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布衣裙钗其乐融融
作者:隔江人在      更新:2023-07-25 16:45      字数:3766
  莲曳愣住了, 回过神时, 杨荣升已经一溜烟跑了, 莲曳拿着包裹,敲门,门一下子开了, 他第一眼,就看见莲蕊默默的坐在院子里面,静静的缝着衣裳。

  从添香楼出来,她的衣裳全部换成了布衣。

  “回来了?”莲蕊语气平静, 好像莲曳不曾离家出走:“曳儿过来,帮娘穿一下针眼,我眼睛有些儿花了。”

  莲曳轻轻放下画卷和包裹,拈起线穿过细细的银针, 递给她:“娘。”

  莲蕊微笑:“回来了?”

  莲曳低了头,不敢看她, 莲蕊摸摸他的头:“进去吃饭吧, 别饿着了, 还要念书呢。”

  莲曳进屋,水生坐在桌子前面, 看着一桌的饭菜发呆,见到莲曳笑了:“回来了?我去热饭。”

  莲曳看着满桌的丰盛饭菜, 一下子没有了胃口,他看向水生:“你们不吃吗?”

  “吃过了。”

  莲曳看着满桌未曾动过的饭菜,不说话, 过了一会,莲蕊进来了,坐下来,水生离去,关上了门,莲曳放下饭碗,他早就感觉不对劲了。

  “娘,”莲曳抬头:“有什么话,您说吧,打我骂我都行。”

  “这么多年,是娘对不起你,”莲蕊一笑,笑容里有无尽的心酸:“你是个聪明孩子,娘拖累了你,你想读书考功名,想干什么,以后就放开手去干吧…”

  莲曳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开口:“娘!”

  莲蕊恍若未闻:“我和水生商量好了,我们俩没有什么出息,都是下九流的人,你以后要读书,跟着我们受累。”

  “娘!”

  “我们想好了,把你送去文府,文太傅答应了,说有一个文官膝下无子,想要过继一个儿子,你聪明伶俐又相貌出众,正合适,”莲蕊摸摸他的头,脸上哀凄已经全然被慈爱代替:“去吧,曳儿,以后好好读书,专心的跟着文太傅,将来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堂堂正正…莫要像我们…”

  莲曳愣住了,莲蕊温柔话语一字不落的传入耳里,他心里头一回突然慌张起来,握住她的手:“娘!”

  “如果可以,以后记得接小荷妹妹出去,我们在,她也找不到什么好去处…”

  “娘!”莲曳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潸然而下,重重的跪下来:“我错了。”

  “你没错!”莲蕊一下子抱住他:“你真的太苦了,娘何尝想看你日日凄惶…去吧。”

  莲曳咬牙,凤眼里无限的悲凉,他曾经无数次想逃离这个家,但是一到眼前,他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砰的一声,莲曳又磕了下去,莲蕊慌忙的拉住他:“孽障!伤还没有好!”

  “我不走!”莲曳低头,眼底隐隐有泪光:“我不走了!我命本贱,怨不得人,以后我再不了,您生我十余月养我十余年,往后余生,莲曳来。”

  莲蕊轻轻擦去他眼角泪花:“男子汉哭什么?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看见你哭…”

  莲曳叹口气:“娘,儿自有儿的造化,但无论如何,你永远都是我娘,他日富贵也好贫贱也罢我终不弃你。”

  “好。”莲蕊一下子抱住他,眼角泪花映着她艳美容颜:“你不嫌弃娘,娘陪着你。”

  没过一会,水生突然闯进来,他眼角通红,颤巍巍的拿着一个东西,声音沙哑几乎到吼的地步:“刚才的包裹…谁送来的!”

  莲曳起身揉揉眼睛开口:“是杨荣升送过来的,说是他爹吩咐一定要送给你。”

  水生哆嗦着嘴唇,眼神空洞而呆滞,突然一下子狂笑起来,吓的莲蕊赶紧去拉他,水生推开她,一回头,突然又放声痛哭起来,声音悲戚到极点,仿佛失了姑恃一般。

  哭着哭着,水生一下子跪下来,手捂着眼睛,手里的东西应声而落,莲曳皱眉,拾起来,发现是一个小小的发网,发网有些破旧了,上面有一个布块,写着小小的字,已经残破的辨认不清了,但可以猜出来,是水生。

  莲曳眼神复杂的看向他,莲蕊也不知所措,只把水生扶起来,水生起来,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

  “娘,”莲曳眼神灼灼的看向莲蕊:“到底怎么回事?”

  莲蕊看着发网,发了会呆:“这应该是他当年在荣禄班用的发网子。”

  “当年,”莲曳叹口气,眼神幽深:“还不肯告诉我吗?”

  莲蕊眼里闪过一丝惆怅,看向渐渐四合的暮色,远处钟声响起,她扶着水生,沉默的进了门:“莲曳,锁了门进来。”

  水生平复下心情,红着眼喝了杯冷酒,沙哑开口。

  “我这辈子,都没有想到我的发网,还在。”

  “发网怎么了?没有了不能再弄一个?”莲曳皱眉。

  “不一样,”水生苦涩一笑:“你道我为什么一直只能在野班子里面给人拉弦?当年,我是荣禄班的二道儿。”

  “是,”莲蕊叹气:“你当年,京城里面风光无限,连荣郡王都给你挎刀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了,”水生叹气:“今天班里面还有点事情,我走了。”说着,攥着发网离开了,小荷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看见包裹,一翻,一堆银子滚下来,小荷吓了一跳,看见银子又高兴起来。

  “莲哥哥!有钱哎!”小荷笑的眼睛弯弯:“可以买糖葫芦了!可以买小糖人了!”

  莲曳不做声,莲蕊摸摸小荷头:“小荷,再到外面玩玩,乖,等会莲哥哥给你买糖葫芦。”

  “我要两串!”

  莲曳关上门,看向莲蕊,莲蕊叹了好几口气才开口:“这个事本来不想和你说,你现在也大了,算了。”

  莲曳倒杯茶给她,莲蕊喝了口:“当年你水生叔是荣郡王的家仆,回来拜在荣禄班的班主膝下为师,荣郡王后来也拜入门下,算起来,水生是他师兄。”

  “那几年,水生叔他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嗓子好扮相足,京城风头最盛,结果有一次,唱戏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嗓子发不出来了,被喝了倒彩,回到班上…被人笑了几句,第二天,别人发现他发网被剁了。”

  “你不知道,在戏班里面,剁发网就是和梨园一刀两断,再不能重进梨园谋生,水生说不是他剁的,没有人信啊,他树大招风,被精岳庙除了名,这才沦落…”说到这里,莲蕊说不下去了。

  “那他照顾你这么多年…”莲曳眼神幽深。

  “当年他落魄时,是你爹,”莲蕊停顿一下,眼底一片凄凉:“接济了他,感他的恩,水生叔照顾我们母子这么多年。”

  莲曳不说话,他哪里看不出来水生对莲蕊的感情,只是莲蕊不提他也不戳破,想到荣郡王,莲曳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荣郡王,当年给水生叔挎刀当里子?”

  “是啊,这件事情,当时还传为佳话。”莲蕊笑:“都夸荣郡王有风度雅量,让贤尊长。”

  莲曳意味不明的笑一笑,看着旁边的包裹,不再说了。

  风度雅量…有意思呢。

  突然外面传来哭声,莲曳出门一看,小荷抽抽搭搭的跪在地上,捂着膝盖,膝盖那里,薄薄的旧裤子撕开好大一个洞,白嫩嫩的膝盖已经红了一大块。

  “莲姨!哥哥!疼!”小荷眼泪汪汪,莲曳一把掐着她脖子抱起来她:“又不小心!”

  “没有药啊,”莲蕊心疼的接过小荷:“你怎么抱的?哪里有掐着脖子抱?小荷是你妹妹,你害什么羞啊!”

  小荷被莲曳掐的脸红脖子粗,又抽抽搭搭起来。

  莲曳面无表情的拿了药,那是耶溪送给他的,他一直没有舍得多用,莲蕊毫不客气的就是挑了一大药勺,莲曳眼神幽怨起来。

  “哎?”莲蕊有些诧异:“这是…百草堂的千金膏?这药有价无市,你哪里弄怎么好的药?”

  莲曳不做声,微微勾起嘴角。

  莲蕊突然变了脸:“是谁给你的!”

  她最怕的就是有人看上了她儿美色,威逼利诱,让她儿子步上她后尘,一辈子凄苦无助,所以对什么都小心翼翼。

  “文太傅…”莲曳叹气。

  莲蕊手颤抖起来,文太傅…对她儿似乎太好了一点。

  “他孙女,你知道的,文三小姐。”莲曳看她表情,无可奈何。

  “三小姐啊…”莲蕊放心下来,还是有些疑惑:“三小姐,她对你…这么好的吗…”

  莲曳不说话,抬头望向窗外,近出一片阑珊,远处万家灯火,一片辉煌气派,那是京城最为尊上之地,瞻华衢。

  出了烟柳巷,但是和瞻华衢,还是隔着不少路啊。

  莲曳叹口气,回房间写字去了。

  灯光忽明忽暗,莲蕊哄小荷睡着了之后,从窗外看着那挺拔的消瘦身影,看了好久,泪一点一点的从她沧桑的眼里流下。

  过了许久,莲曳才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睡梦里,他看见一朵鲜红的血莲花,开在无数的尸骸之上,开在那一片血海中,一个红衣人站在花里,衣服是血染红的。他站在那里,对他笑,一笑,惊艳了天地。

  下一秒,那笑容加深,周围的一切都扭曲了起来。

  那个人,伸出血淋淋的手,尖着嗓子开口。

  “你来了。”

  莲曳沉默。

  那个人尖笑起来,舔了舔嘴角的血丝。

  “你要什么救赎呢?没有人能救赎咱家,咱家啊…”那人伸手,虚摸上他的胸口,莲曳浑身一颤,脑海中如潮水般闪过繁花片段。

  “你看,这才是咱的救赎啊……”

  那人轻轻一指脚下,无数的尸骸叫嚣起来,怨气直冲九霄,无数的黑影,魑魅魍魉,徘徊在他们身旁,莲曳心口一阵钝痛,一口血磕出来。染红了他胸前白衣裳。

  那人似乎很开心,冰冷的手轻轻抚摸上了莲曳的额头疤痕,微笑着用力,一下子掐破了它,血顿时流了出来,那人笑的妖娆:“继续啊,磕啊,把这衣裳都染红了,我们就一样了。”

  莲曳勉强站稳身子,冷冷开口:“是啊,但是染红了,有人帮我洗啊。”

  那人愣住了,突然尖叫一声,所有的幻影化为泡沫,莲曳一下子惊醒,摸摸额头,是打瞌睡时硌着那青石镇纸,硌破了,血又开始渗出来。莲曳拿了块干净毛巾赶紧擦了,洗了个凉水脸,完全清醒过来。

  看着昏黄的灯火,莲曳叹口气,继续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