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成魔其一
作者:薇我无酒      更新:2023-07-26 13:34      字数:4271
  六个月后, 正月初一。

  含元殿, 岁歇大宴。

  “今日真是热闹至极啊!”

  “是啊是啊, 所有世家和门派叫的上号的人都来了……”

  “粗粗一算,光是这些重量级的人物就有几百个!啧啧。”

  “岁歇宴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哎, 仙皇怎么没来?”

  “咳!那个姓陆的你还不知道吗?他最近可忙着呢。”

  “再怎么忙……岁歇宴都不来参加!他还给不给我们世家门派脸了?”

  “你小声点!小心传出去被他知道了,你得蜕一层皮!”

  “嘁……有这么夸张吗?”

  含元殿内人流如织,众仙修都互相寒暄着。

  “说起岁歇宴啊,我就想起了上一次的岁歇大宴……”

  “嗨!这个谁不知道啊,剑仙无霁、寒剑诛魔!”

  “说起来……今年的岁歇宴雪剑仙也参加了吧?”

  “不知道剑仙今年又会创造出什么传奇来?哈哈哈……”

  “可别了吧!上一次你忘了他怎么出名的?哼……你还想再让魔族进攻一次啊?”

  “你说话这么酸干什么!你才盼着魔族呢……”

  众人言语间时不时就提到那百年之间最负盛名的传奇人物, 回想着上一次他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场景。

  但他们言谈的中心, 却不见踪影。

  雪无霁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攀谈,只独自坐在了远处的小桌前品茗。岁歇宴里游玩赏乐之地有很多, 百年前是被魔族破坏了才匆匆停止,于是这一年仿佛加了倍、卯足劲地布置了,茶点、酒水供应慷慨。

  他所待的小桌在一扇琉璃窗前,被一丛仙萝半掩住,十分僻静。白色的桌上只有一盏茶水悠悠冒着热气。

  偶尔有人撞见他,或是赞叹、或是暗酸一句,没有人来打扰。

  光线穿过琉璃窗,仿佛冷了几分,镀在雪无霁温润如玉的眉眼上。窗外的云霞落在他琉璃色的眼中, 有些疏离。

  “你在这不觉得太冷清吗?”不知寒小声嘀咕, “茶有什么好喝的?”

  雪无霁道:“我只是在等宴饮结束。”

  今年的岁歇宴必定冗长无比, 他还不知道要枯坐多久。

  不知寒道:“不对!我看你是在想你那个老对手吧?哼哼, 要是他也来了,早开始打扰你了。”

  雪无霁皱了皱眉,但意识到不知寒说得不错,一时语塞。

  ——岁末岁初,陆宸燃忙得分|身无暇,何况也看不上仙门的岁歇宴,干脆就没有来。如果他也在,雪无霁现在肯定不是在品茶,而是在和陆宸燃待在一起。

  陆宸燃似乎总能想出很多有趣的事,不像他,总是很无趣。

  不知寒道:“你看吧,你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岁歇宴快开始了,你合群一点,那些宾客都在往里聚了……”

  忽然,一声呼唤打断了不知寒的喋喋不休,后者顿时消音。

  “雪师兄。”

  雪无霁转头望去,只见一身红衣的青年站在了他身侧。江岭绯今日穿得十分华贵,好似一只火凤凰,第一眼望去还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雪无霁道:“何事?”

  江岭绯抿了抿唇,道:“雪师兄,你是不是快要辞别琉璃宗了?”

  雪无霁停顿了一下,淡淡道:“是的。”

  其实这个消息近来在琉璃宗内部已经暗中传开了,不算沸沸扬扬,毕竟只是传闻;但也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没有人来问他,江岭绯还是第一个。

  对这个传言,雪无霁也承认得干脆。

  雪无霁本以为江岭绯还会说什么苦苦哀求的话,但没想到,江岭绯只是沉默片刻后道:“那……雪师兄能不能与我出去一下?我有话想和你说。”

  江岭绯有一副好皮相,眼睛好似杏核,尤为惹女子的喜爱,这样看过来颇有哀哀祈求之意。雪无霁本想拒绝,但对上江岭绯的视线,道:“……岁歇宴快开始了,长话短说。”

  江岭绯连忙道:“没事!我要说的不多,只需要很短的时间就能说完了。”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宴会。

  另一张桌子上,沈光正兴致勃勃地和袁朵朵在讨论。“……小师妹,你看到没?我的剑法——”

  他说着,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两道身影,话语截住,“哎?那不是雪师兄和江师弟吗?”

  红衣身影领着白衣身影离开了大厅,往门外去了。

  袁朵朵也看见了:“小师弟可能有话想对雪师兄说吧……他平日里不是最喜欢雪师兄了吗?雪师兄要走了,谈谈心也是正常。”

  沈光嘴角抽了一下。袁朵朵一派纯真,也不知道江岭绯的小算盘。要他说,“谈心”那才是不正常呢,不知道江岭绯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这里到底是岁歇宴,江岭绯除了说点话应该也不至于做什么别的吧?

  沈光嚼了嚼果品,这样一想之后,就把顾虑抛之脑后了。

  另一边。

  “你想说什么?”雪无霁道,又觉得语气似乎太冷漠了,加了三个字,“……江师弟。”

  江岭绯把他带到了一间无人的房间里。含元殿的历史有千年之久,内里亭台楼阁、水榭高屋数不胜数,可能连负责打扫的人都不一定清楚其中到底有多少个房间。

  这年的岁歇宴为了热闹开了平时很多不开放的屋子,但雪无霁也不清楚眼下这个是做什么用处的。

  这个屋子十分开阔,看地板上的纹饰,竟好似一个演武场。屋顶是一整面的水镜,地面也是镜子。

  江岭绯轻轻关上门,发出空阔的回音。

  “雪师兄,你好久没有教过我招式了。”江岭绯看起来有点紧张,“我今天,想向雪师兄请教一下。”

  他定定地注视着雪无霁,低声道,“可不可以?”

  请教?

  雪无霁有些犹疑。如果单是请教,那江岭绯看起来也太奇怪了,连手都在发抖。

  不知寒则没管那么多,直接在他脑海之中兴奋道:“多好的机会!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打个落花流水呀!”

  “……可以。”雪无霁只当江岭绯是太紧张了,毕竟他确实也没有单独和自己比试过。他都要离开琉璃宗了,就答应这最后一回吧。

  他道,“举剑吧。”

  不知寒铮然出鞘。江岭绯深吸一口气,也行了一个剑礼。

  比试之前,互相看过对方的武器是基本的礼貌。雪无霁一看之下,道:“你换了剑?”

  江岭绯原本的剑名为潜溪绯,剑心为银红色,轻灵秀气,还可以化为一把银红长鞭。

  但现在那剑心里似乎掺杂了点别的颜色,看上去有些黑沉。

  “没有。”江岭绯摇头,眼神似有几分发暗,“我只是……把潜溪绯做了些改造。”

  雪无霁没多在意,点点头后就开始起招。

  江岭绯也很快对上。

  这场比试,雪无霁是用的指导的方法。这比单纯的比试要难许多,打指导的那方需要引导、纠正对方的剑招,起到让对方学习的作用。

  他做沈光和袁朵朵等人的指导方,但却很少给江岭绯指导。一开始还有,但后来的几十年是完全没有了。因此,雪无霁也不知道江岭绯现在的实力究竟如何。

  起手第一招,雪无霁在心中暗自赞了一句。

  单论技巧和修为,江岭绯要比沈光出色。沈光用剑基本上毫无斗志,只会大叫一声后冲上来,打过就算。但从江岭绯的招式中,他感觉到了杀气。

  除此之外,还有种说不上来的阴戾。

  ——有些像陆宸燃。雪无霁忽然走神地想,但陆宸燃的剑法气质更诡谲多变,也更张扬、凶暴,不屑于耍手段。

  但比过几招后,雪无霁却微微拧起了眉。

  江岭绯仿佛有些心不在焉,这种感觉相当古怪,既像在走神……又像在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什么。

  “叮!”

  他手下一个巧劲,江岭绯的潜溪绯瞬间就脱了手。

  江岭绯一惊,验证张看着长剑滚落在地。

  雪无霁眸中有些冷色,道:“专心。”

  江岭绯低了低头,闷闷道:“对不起,雪师兄。”

  雪无霁缓了缓语调:“最后一场了,好好比。”

  听到“最后一场”这四个字,江岭绯手臂似乎僵了一下。

  他握住剑柄,忽而抬头笑了下,道:“是啊……最后一场了。”

  那笑有些诡异,仿佛含着兴奋的痴态。

  江岭绯或许是因为年幼时挨的饿太多,纵然成年了,身形也摆脱不了少年的感觉。然而此刻他站直了身子,微带俯视地看着雪无霁时,雪无霁却无端地感受到了危险与压迫感。

  “最后一场了。我该好好打的。”江岭绯自言自语般道。他再提起剑时,眸光认真了些。

  之后的比试果然像样了些。

  雪无霁算了算时间,现在岁歇宴已经开场了,便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比赛,道:“你输了。回去之后好好练。”

  他又简单说了几个比较大的漏洞,江岭绯点头,表示记住。

  雪无霁欲走,江岭绯却缠了上来,抓着别的点又问了几遍。

  “已经开场一刻钟了。”雪无霁道,江岭绯才住了口,又抢先一步到门边说:“雪师兄,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他磨磨蹭蹭地开门,在故意拖延时间一般。雪无霁心中已经有些不耐烦,然而却忽地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他体内的灵流似乎有些乱!

  指教方需要比另一方修为高出许多,消耗也更大。可雪无霁此时一凛,发觉灵力的消耗远超过了那个“消耗更大”的范畴。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不知从何而来,甜美而幽淡,一般的香味会让人联想到鲜花、糕点,但这股香味萦绕在雪无霁鼻端时,他瞬间想起的却是滑腻的水蛇和发霉的骨头。

  令人欲呕。

  下一个瞬间,四肢百骸就传来绵密的剧痛!

  “……!”

  雪无霁眼前阵阵发黑,一下子踉跄了几下步,扶住了额头。

  他握住不知寒的手,手心全部汗湿了。

  “……师兄?”

  “雪师兄?你怎么了?”

  雪无霁眼前的黑色残片褪去,他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那阵经脉的疼痛像是幻觉一样。

  唯独鼻端的香气不是错觉,而且,越来越浓了。

  他抬起头,发现江岭绯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扶着他的手。靠得太近,让他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那阵奇异的香气似乎就是从那红色的衣襟上传来的。

  雪无霁移开了他搀扶的手,按了按自己眉心,道:“你有没有闻到……”

  话还没说完,就猝然一顿。

  江岭绯轻轻道:“啊……雪师兄。”

  雪无霁微微睁大了眼睛,在第一个瞬间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他的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

  ——只见一截雪亮的剑尖,自身后,从他腰腹丹田的位置没了出来。

  直到这时,剑刃冰彻的寒意才转化为了铺天盖地的痛感,血色也重重叠叠地蔓延了白衣。香味似囚笼,雪无霁完全动弹不了,脑海已经完全空白了。

  每一寸骨血似乎都在尖叫,但因为剧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剑心的朱色红得仿佛鲜血,停了一停,缓缓地、残忍地,整个剑刃完全穿透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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