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作者:隔江人在      更新:2023-07-25 16:51      字数:6043
  圣旨一出, 京城震动, 都传道那刚刚高攀了文府的佳婿莲曳, 这下要尚公主了。当真是步步高升青云直上。踩着女人的肩膀上位,当真好手段。

  文家一片沉默,文太傅称病不朝。一时间风言风语都出来了, 一致的都对文家冷嘲热讽,说文家这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耶溪倒是和往常一样的,该吃吃该喝喝,只是文夫人不再允许她出府了, 只叫人看着她在内院,耶溪待的无聊,鹤官三天两头的带着招娣来找她玩散散心,得了空, 鹤官给她们唱两段,耶溪笑自己是不用买票就有面子请大角唱。鹤官直翻白眼, 说是可怜她。

  耶溪半躺在椅子上, 拉着招娣的手神情慵懒:“谁可怜谁啊?我在京城三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多少箱金银珠宝,丫鬟奴才成排, 谁可怜谁啊?”

  鹤官白眼恨不得翻上天:“你可怜我你可怜我行吧!赏小的一个宅子行不?”

  “唱的好赏。”耶溪眯起眼睛。

  “给你唱个《杜十娘》?《义责王魁》?还是《汾河湾》《金玉奴》《秦香莲》。”鹤官满脸堆笑:“唱的好您得有赏呐,咱唱的才有味儿。”

  耶溪撇撇嘴, 这几出戏都逃不过三个字,负心汉,她知道鹤官的心思:“你想骂就骂吧, 你的好师弟,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哪里敢有这样的师弟。”鹤官摇摇头:“这么大的官,又要尚公主了,我一个小戏子哪里敢攀附他?”

  “戏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当的,再怎么贱咱也得讲究,窑姐讲究一个多情,咱讲究从一而终啊。”

  鹤官笑着瞥了招娣一眼,招娣脸一红,耶溪撇撇嘴:“穷讲究。”

  “那可不,富了就变了,谁去守这些东西。”鹤官叹口气:“咱怕穷,也怕富。穷了短人气,富了短人志。”

  “富贵未必长久的富贵,”耶溪轻轻一笑:“什么都不是长久的,你信不信。”

  “信,”鹤官低头,忽然抬头一笑:“信你个鬼,罗里吧嗦有完没完,你还没有老呢,说好了生个闺女给我当儿媳妇。说吧你要听什么,先谈好价。”

  耶溪叹口气:“看着你的脸,再听你说话,我都想替招娣把你嘴巴封上。”

  招娣红了脸,点点头。

  “封上可就没有人替你唱戏了。唱什么赶紧的,不然我唱秦香莲了啊。未曾开言心好恼…”鹤官提起气来,小嗓一下子出来,一声就唱出了鸡皮疙瘩。

  “锁麟囊吧,你别隔应我了。”耶溪叹气。

  “哪一段?春秋亭三让椅大团圆?”

  “你猜?”耶溪正了正身子,递给招娣蜜饯。

  “真难伺候!”鹤官撇嘴:“连弦儿都没有就让我唱,我瞎唱了啊,懒理你。”

  “唱吧,”招娣眨眨眼睛,毫不犹豫的出卖他:“你今天来之前还吊了好久嗓子,说是要好好唱呢。”

  耶溪笑的伏在招娣身上,只听到鹤官声音一变,熟悉的调子又响在耳边。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

  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鹤官的声音幽沉婉转,不是他一贯的气。耶溪听的痴了,她就为了听那一句话。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兰因絮果,当真逃不过吗?

  唱的正好,有嘈杂的声音传来,耶溪回过神来,看向来人,只见一个穿着整齐宮装的女子,眉宇间带着傲气,站在院口,手中的金牌夺目。

  耶溪认出来那是御赐金牌,心道怪不得没有人拦她。看她宫袍制服,应该是三品宫女,想必是那东陵公主的亲信了。

  “有什么事吗?”耶溪看向她,没有起身。

  那宫女看她一眼,又看看旁边的鹤官,有些轻蔑的笑,似乎把鹤官当成了什么人:“文小姐也收敛些,这光天化日的,有人看着呢。”

  “没让你看。”耶溪冷了脸,招娣担心的看向她,耶溪握住她的手安慰她。

  “怪不得三小姐现在身份尴尬,没有个规矩,谁敢要你这样的女子?院子里面养戏子,传出去怎么看?虽然说驸马爷不要你了,可您也顾忌点文家的脸面吧。”

  鹤官要发火,耶溪瞪他一眼,鹤官不情不愿的别过头。耶溪回头对宫女笑:“我听个戏怎么了?有身子不方便去茶园戏楼,请人家来家里唱一段怎么了?难道说听戏有伤风化?”说着耶溪嗤笑:“这年头,莫非您没听过戏?哦我忘了,有些阿猫阿狗的,天天只知道吃主人剩饭填主子的脚,它就不听戏。”

  宫女面色铁青,偏生旁边的邱迟煞气太大她不敢造作,只能咬牙开口:“三小姐当真伶牙俐齿,不过还是留着待会使吧。”

  “待会?”

  “您不会忘了吧?”宫女笑的满是恶意:“今天是咱们公主下嫁的日子,吉日良辰,宴请文武百官贵妇小姐,难道说您就不去吗?”

  “不去了,”耶溪捻起一块蜜饯,眯着眼睛:“身子懒,有身孕嘛,折腾不起。”

  宫女见她无动于衷的样子,着急起来,语速也加快仿佛在逼她生气:“公主说了,前段日子惹您烦恼,想向您赔个礼儿,您一定得去。”

  “不想去。”

  宫女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公主吩咐了,您一定得去。她还想向您问问呢。”

  “问什么?”

  “问问咱们驸马爷的喜好,到时候三日下厨房,公主才好洗手作羹汤啊。”

  “我不是她小姑,你去找小荷。”耶溪摇摇头。

  “可您是驸马的下堂妻啊。”宫女刚刚说出口又赶紧改口:“不是不是,曾经是驸马的妻子啊。”

  耶溪一笑:“你来这里干什么?想逼我生气,是想让我把孩子气死呢,还是想让我气着去找公主大闹公主府成为京城笑柄?”

  她好歹也是在宫里面待过人,什么心计没有见过?这点小伎俩算什么?

  宫女的心思被人看穿,她红了脸:“反正你必须得去!公主说了,没有你的祝贺,她和驸马都不会开心。她还说她会向圣上求情,给你一个名分的。”

  耶溪看她死缠烂打的样子叹口气:“非要我陪你们玩?行吧。你喜欢被人骂我也没有办法。”说着起身,鹤官皱眉喊住她:“你干什么去!”

  “去看看公主啊。”耶溪笑:“那个喜欢捡别人不要东西还当宝的奇女子。”

  “东西,你当真不要了?”鹤官眼睛微挑。

  耶溪愣了一愣,没有回答,跟着宫女走了,那宫女似乎故意整她,耶溪走到门口,一顶轿子都没有,那宫女笑:“三小姐,委屈一下,怕冲撞公主的凤驾,咱们就走着去吧。反正路也不远。”

  “嗯。”耶溪懒得理她。

  “路应该很熟悉吧,毕竟就在三小姐曾经住过的地方对面呢。”宫女娇笑:“那天公主还聊到,说把莲大人的那房子送给三小姐住,这样离公主府这么近,天天就能见面了,真好。”

  “嗯。”

  一路上那宫女的声音故意放的很大,加上她浓妆艳抹,红衣鲜艳,吸引着很多人的目光,有人认出是旁边啊耶溪,议论声又起来了。

  “那不是文三小姐吗?怎么正赶着今个出来了?”

  “今个怎么了?”

  “今天公主和那个莲大人成亲啊,这不隔应人吗?可怜了三小姐了,世事难料啊,当年她嫁莲大人的时候,还有人笑话说她是下嫁。”

  “谁知道没几个月,就下堂了。”

  “不单单是女子爱攀高枝哦…”

  耶溪充耳不闻,只是跟着宫女走着,那宫女蹙眉:“怎么能怎么说呢,你好歹也是带着身子的,驸马的血脉怎么能出了门,你放心,公主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她这么一说,耳尖的人听见,又唠起来。

  “看样子,三小姐是要去找公主啊,有个名分,看来是要留在莲大人身边?”

  “估计是妾吧,晋王现在得宠,皇上要顾忌公主,她估计连贵妾都不是。”

  “毕竟怀着驸马血脉啊,公主再不高兴也得认。”

  “堂堂的文家三小姐…这下子从妻直降成妾…哎…只希望公主不要磨搓她啊。”

  宫女似乎很满意的听到一路上人们的议论,她看向耶溪,耶溪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一切的闲言碎语进不了她的耳。

  到了公主府,宫女进去禀报,让耶溪在外面等着,耶溪微笑,知道着这一时半会肯定不得让她进去,路过的人都露出了若有若无的讽刺表情,仿佛她是来求着做妾的。

  耶溪索性走到了对面的小店铺,买了碗冰粉吃起来,她嘱咐那小二多加糖,她想吃甜,想的不得了。

  她正在吃,那个宫女看不见人,找了半天跑过来责怪耶溪:“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不是叫你在门口候着嘛!”

  “反正一时半会也不得让我进去,不是吗?”耶溪笑眯眯:“站门口怪累的,人来人往不自在,我来歇歇吃点东西。”

  宫女知道什么小九九都瞒不过耶溪,叹口气:“行吧,你赶紧进来,公主要见你。”说着拉着耶溪就要走。

  耶溪摇摇头:“等着,我冰粉还没有吃完呢。”

  宫女是真的被耶溪整的没话说了,她看着耶溪悠哉悠哉的吃完了一碗冰粉,一边不忘记酸她:“别吃多了,晚上公主的婚宴,有的是好东西要吃呢。”

  “要吃大餐,得先来点开胃的。”耶溪一笑,拉过那宫女,凑近她的脸,面上笑容依旧。

  “凤髓龙肝海错江瑶,我什么东西没吃过?”耶溪笑意加深:“区区公主府的菜品,算什么东西?”

  说着,耶溪收敛了笑意,甩开宫女大步走向公主府,那宫女愣住了,似乎被刚才的话震慑住,感觉追上去。

  门口有人拦她,耶溪一笑:“那我可真走了?我事情多,等不得。”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耶溪作势要走,一个侍卫拦住她,耶溪笑:“怎么?又不让人走,又不让人进,几个意思?”

  宫女匆匆赶来,感觉对侍卫使眼色,侍卫放她进去了,公主府张灯结彩一片气派,入眼都是喜庆的红,每个人眼里都洋溢着喜意。

  耶溪打量了一眼,垂下眼帘开口:“十里红妆,不过如此吧。”

  “可不是呢,”宫女高兴开口:“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得风风光光的,皇上亲自派人来装饰的呢!按着驸马的意思来的,你看,那一片的地方,全是驸马的心思。”

  耶溪看过去,呆住了。

  院子里面,一树树繁花似锦,那四季的花都齐了,满园姹紫嫣红。

  “那就是驸马爷的主意,好多的绣娘们裁绢花,剪缎叶,费了百来匹蜀绢川缎,才妆成的树。”宫女笑:“驸马吩咐了,是为了公主四季都有景致看,他亲自设计的。”说着指给耶溪看:“那花的位置颜色,树木的布局,全是驸马安排的。”

  耶溪完全听不进去了,她大脑一片空白。

  前世的莲曳,也曾经这样为她做过。

  金玉绸缎堆出来的满园繁华,连那花树们的位置都不差分毫。

  果然,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莲曳要这样?

  耶溪闭上眼,捂住跳的飞快的心。宫女看见她以为她终于受刺激了,才满意的笑了,眼里饱含恶意:“前面是公主的寝宫了,您赶紧进去吧,公主等着你呢。”说着娇笑一声:“我去前面伺候了,文武大臣们来的都差不多了。”

  耶溪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着,进了寝宫,就看见一件鲜红的嫁衣,安静的放置在紫檀木的衣架上,散发着张扬的光,上面的金凤跃然欲舞,狭长的眸子睥睨天下。

  真好看,耶溪默默的想。

  “哟,你来了,”公主满面羞红的出来:“你看这衣裳可好看?太仓促了,宫里面绣娘花三天赶制出来的,我怕…他嫌弃粗鄙不喜欢。”

  “他也不是什么文雅人,自然会喜欢。”耶溪收起目光,微微一笑。

  公主撇撇嘴,亲热的拉住耶溪的胳膊:“来,你给我说说,莲曳他喜欢什么啊?我要学学。你可千万别生气,说不定以后还是一家人呢,我请了皇兄,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耶溪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她觉的自己的所以有些抖,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他喜欢什么啊?”

  “是啊,莲曳他…我也不太了解…”公主娇羞的低下了头:“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应该是贤惠温柔之类的吗?我觉得我…是不是太野了…哎呦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

  耶溪好笑的看向她,一字一字开口。

  “他啊,喜欢我这样的。”

  公主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半晌公主才咬唇开口:“那我还真是要多和你学学呢。”

  “是的啊。”耶溪毫不谦虚:“我最了解他,他什么别的不喜欢,就喜欢我这样的,或者说,”耶溪看向他:“他就喜欢我。”

  公主气的脸又是一红:“你…话别说早了!横竖你一个贱妾!你信不信我让你连门都不能进!”

  “我要我的家门,进你们家做什么?不是公主请我来我也不会来啊。”

  “是是是,我请你来!”公主突然一笑,眼神有些疯狂起来:“我请你来!请你来看好戏呢!今天晚上我和莲曳的洞房花烛夜!我还要拜托你呢!”

  “拜托我做什么?”

  “拜托你伺候我们!”公主笑起来:“莲曳不喜欢丫鬟在旁边伺候着,可是这事情必须要有人旁边伺候,送水换衣裳什么的。我想,没有谁比文小姐更适合了。”

  耶溪表情淡下去:“公主,适可而止了。”说着就要离开。

  公主一把拉住她:“你敢走!”说着,笑容狰狞起来:“我就是要作贱你,把你往死里作贱!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得在我和莲曳身边!看着我们洞房花烛!看着我们生儿育女!看着我们夫妻恩爱!你!不过一个贱妾!生的孩子也是贱人!一辈子伺候我和莲曳,见到我们要磕头叫夫人老爷!”

  饶是耶溪脾气好,也忍不住了,何况她此内时心本来就没有外面那么平静。她颤巍巍的甩开公主的手,声音也带了颤。

  “滚!”耶溪几欲失控。

  两个人正僵持的时候,珠帘清响,一个清朗又带着丝丝缠绵的声音传进来。

  “我来了,公主殿下。”那声音温柔至极,仿佛在呼唤自己的情人。

  熟悉的声音,耶溪如坠冰窟。

  公主扬出一个得意者的微笑,笑着跑到门口要给他开门,突然又顿住了,抿嘴一笑:“他们说了,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

  “都在一起那么久了,怕什么?”莲曳的话带着颤音,勾人魂魄。

  “谁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了?”东陵公主笑:“来找我做什么?”

  “想看看你,”莲曳的声音有些飘渺:“好久没见,想你了。”

  “不是前天才见面嘛。”东陵红了脸,骂一声小冤家。

  耶溪心里一动,她总感觉莲曳话里有话,但是她不敢细想,她怕那都是她的胡思乱想,惹人笑话。

  “那我就勉为其难的见你一面,”东陵开了门,笑眯眯的迎接情郎,莲曳一袭红裳艳丽大气,面色冷峻,眉眼却含着春。

  东陵的笑容突然一变。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霎时,血溅红毯,那渗出来的血被喜庆的红毯吸去了,融为一体。东陵的笑容永远的凝固在了她脸上,她双眼睁开,似乎不可置信。

  耶溪呆住了,愣愣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她才看见,莲曳的鲜红衣裳上,溅满了血迹,斑斑点点,他手上刀刃,饮血正饱。不知道是喝了多少人的血。

  莲曳眉眼舒展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耶溪,眸光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贵和贪婪。他丢了兵刃,一步一步的走向耶溪。

  耶溪抿着嘴,也屏住呼吸。

  血腥味冲了她一鼻子,下一瞬间她落入一个怀抱里,他抱她抱的极紧,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

  感觉有脸上湿漉漉的,耶溪睁开眼睛,发现莲曳哭了,晶莹的泪从他眼边滑落,滑过眉眼旁溅着的干涸血点,滴耶溪身上。

  “我…”莲曳少有的哽咽:“我好…”

  耶溪笑着闭上眼,反过来抱住他的腰,帮他说全了那话。

  “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