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平安夜前一天，童妍有一门课的老师发了条朋友圈，其中有一张照片是聊天记录截图，是这位老师曾经的一位爱徒，已经出国了，趁圣诞假期回来，问老师明天在不在，要去看他。

  这是一门公共选修课，莫循也在上，老师虽然德高望重，但是既活泼前卫又非常平易近人，与学生们打成一片，大家几乎都加了他的几大社交帐号。

  童妍能看到许多人都在下面点赞，评论当然也都是清一色的溢美之词——“有心！”“真好！”“桃李满天下的老师就是这么幸福！”等等，事实如此，也不算彩虹屁啦。

  一溜好评中，就莫循标新立异：“提前说就没惊喜啦！”

  这不是童妍第一次看到他不合时宜的评论，无论是给她还是给别人，以往也就算了，这次可是对老师啊！就算老师大人大量不会计较，这样也不太好吧。

  于是她没忍住，小窗了他一下：“你别那样说啊，多扫兴。”

  如果是换成童妍自己说错话被别人这样指出来，她肯定是会尴尬得难以面对，而要消除这种尴尬的最好方法就是好好面对。

  她肯定会立刻去删评另改，然后态度诚恳地对指出自己错误的人自嘲几句：“你说的对，是我情商下线了（尴尬）（囧）（汗）……”

  可莫循岂是能好好接受意见的人？他当然要较真：“难道不是吗？当然是突然袭击才惊喜嘛！”

  童言：“来见老师又不是见情人，玩什么惊喜浪漫呢，当然是约一下更有礼貌啊。”

  循绪：“直接来学校，给老师送个礼物，留个祝福，就算老师没空也不占用什么时间，这有啥不礼貌的？”

  童言：“人家大老远回国，假期肯定也不长，安排肯定很满，提前约一下以免扑空也可以理解。”

  循绪：“他好歹是校友吧，难道不见老师就不回学校了？也可以回来见见同学啊，哪怕只是校园里逛逛回忆一下呢，这个行程不可能跳过吧？”

  童妍意识到两个人这么争下去就没完没了了，想想何必呢，他也不是她的谁，就算他得罪人，关她什么事啊？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还惹自己不高兴。

  可问题是她想算了，人家不干啊，莫循还在说个不停：“就算怕扑空，也有很多方式间接获取信息，根本用不着这样直接问。所以不直接问才是真的有心，因为要多费很多功夫，而且……”

  童妍看不下去了。

  他这甚至不是“得理”不饶人，因为他根本就没理——没有情理，对老师没有，对她也没有，她让着他他还不开窍不领情，真是够了！

  童妍是谁呀？她既不是没脾气也不是没水平，不就是互相伤害吗？来呀！

  于是她也开足了马力：“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但你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点：老师的态度！如果老师不满意，就绝不会发这条朋友圈，人家本来很幸福的，你干嘛要去当那个打扰人家幸福的破坏分子？”

  莫循的反驳适时而来，童妍正怒火上头，根本懒得一条条仔细看，只怕自己越看越气，当务之急是先泄火。

  她一股脑把本来憋在心里不打算说出来的话一并往外倒：“你总是这样，说话看似很聪明，其实根本就不过脑子！上周人家助教师兄晒儿子看的书，不知道人家什么意思吗？就算看不出来，你不会看看别人都说了些什么，站队不就得了？人师兄主要是想让大家夸夸他儿子这么小就认很多字爱阅读天生学霸，你不往这上面夸也就算了，还非说联想到xx案件里被害男童也喜欢看这套书，excuse me？师兄没理你真是涵养逆天了好吗，换个人怕不揍你哦！”

  循绪：“那个被害男童就是个小天才啊，大家不都说可惜呢嘛，我表达的意思跟你们一样啊，只是方式曲折一点……”

  童言：“不吉利，ok？？？请问你是刚从哪个外星球来的，没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吗？还有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别人去哪儿玩你就非要显摆你也去过啊，别人不会觉得跟你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只会觉得瞬间索然无味黯然失色！还有别人的名字跟你知道的哪个人撞了，别人长得像你认识的那个人，不要随便提，好吗？谁愿意流于大众落俗套？除非你确定对方长得像公认的颜值高出很多的明星！还有，别人买的东西，你吃过喝过用过，觉得好就说好，不想说就点赞，实在赞也点不下去就别说话当没看见，没人会当你是文盲瞎子！人家要是还没买来问意见，那你当然可以中肯点评，人家钱都花了，你又何必去叨逼叨这不好那不好？显得人家是傻子你就舒服了对吧？”

  一大段砸过去，莫循还在认真地一条条解释回过来，童妍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这是在干嘛？翻旧账？她从小挨妈妈骂最恨被翻旧账了，甚至曾经在心里恶毒回嘴“怪不得我爸当年要出轨，换我是他早跟你离了”。

  诚然这里面有好多是出于她自己被莫循得罪的实例，不全是为别人打抱不平，可何必这样呢？她对谁都没这样过，如果一个人让她忍无可忍以至于变得让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那还当什么朋友呢，绝交吧！

  这么想着，她大彻大悟，愤怒也蒸发了大半，寥落地给还在絮絮叨叨的莫循回了一句“算了不说了，友尽吧，我们以后都好自为之”，就把他删了。

  莫循并不是童妍的男朋友，所以童妍根本没期待他会有任何挽回的姿态，只觉得世界终于清静了，虽然有些失落，但是还好。

  而以后，只会更好吧。

  她没想到次日，平安夜，一早下楼，迎头就撞见莫循在她宿舍楼下等她。

  开始童妍没打算把莫循的这一表现理解成是在等她的，但只是几步之后，她的视而不见就宣告失败。

  莫循一个箭步冲过来拦住她，急切而难为情地压着声音：“干嘛呀？不至于吧……我跟你道歉了，你犯得着什么都拉黑我嘛……你看，你看，我发了这么多条，你全都拒收……”

  童妍一瞥之下看到他亮给她看的手机屏幕，微信界面上全是他发的文字和语音，但得到的回应全是“对方开启了验证”。

  倏尔之间，童妍的心不争气地软了一下。

  莫循还调出通话记录、qq界面、短信给她看，认真得一如他跟人争论时的执着。

  当他点开微博准备给她看私信记录的时候，她受不了了：“好了可以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循紧张地看着她：“你不会真要跟我绝交吧？”

  童妍叹了口气，有些哭笑不得。

  这事如果说出去……着实丢人，看起来很像小朋友过家家，几句话吵架了就闹翻，可问题是……

  她平心静气地对他说：“莫循，我觉得我们俩真的特别不对盘，当朋友很累。其实我根本没资格那样指责你，你也用不着对我解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嘛，你长这么大不都好好的？我算哪根葱？一个人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人，不可能跟所有人都成为朋友，也有很多以前是朋友，后来不是了的，都很正常，所以我觉得……”

  “不正常！”莫循绷着脸打断她。

  童妍无奈抬头，正想说你这是习惯性反驳我吗，就听他道：“对别人正常，对我们就不正常。”

  童妍语塞。

  莫循继续道：“你算哪根葱？你当然算啦，算什么都可以！你当然有资格指责我，你怎么说我都行，我愿意你说我，那说明你在乎我关心我。”

  童妍心里一跳，觉得这个发展势头相当不对，连忙截住：“但我不愿意说你，我也不愿意你说我。算了吧莫循，朋友在一起不就是要开开心心的吗？我们在一起老生气……”

  “我没有生气啊，我从来没对你生过气！”莫循一脸的莫名。

  童妍再度语塞。

  这是她第一次，心服口服地觉得被他一句话就打败了……

  莫循向前一步，更靠近了她一些：“其实直到昨天你跟我说那些话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对我憋了这么多不满，我也不知道是该着急还是欣慰，你对我不满可是都忍着没说，是对我好，还是因为觉得跟我不够熟？”

  童妍：……谢谢您了，如此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我只是习惯性对任何人不满都忍着不说、只在心里默默拉黑而已。

  莫循又说：“但是我很高兴你终于说出来了，那现在我知道了，你其实很多时候都是有异议的，那你直接告诉我好不好？你自己憋着不开心，我想想就很心疼。”

  童妍：欸？

  莫循：“你说我们不对盘所以当不了朋友，那正好了，反正我是想让你当我女朋友，那你就当我女朋友好不好？这样你再也不用对我客客气气的了，以后再有什么的，你敞开了打我骂我都可以，罚我跪榴莲也可以，对我有什么不爽都可以随时发泄出来了！”

  童妍：好吧，原来我刚才没想错，这还真是在表白……话说人工智能什么时候才发展到让我们能随身带着表情包啊？

  没法原地发射表情包的童妍木着一张脸，对满脸期待的莫循回了一句：“老大，普通朋友都当不了，你觉得能当男女朋友？”

  莫循说：“反正我不可能跟你绝交，不当朋友就当男女朋友，随你选！”

  童妍：“……那还是当朋友吧。”

  莫循欢欣鼓舞道：“瞧瞧，这就是人的经济学心理！你给她一个更不能接受的选择，她自然就会接受那个程度轻一点的offer了。”

  童妍：……

  这个死直男也不知是真卖弄还是假开窍，马上变了副真诚脸：“我想要你当我女朋友是真的！我一直在追你，你真没看出来吗？反正我先收复失地，保住原先的成果，才能继续往更进一步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