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玉灵雕
作者:穆西洲      更新:2023-07-24 11:39      字数:3368
  京城里入冬不久即下了场罕见的大暴雪。

  站在大街上, 及目处白的是冰雪,红的是未被大学覆盖的朱门,这北方冬日的雪景,一眼看上去, 雪屋连绵, 远景混沌,只茫茫雪色一直延伸到天地相持的那一线处。

  宿雨桃红, 朝烟柳绿,吴侬软语, 羞月云裳, 那是江南,百草凋敝, 云燕南归,大雪纷飞,这是北方,原就跟江南的景致自然不大相同,要不然何以区别南北。

  “这雪已经下了两日了, 今儿再不停,可就成雪灾了。”姜琬午时从太子府回来, 听见有人在门口唠叨,他抬头望了望天,暴雪依旧没有停下来之意。

  好在明后两日休沐, 没有必要之事, 倒不用出门去了。

  “公子回来了。”小厮一眼瞧见他, 飞也似的奔去内院告诉姜母等人。

  姜琬肤白映雪,青丝染了冷风,眉目有些慵懒:“离年呢?”

  这两日朝廷还没收到北边打仗的奏报,他隐隐有些不安。

  “方才他在柴房偷偷喝酒,被夫人知道,关起来了,正打算发卖呢。”有人答他。

  姜琬一听,坏了,他赶紧进屋褪去大氅,换了居家的薄棉外袄去他娘屋里,一进门就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今儿回来的倒早。”姜夫人坐在软团上养神,见了他,眉开眼笑:“午饭预备下来了,正好吃上家里的。”

  姜琬:“母亲,儿子找离年问点事儿,您把他放了吧。”

  姜夫人瞥了他一眼:“那孩子看着不老实,你问完事,送出去吧。”

  离年那眼神,实在不像个当书僮的,她早想拿点错出把人弄出去了。

  “母亲。”姜琬很为难,用眼神央求他娘:“您别动他。”

  姜夫人从儿子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似的,乍然严肃起来:“琬哥儿,你是不是和他……”

  行为举止亲近过了。

  她听说京中的男风之气比苏州还甚,许多大户人家的公子在宅中豢养娈童,见姜琬如此维护一个离年,她不禁担忧起来。

  “母亲,没那种事。”姜琬欲言又止,想了想,起身贴着他娘坐下,见屋中无人,还是透露出些许口风:“他的本事,儿子用的着。”

  姜夫人这才将信将疑:“算了,为娘的不想耽误你的正事,往后看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

  姜琬长长地松了口气,着人去柴房把离年带出来,那孩子已经冻的脸蛋发紫,险些死过去了。

  “喝点热水。”姜琬把门关上,亲自给他弄了杯开水灌了下去:“下次喝酒,等我在家的时候再过瘾吧。”

  离年用眼珠子瞪着他,缓过来后结巴:“我……这是要喝两口酒压惊。”

  “你又没出府,何事吓着你了?”姜琬讶然。

  离年有些无语:“五更有人翻墙来找你,我本想点他哑穴的,还没动手人就晕倒了……”

  姜琬愕然:“什么人?”

  离年摇头:“外面套着麻布衣衫,里面穿着下级武士的内衬,我推测,可能是个当兵的。”

  “人在哪儿?”姜琬心上突地一跳。

  离年:“我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很是诡异,不敢声张出去,先藏在柴房后面了。”

  姜琬骇道:“他进门的时候可有血迹留在身后?”

  要是被人追杀的话,这雪天,红通通的血迹再醒目不过了。

  “这倒没有。”离年摇头:“我出去查看过,咱们府周围方圆几公里之内都没有看得见的痕迹。”

  姜琬皱眉,眼中的忧虑之色愈发浓厚:“你去挡着府里的人,我去瞧瞧。”

  漫天飞雪迷人眼,一片寒气透彻骨。

  姜琬迎着风雨摸到柴房后头,扒开离年说的雪堆,果然瞧见一片土黄色的衣裳。

  “秦真!”

  姜琬低呼一声,脸变的比飞舞的雪色还白。

  秦真已经冻僵了,动也不动,像死了一般。

  姜琬赶紧把人挖出来,拖进柴房,用里面破旧的被褥盖上,跑回去取热水热炭。

  等他返回来时,离年已经先进来了:“公子,您认识他?”

  “你去取些我的棉衣来。”姜琬点点头:“再把我院里的人打发到老太太、夫人那儿去,等他醒了……”

  自然不能躲在柴房的。

  “是。”离年应声去了。

  姜琬掰开秦真的嘴,给他灌了些热水,又把两床破旧被褥压得实沉些,自顾道:“大概边境上的事比想的要严重……”

  “都死了……都死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回应姜琬,原先直挺挺躺在那儿的秦真忽然拧紧了眉,痛苦地嘟囔了句。

  姜琬贴近他:“谁死了?”

  他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来愈清晰。

  秦真没回应他,又昏睡过去。

  门微一响,姜琬回身,见是离年取了棉衣过来:“路上遇见人了吗?”

  离年否认:“这么大雪的,谁出来。”

  姜琬没说话,把炭盆挪近些,揭开被褥,刚想伸手去脱秦真的外衣,忽又缩了回来:“离年,还是你来吧。”

  离年嘻嘻笑道:“公子这般人物,他哪儿配让您给他宽衣解带的。”

  姜琬但笑不语。

  离年利索地扒掉秦真身上乞丐不如的破烂外衫,正要往上套棉服,忽然触到他腰间硬硬的:“咦,公子,这是什么?”

  姜琬凑过去,脸色一变:“取出来。”

  他见那信笺没用兵部的官方信封,缄口处写了个宗府字样,立马接到手里,来不及多想,边往外走边嘱咐道:“你照料好他,我出去一下。”

  朝廷有探子,也有专门用于传输情报的驿站驿卒,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否则,秦真不会穿着百姓的衣服私自来找他。

  姜琬不敢耽误,匆匆赶至宗府,却听宗府的人道:“姜大夫来的不是时候,陛下下朝后忽然叫了太傅过去,太傅尚未回来。”

  “真不巧。”姜琬暗暗叫苦,头一次遇上这种事,他着实不知该怎么办:“你家小姐在吗?”

  就算找不到宗东方,和宗小茹商量一二也是好的。

  那人看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姜大夫到暖阁里坐坐,小的去请小姐出来。”

  姜琬忐忑地等了会儿,在暖阁口站着,见人来了忙迎出去:“叨扰小姐了。”

  宗小茹进来后宽了披风,露出内里穿的宽袖高领小袄,一袭八幅褶裙,脚上是一双绣花鹿皮靴,整齐刘海下的那张娇靥,艳若桃李,恰为这漫天白色添了抹亮彩。

  宗小茹屏退跟来的人:“公子这时候赶过来,可是有要事?”

  姜琬点头,从怀中抽出封信:“这是从边境来的,给宗太傅的,你瞧瞧。”

  宗小茹杏眸浅阖瞧了两眼,忽然双手颤抖了下,粉面苍白:“这……”

  “小姐认得这字迹?”姜琬跟着她紧张起来。

  宗小茹道:“这是梅将军的绝笔,他或许已经战死了。”

  姜琬大骇:“这……怎么可能。”

  梅三韧,镇北将军,据说能在上万人中取上将首级而自己毫发无损,他怎么可能死的悄无声息,到现在连一丝消息都未传入朝中。

  “唉。”宗小茹长叹一声,眼角泪光莹莹:“梅将军是父亲这么多门生中唯一一个从戎的,他为人高洁,私下从不和朝中官员来往……父亲曾说,只要他一日没有书信回来,一日就是平安的……”

  若一旦有书信回来,大概就是绝笔了。

  姜琬大骇:“这……”他压低声音:“可朝中未听到一丝风声。”

  不会等听到风声时就是北夷的大军逼近京城之时吧。

  宗小茹收了那信,沉默半晌:“公子,你有何打算?”

  姜琬被她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我也不知。太子那边,说不定已得到风声,我过去瞧瞧,这信的事……”

  既是私信,他就不便过问了吧。

  宗小茹不是迂腐之人,拿出信来三两下撕开,方才过目两行,一个支撑不住就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姜琬被她的失态吓到,就着她的手一目十行扫了一遍,浑身也把持不住地颤抖起来。

  梅三韧在信中说,一百二十年前在北境一夜之间亡了十万大军的玉灵雕重现,已杀三千人打了招呼,还将在七日内杀光戍守边境的所有朝廷军队和百姓,他自知厄运难逃,乞求宗东方在京中看顾他一家老小……

  玉灵雕。

  那是一众邪术的代号,当年,北夷人就是靠着它,一月之内南下六百公里,亡了前朝。若不是后来他们天降奇象,扰的这邪术失灵,太/祖皇帝这才趁机夺回疆土,重建华夏人统治的南朝。

  七日。

  姜琬抖着根根如玉的手指拿过那封信来,看了一眼落款,双腿也跟着不稳起来。

  这么说,北夷人已经快接近京城了。

  “他们所到之处,人人犯邪,奏报根本无人送的出来……”宗小茹冷汗淋漓,这才蓦地想起来:“你这封信是谁送回来的?”

  她真想这信是别人冒充的梅三韧的手迹,可她辨别过了,是真的。

  “秦真,秦小将军。”姜琬道。

  宗小茹怔了下:“他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