也还算怡然自得。

  谁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归乡之后,朝堂上风云一变再变,桂萼病逝之后几年,不可一世的首辅张璁几经沉浮,最终也逃不过时间的规律,因病致仕,回到家乡温州四年后去世了,嘉靖帝十分悲痛,又为他加赠了太师的头衔,谥号文忠。

  张璁死了,林蓁很难说自己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南京他一心上疏议礼的时候林蓁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觉得这老头子胸中有一股闷气,这种闷气不仅来自于他自己半生郁郁不得志的遭遇,也来自于他对天下苍生的悲悯吧?也只有他,敢于在别人不敢挺身而出的时候挺身而出支持朱厚熜,在杨廷和、费宏、杨一清都不敢坚持的整顿官吏,清查田庄这些事情上义无反顾,做的这么决绝而彻底,虽然他贬了徐阶,害了薛侃,但最终,他也还算配得上“文忠”这个谥号。

  张璁死在嘉靖十八年,就在不久前十七年的年底,朱厚熜的母亲蒋氏也去世了。嘉靖十八年,朱厚熜决定离开京城南巡,把他母亲蒋太后送回他出生之地:湖北安陆州安葬。明朝的官员对于天子离开京城向来都很恐惧,虽然百官一直劝阻,但朱厚熜不是一般的皇帝,他还是毅然带着自己的亲信,留下太子监国,浩浩荡荡南下了。

  朱厚熜南巡的场景实在太多了,林蓁就好像看了一部大片,他看到了不少他认识的人,张璁的身影已经在朱厚熜身边消失了,一场新的明争暗斗,就这样在张璁走后最受宠信的两个人之间悄悄展开……

  他还看到了漫天大火,夜晚的半个天空都被照的通明,一名他没见过的道士仓皇从火中逃出,虽然烧的满脸是灰,胡子都烧掉了一半,他站定之后,却仍然露出了得意的神情,而其余的人仍然慌慌张张大喊着“救火”,林蓁这才意识到,九五之尊的朱厚熜至今还下落不明。

  就在这时,火海中忽然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脸上蒙着一层湿布,一步步的往吓得魂不附体的人群之中走来。他的背上,似乎还背着另一个人……

  人生就是如此,就像张璁,谁能想到他屡试不中,却在四十七岁那年等来了发迹的机会,最终官至首辅,实现了自己的抱负?谁又能想到出身书香门第,家中世代为官,聪慧过人,二十四岁就高中状元的杨廷和之子杨慎,一朝其父失势,他就在偏远贫穷的云南永昌度过了数十年再也没有回到朝廷的机会?原本淡泊名利,远离争斗的严嵩离权力的中心越来越近,而一再受到朱厚熜称赞宠信,为国家出了不少力的夏言却渐渐落了下风……

  这场南巡过后,朱厚熜的心态也改变了,他励精图治这么多年,江山还是满目疮痍,流民无数,沿途中乞讨为生的百姓布满了田野街间。他本来就是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入京之后不久他的老师袁宗皋就撒手人寰,如今他的母亲,还有曾经支持过他的张璁一个个离他而去,历尽一番艰辛来到了他的故乡,林蓁看着朱厚熜孤独的身影,方才的辛酸又涌上心来——从帝王到状元到百姓,每一个人的悲剧汇集在一起,好像在他耳边奏响了这个时代的一曲悲歌。

  回到京城的朱厚熜,似乎更加无意视朝了。更糟糕的是,他似乎和他的父母一样,在子嗣问题上遇到了麻烦,即使是在这一世,到如今朱厚熜的后妃们也还没有为他诞下太子,而上一世,他的子女接连出生,却又像他的哥哥姐姐那样接连离开了人世,唯一存活下来的两名皇子,在朱厚熜眼里,都是道士邵元节为他施法、祷告的功劳。

  可惜,邵元节虽然在嘉靖眼中法力深厚,却并没能为他自己求来长生,嘉靖十九年,他也驾鹤西去了。他的死,也为林蓁在火海中看到的那名道士让出了位子,然而,这人却不像邵元节那样谨小慎微,也不仅仅是祷告求雨,他和段朝用有着相似的手段,却比段朝用更甚,一粒粒的丹药,让朱厚熜的脾气越发暴躁,他有时候头脑清楚,有时候却昏昏沉沉,满腹怒火,他不仅没有意识到这是那些丹药的原因,反而对求仙问道更加依赖。

  这个时候,身在潮州的他,却意外收到了皇上催促他继续入朝为官的诏书,毕竟他辞官的原因是送母亲回乡奉养,如今程氏虽然抱病,但他却还在壮年,怎么能始终不出来做官呢?或许是朱厚熜清醒的时候记起了那篇气势磅礴的廷策吧,那其中一条条的主张,一句句忠言,和刚登上皇位时候的朱厚熜所期望的,所相信的是多么的相似!

  林蓁看着那封诏书一点点展开,他心里也有些焦急,虽说这时候世道艰难,但哪一朝哪一代又是风平浪静的呢?说到这一点他还是很佩服张璁的,不管怎么样,他在嘉靖初年用他的努力整顿了朝纲,废除了不少弊政,如果没有张璁,百姓的生活无疑会更加糟糕。

  正当林蓁提心吊胆的等待的时候,冷不防他耳边又响起了一个近来一直在他耳边回荡的,让他日夜警醒的声音:“皇上最近又想召这些所谓的‘贤士’入朝出力,对你我父子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三十岁左右的严世蕃目光落在手中一份仓促抄写的名单上:“这为首的,不就是当年那位急流勇退的状元吗?他的策论当时传遍了天下,皇上对他十分看重,依我看,不能让他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